（五）
孟寒枝也没想到自己会哭，但是她是真的哭了。
万伯是她最崇拜的人，他说的话肯定不会错，如今他说这就是爱，那岂不是自己真的爱上邢梦寻了？
孟寒枝不要，她不要爱上任何人，更不要爱上邢梦寻。她不想属于任何人，她只想属于她自己。
从小到大，别人看待孟寒枝都像是看待一个没有灵魂的物品，孟寒枝在大家眼里跟一个精致好看的瓷娃娃没有多少区别。她从没有感觉到被认可过，被理解过。孟寒枝所有的一切都掩盖在了她美丽的容貌中。
邢梦寻喜欢她什么呢？还不是喜欢她好看吗？但是她喜欢的可不是邢梦寻的好看。如若她爱的是邢梦寻，而邢梦寻喜欢的只是她的容貌，那么她的感情就太可悲了。
与其永不被理解地生活，与其做一个男人的瓷娃娃，与其做一间大宅子里美丽的装饰品，孟寒枝宁愿做一枝深渊里的芙蓉花。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她不要为别人而活，她要为了自己而活。她的生命不需要有人观看，也不屑于被人观看。她宁可独自生活在孤山之中，如同山里的芙蓉花一般，自顾自地茂盛地开了又落，落了再开。
因为单纯的生命，不为别人而存在。
孟寒枝不要复杂而浮华的人生。
这么想着，孟寒枝便下了决定。
“你哭了？”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脑袋上飘来，把专心想着心事的孟寒枝给吓了一跳。
姚星莲似是刚刚醒来，揉了揉那双费尽全力才勉强能睁开的死鱼眼，慢悠悠地打着哈欠。
“你哭了……”这一回不是问句，看着孟寒枝一双红红的眼睛，姚星莲便确定了，“你为什么哭？谁欺负你了？”
孟寒枝摇摇头，没有说话。
“谁欺负你了，我可以杀了他。”
孟寒枝皱了皱眉道：“我会武功，我自己可以杀的。”
“那你去杀。”
孟寒枝现在一点哭的心情都没有了，她看向姚星莲，发现他并没有在开玩笑，是很认真地要自己去杀人……
“没有人欺负我。”
孟寒枝、邢梦寻、姚星莲三人算是一起长大的，而相对于邢梦寻，孟寒枝又跟姚星莲相处得更多一些。虽然姚星莲的性格是“一棍子也打不出个屁”的类型，但是喜欢安静的孟寒枝正好喜欢这种性格，两人一拍即合，常常一起携手同行。正是因为这层关系，内心深处孟寒枝是非常信任姚星莲的，从不对他隐瞒任何事。
所以，即便不想任何人知道，孟寒枝还是干脆地说道：“我哭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可能喜欢上邢梦寻了……”
姚星莲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惊诧，他那常年无神的双眼甚至有一瞬间流露出隐藏的感情来，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那副要死不活的痴呆样子，只是孟寒枝一直垂头丧气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
“哦……”姚星莲似是不上心地应了一声，垂着双眼，小声问道，“你喜欢他了，为什么要哭？”
“因为我不想喜欢他，我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他什么……”孟寒枝苦恼地说，“我觉得我应该是被他缠多了，缠得脑子有问题了！”
两个这世上最不懂情爱之事是怎么回事儿的男女竟开始认真地讨论起感情的事情来……
“你又喜欢他，又不想喜欢他，这不矛盾吗？”
“所以才哭啊。”
“那你准备接下来怎么办？”
“我准备不去喜欢他，自己控制一下感情。”
“哦……这也可以控制啊……”
“嗯，我觉得可以的。”
“那我也控制一下好了……”
孟寒枝一愣，惊讶地问：“你要控制什么？你也有喜欢的，但是又不想喜欢的人吗？”
“嗯……算是吧，喜欢但是不能喜欢。”
“为什么不能喜欢？”
姚星莲垂着眼，声音闷闷地说：“因为那是我兄弟的妻子，有婚约的。”
孟寒枝仔细一想，姚星莲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成亲了，一个刚刚定了亲。她指着姚星莲道：“哎哟，你这样不行的，喜欢自己嫂子，这是**！”
姚星莲平静地打量了孟寒枝一番，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垂着脑袋嗯了一声。
“所以我也要控制一下。”
“那我们一起努力吧。”孟寒枝握住姚星莲的手，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姚星莲看着孟寒枝与自己交握的手，半晌没有接话，然后抬起头直直地盯着孟寒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孟寒枝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只好也回看着他，两人莫名其妙地对视了半晌，姚星莲才慢悠悠地开口道：“哦……我想起来了。”
敢情他方才是在想事情啊，孟寒枝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迟钝的男子会是六扇门最机智的第一名捕……
“他自首了。”
“谁自首了？”孟寒枝疑惑地问。
“杀人魔。”姚星莲眯着眼，意味深长地说，“你的杀人魔。”
神秘人终于掀开了神秘的面纱，可孟寒枝怎么觉得这么不对劲呢？
“他说出了所有细节，如果他不是犯案者，不可能说得如此详细。”
“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是仔细想想又很有道理，江湖上武功好到能以一人之力屠杀几百人的高手是屈指可数，他就在其中。”
“如果是我多年不近女色，肯定也要发疯杀人的！”
众捕快们你一言我一语，而中间的老和尚却似没有听到众人对自己的议论，盘腿坐着，闭着眼不断地念着“阿弥陀佛”。
孟寒枝真的不敢相信那个神秘人竟然是少林寺的方丈，实在是太诡异了！
“可是我压根没有见过他啊。”孟寒枝的直觉告诉他，那个杀人魔不是方丈。
方丈脸上是深不可测的笑容，他睁开眼，目光如水地看着孟寒枝道：“这位施主可曾师从过峨眉派？”
孟寒枝的确在峨眉派学过一年武艺，因为神医翟三水说孟寒枝的娘原来中过一种蛊毒，虽然后来解去了，却不是一点影响也没有。她出生的时候便将这残余的毒性从娘胎里带了来，所以神医翟三水便建议孟寒枝爹娘把她送去习武，于是孟寒枝便在峨眉派待了一年。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她便回家了，也因为那些事情，爹娘再也不让她学武，不想最后不仅还是学了，而且还师从的是鼎鼎大名的大魔头……
“我的确在峨眉派习武过，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才六岁呢。”
“嗯。当时老衲还不是住持，曾被当时的住持派去送过东西。老衲就是那时候看到施主，并且记挂心头的。”
这也太扯了吧！这个老和尚完全是在瞎掰，那时候她才六岁，就算老和尚真的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他们也不过见了一面而已，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又怎么会忽然地爆发呢？这种瞎掰的理由说出来谁信啊！
孟寒枝正想提出疑惑，身旁的捕头就啐了一口痰，骂道：“太卑鄙、太无耻、太不要脸了！”
“对啊！她还是个孩子啊！”
“变态！”
“禽兽！”
“武林败类！”
孟寒枝惊讶地看着指着方丈骂的诸位捕头，简直就惊呆了。不是吧，这种鬼话他们也相信？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方丈能及时回头，放下屠刀，真是令人敬佩。”这时候总捕头终于发话了，“只是血债还需血偿，虽然方丈在江湖上地位颇高，但我六扇门还是只能将你先关押起来，等正式上堂审理之后再定夺如何处置。”
“老衲全凭欧阳居士处置。”
于是乎少林寺方丈便在孟寒枝目瞪口呆的目光下被两位捕快带下大牢关押起来了。
这也太草率了吧……
“你们不会真的相信是少林寺方丈干的吧？”孟寒枝不敢相信六扇门的人会如此蠢，“此事肯定另有内情，少林寺方丈不可能是杀人魔。”
但是他一定跟那个幕后黑手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
听到孟寒枝这么说，总捕头欧阳残舞冷笑起来。听到总捕头冷笑，屋里的其他捕头们则都不敢再议论纷纷，有的在看屋顶，有的在看地板，有的在玩手指，有的在抠脚，就是没人回答孟寒枝的问题。
最后还是总捕头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说道：“你这个丫头年纪还小，不知道这个江湖有多可怕。知人知面不知心，猎奇的人与事多了去了，遇到花和尚什么的也不要太大惊小怪，你要渐渐习惯。”
“可是……”
“别可是了，如今案件水落石出，我六扇门也不方便再留魔教之人居住，况且堂堂魔教圣姑给我六扇门刷夜壶，我们也于心不忍，所以……我们就不留圣姑了。”
欧阳总捕头对冯苍苍使了个眼色，冯苍苍就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孟寒枝的行李。
连她的行李都准备好了，可见六扇门早就准备赶她走。孟寒枝心里虽有一万个疑问，却也不能强留。
“罢了。”
孟寒枝接过冯苍苍手里的包，转身就往外走。
少林寺方丈一定知道那个神秘人是什么人，所以才能知道全部细节，两人定是串供了的。可少林寺方丈为何要为神秘人顶罪呢？这个江湖上真正的君子少，不问名利的更少，而少林寺方丈就是其中之一，就连师父那个阴险狡诈的老瞎子心里都是佩服方丈光明磊落的品格的，所以方丈是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情的，更不可能跟神秘人同流合污。
那么到底是什么导致方丈来自首，又是什么力量可以让整个六扇门都睁眼说瞎话？
孟寒枝怀着满心的疑问跨出了六扇门的大门，可就在这时候，有人一把抢过了她的包袱。
“我送你。”姚星莲道。
孟寒枝点点头，两人便一起走出了六扇门。
“去宰相府吗？”姚星莲问。
孟寒枝摇摇头道：“回魔宫。神秘人不是都被抓住了吗，师父也没有理由把我扔出来了。”
“你信？”姚星莲问。
“不信，你也不信？”
姚星莲摇头道：“总捕头让我们这样做的。”
“为什么？”
姚星莲皱着眉头思考着，道：“总捕头与方丈应该都知道神秘人是什么人了，他们假装糊涂不是真糊涂，而是不能说。”
“什么人，连总捕头跟少林寺方丈都怕？”
“我不知道。”提到案子，姚星莲便全神贯注起来，分析道，“他们不说并且刻意隐瞒一定有理由，师父与方丈都不是卑鄙之人，不会屈服暴力和邪恶，我相信应该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孟寒枝点点头，这一点她也相信。
“而且，方丈被捕的时间非常微妙，我总觉得是有意为之的。”姚星莲继续说道。
“何出此言？”
“你知道北境王吗？”姚星莲问。
孟寒枝点点头，这个北境王应该算是江湖上的第三方势力了，在江湖中又游离在江湖之外，而且亲王的身份与财力，很是让人忌惮。
“最近他一直要拉少林寺方丈入伙，想要方丈做他的门客，听他的指挥。方丈并不愿意，北境王便扬言要铲平少林寺。可这个时候，方丈却忽然被六扇门抓起来，还关押进了天牢，你说是不是很微妙？”
“你是说，欧阳总捕头是故意帮少林寺方丈避祸？”
“不仅欧阳总捕头，只怕那个神秘人也参与其中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孟寒枝忧心忡忡地说，“我总觉得，他并不是一个神秘的爱慕者那么简单，为何他要把我牵扯进来？”
姚星莲摇摇头道：“我想不明白，总之现在事情是告一段落了，你放心回魔宫吧，这件事若是有什么新的变化，我自会告诉你。”
孟寒枝点点头，接过自己的包袱上了马。
“我走了。”孟寒枝道。
姚星莲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又变成了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似是随时都要睡着。
孟寒枝忍不住笑起来，又道：“我们一起努力，别忘了呀！”
“什么？”姚星莲歪着头，似乎不明白。
“小菜花，还有你嫂子啊！”
“哦……”姚星莲垂下头，低声道，“克制啊……”
“嗯，克制。”
姚星莲没有再接话，打了个哈欠转身走了。
“还是这个死样子……”
孟寒枝挥挥马鞭绝尘而去，没有看到姚星莲停下脚步，转过身一直默默目送着她远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