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苏鱼忽地发觉两道黑色的目光锁定了自己和子辛,心道这下惨了,彻底完了,胆敢不自量力地撩拨祖宗,一爪子下来,肯定成肉泥浆!谁知龙再次“嗤……”地哼了一声,爪子没下来,子辛手中的玉角却铮地闪出金光,挣脱子辛的手,往龙身上飞去。
苏鱼惊诧,这是事后算账,想亲眼看看能御龙吟的冒牌货究竟是什么东西吗?抬头一瞧,这玉角像是被龙召唤着,一路发出金光,一直往上飞升,飞过山洞般的鼻孔,越过眼睛,直奔犄角。苏鱼这才发现,那高大无比的犄角并不完全对称,左边的顶端分叉,少掉了一角。庞大高耸之中几乎分辨不出来,但苏鱼在西洋学过船舶、建筑设计,对这些细微的差别最是敏感。
他怔怔地看着,玉角泛着金光回归那缺角的部分,光芒一闪,严丝缝合,光滑无比。这时龙的两支犄角才是完全对称的。苏鱼大惊失色,玉角御龙吟,上古神物,竟是从神龙角上折下来的?!怪不得是画聊斋一大杀伐利器,光是笛声就能剿杀鬼魅于无形,亦能与真龙吟拼上两声,原来这本就是神龙身上的一隅。
苏鱼震惊未已,周围的妖怪们骚动起来,纷纷移动身形向苏鱼子辛聚拢,眼睛里发出寒冷利光,眼神相当的不善。苏鱼心头一颤,苦笑明白了。妖怪们这是替神龙忿不平。这些诡计多端的人类,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居然把神龙的犄角摘下来?如今不打自招,被抓个现行,新怨旧恨一起算,就坐着等死吧。苏鱼欲哭无泪,只知玉角御龙吟是宝贝,谁考究过是怎么得来的?当初黄帝老儿如此勇猛,不会真的是拿把刀割下来的吧?若然如此,自己和画聊斋的运气也太背了!这口几千年的大锅盖就要盖在自己头上了!也当真是冤家路窄,巧的不能再巧,谁能想到几千年之后,神龙恰巧回来翻旧账?
龙的两根银白色的巨大胡须果然震颤起来,双爪撑起雄壮身姿,眈眈直视。苏鱼只觉大山般的压迫感又来了,浑身发抖,紧闭眼睛,这次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了。然而,龙宽大的嘴巴微微一咧,呵……地一声,竟像是叹息一般。这叹息和前面的气势冲天不一样,反而悠长深邃,和人类的叹息十分相似,似在铮铮铁骨里头饱满万千柔情,藏有有无限言语。
苏鱼愣了愣,虽不懂祖宗说的是什么,但识海中突然泛起阵阵波涛。一幅幅陌生的画面把他扑倒,迅速将他淹没。
风尘滚滚,冷风呼啸。黄沙飞扬,牛角鸣笛,战马长嘶。
从云端望去,这是一片大原野,中间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界限两边都是黑压压地一片。双方棍拔弩张,即将开启一场残酷的大战。
云端下左边是千军万马、威武之师;右边是一排排魑魅魍魉和妖魔鬼怪。一声牛角鸣笛,黑压压地两片即刻冲撞在一块,啮噬撕咬,血流成河。左边那些人呼喊口号着,却节节败退,无数人已倒在原野上,肢体残缺,右边的魑魅魍魉蜂拥而上。左边那些人用牛角、鹿角奋力奏吟,这笛声柔弱无骨,毫无气势,右边的魑魅魍魉、妖魔鬼怪毫无惧色,反而变本加厉、肆无忌惮,依旧潮水般向前。
苏鱼心头泛起三分怜惜。
这云端左下方正是自己的第一代子民。轻盈灵巧,是万物之中最聪明的生物,比最强大的妖和灵都要聪明。见之心喜,便启智慧,传与文明薪火。授予沟通天地的精神,教与妖神共存的方法,训与自然生存的技巧,更是指导祝咒与诀,解人不能言语之苦。
可惜,妖兽神人鬼之间自有运行规律。民智一启,人奋起抗争,人妖神鬼战争纷乱,人频频处于劣势,被嘶哑啮噬杀害,数目越来越少。可人类毕竟是自己教导出来的,形势险恶,却毫无退缩之意。就如云端下方,那个轩辕氏,一输再输,一败再败。却仍临危不惧,指挥若定,豪气冲天,颇学了几分自己的气势。越看心头越喜,有心庇护这些小生灵,于是从云端嘶吼一声,探下头来,摘下犄角一方,赠与轩辕氏。
轩辕氏倒还算聪慧,立刻替换手中牛角,立于军前,鼓颊吹奏。龙吟如大风在原野掠起沙尘,奔向敌阵。前方魑魅魍魉立刻惊作一团,四方逃散,脚步慢的,已被剿杀在无形之中。形势瞬间扭转,人这方精神大振,豪情万丈。
苏鱼胡须微翘,心情十分愉快,翻身云中,往远方游荡而去。
云端一望无际的洁白渐渐漫开,眼前的浩荡奔流的江水显现出来了。苏鱼从识海中惊醒,愉快之意还荡漾在心头。看着眼前的罗江,一时之间分不清自己是何物,身处何方,身处何时,手足无措,意识茫茫然。
慢慢地才反应过来,识海中传来的那片远古时代的原野,艰险而骇人的战争,震撼人心的场面,一切画面都是神龙的记忆!龙,让自己看见了它曾见到的那一幕。龙在那一瞬间的情绪依然激荡在他心上,原来这片神州上的人们,所有的智慧、脾性皆来自神龙,血液中那种渗入骨血的亲近感又浓厚了一层,滚烫的血液几乎沸腾了。
玉角,原是神龙赠与黄帝的,而不是黄帝夺来的。想来也是,哪个人或是妖可以强大到在神龙头上打主意?苏鱼心头释然,嘴角一咧,顿感一阵轻松。如今玉角物归原主,龙准备怎么处置自己和子辛?
苏鱼抬起头,发觉龙双眼低垂,正瞧着自己和子辛。一只爪子挠了挠了鼻子旁边的青鬃毛,然后移向犄角处,把刚刚重合的一角再次摘了下来,送到苏鱼子辛面前。苏鱼震惊呆愣。空中那双晶莹黑眼睛,和巨大山洞已逼近眼前,眨了眨,嗅了嗅,温热的气流扑面而来,行气玉和临江镜大放豪光。然后龙抬起头,往画聊斋的方向直视过去。宽大的嘴角又一咧,利齿再露半分。
苏鱼识海激起一层波浪,那股来自远古时代的熟悉的心喜和愉快再次翻涌心头。
忽然又一次仰天长啸。天上九彩云滚滚而来,伴随着电闪雷鸣。龙摆尾腾空而起,罗江水再次跃起千丈瀑布。苏鱼只觉眼前一座大山的影子跃起,沿着那道瀑布游动而上,直冲云霄。虽在水中看不清全部的模样,但那巨大绵长如山脉的身形却隐约可见,心头的震撼久久不能平静。
岸边天上的妖怪朝着这道水幕也发出嘶鸣,像是送别,似是十分不情愿。
待瀑布落尽,水雾沉着。夜空中的九彩云已翻滚远去,朝着东海的方向,渐渐地有万里之遥,千万里之遥。
神龙就这样走了?苏鱼呆愣许久,待那股彩云消逝在黑夜中,忽然发觉心头空荡荡地,灵魂无所凭依,身体里像是失去了极重要的一部分,一时间十分难受。又想着神龙飞天,阳州危机已除,精神一松懈,径直跌坐下来。
旁边的妖怪,天上的飞鸟们,不知何时也已消散了,夜空星星闪现。子辛也幽幽睁开眼睛,看着天空闪烁的星星,知道危机解除了,大松了一口气,安安静静地躺在江边,听着流水,不言一语。苏鱼直接躺在子辛旁边休息,仰望星空,精疲力尽。
临江镜也传来一阵长长的松气声。
苏鱼有气无力地道,“玉角御龙吟,是祖宗的东西,你早就知道了?”
镜子传来一阵笑声,也是有气无力般。江临精神一直紧绷,耗费气机,力气都用尽了,此时也十分疲惫。
“你真当我是神仙?玉角原是神龙所赠,这等天机,时至今日我才知道。今晚之事,全在意料之外。我完全没有把握,只硬生生赌了一把而已。原本打定主意,龙不吃人,所以用御龙吟和你,吸引龙的注意,挑起斗志把注意力放在江边。这全然是不是办法中的办法,神龙之力无法抵挡,我已做了最坏的打算,放弃画聊斋大阵。没想到玉角与神龙竟有这般深的渊源,说起来,也是上天眷顾我画聊斋,冥冥之中逃过一劫。”
苏鱼在江临话中仍有无数不解的地方,却也没有余力去搞明白了。只四肢极力舒展着,看着闪烁的星星,平复自己的心情。今晚经历跌宕起伏,心潮涌动,心脏有好几次几乎要炸开了,此时已无力再去理会别的事情。他决定此番过后,定要回家修养个一年半载,才能把消耗的元气补回来,再趁机好好思考回味一番,将今夜所见所闻,著书立说,开个神龙学派,演讲游行,那真是威风至极!
苏鱼正在这边想入非非,阳州城里却乱了。
阳州城中的人们,看着罗江方向电闪雷鸣,风雨聚散,正无比兴奋。奔跑到一半时,忽然心头一窒,那根被牵引着丝线忽地就断了。一股难以抑制的空洞感在身体里无限扩大,充斥着深深的失落和悲凉之情。他们忽然发觉自己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东西,这东西说不清、道不明、看不见、摸不着。心里却清清楚楚明白,这东西他们已经失去了。脚步忽地停下,他们互相望着彼此,无来由地嚎啕大哭起来。
见天上彩云再次翻涌,电闪雷鸣。直觉告诉他们,心头的渴望和期盼就在上面,他们双眼紧盯,向彩云张开双手,大声呼唤,转变自己方向,随着彩云向东奔跑,一直跑到筋疲力尽,东边彩云消逝在黑夜之中。
一股难言的失落和悲伤之意在阳州城中扩散开来。
阳州驻地大军已浩浩荡荡进入城内,并不理会哀叹奔走的居民,只按着地表巨大的缝隙,寻根溯源,径直往罗江开去。
临江镜传来警示,苏鱼躺得正舒服,只好骂骂咧咧地起身,收拾好宝贝,背起子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这时候被军队发现在现场可大大不妙,一旦被盯上保不准立即给你来场神秘失踪案,或是把这个天大的锅盖在自己头上。这些军阀们,个个都是大麻烦,脾气古怪得很,和他们扯上关系,没个好下场的。
苏鱼不理背上抗议的子辛,抄了条小路,往城内画聊斋走去。
阳州城北,十几里外的山坡上,一群黑斗篷和黑衣人正朝着这边看,口中的赞叹声不绝于耳。
“东海神龙,传说一点都不虚。单露出一个头一只爪子,就能搅得阳州风雨巨变,天翻地覆。也亏得画聊斋,一个毛头小子,还能稳住心神。”一个老斗篷道。
吴常在旁阴森森地开口:
“神龙引出,居然还毁不掉浑天仪阵眼,画聊斋TM走的真是****运。哼,既然一计未通,第二计也别耽搁了。通知十一至十六堂做好准备,这次聚集的可都是大妖,天赐良机。启动阵法陷阱,能抓多少就抓多少,小心别走漏了风声!”
身旁黑衣人得令而去。
吴常朝着画聊斋的方向冷笑:
“火目尊者亲自摆局,画聊斋小子,我看你是不是有三头六臂、通天的本事,能顾及所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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