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李构之后。
进入深冬的夜市并没有太多人。流连于各处摊位间的三人格外显眼。其中中间一人高大健壮,但步伐却丝毫不见凝滞,反而给人矫健灵活之感,显然是练过武艺的。左边一人身着靛蓝棉袍,腰束紫金玉带,身材颀长却又略显单薄,左顾右盼,生着一张俊脸。右边的人比起另外两位稍矮一些,身形纤瘦,着一身白色长袍,发束白玉簪,唇红齿白,好一个美少年。
月色黯淡,但没有影响到三人的心情。
三人怀中抱了好些东西,多数是叶朝的战利品。
“你们口渴吗?”叶朝眨着眼问旁边的两人。
“你想喝酒啊!”沈封亮说,并未转头,他正专注的看着卖发饰的摊子。
“额,有比酒更让人生津的……”叶朝。
“嗯!你小子开窍了啊。”沈封亮吞了下口水。
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的叶朝狐疑的看了下沈封亮,又顺着他的灼热视线看过去——正在挑选发饰的美丽女子。
“外!”叶朝气极。
同样懂了的杨西翼默默叹口气,拉走跺脚的叶朝,走向卖糖葫芦的老汉。
悠闲大嚼冰糖葫芦的三人继续晃在街市中。
沈封亮依然在左看右看,“找些热闹的地方看看吧。”
“刚才的美女走了吗?”叶朝嗤之以鼻。
“……”
来到了一处店肆。这里与别处不同,灯火通明,有些喧闹。是一处赌坊。
无论战乱还是盛世,最不缺乏人气的地方便是赌坊,因为无论富贵还是潦倒,人总有莫大的欲望,快速获得大量财富的欲望,不管是如何取得。
不断有人揣着沉甸甸的银袋进去,也不断有人垂头丧气的出来。持续的是一直存在的吵闹。
“哪有靠猜测来赢的呢?所谓的运气从来都是光顾有脑子的人的。”沈封亮看着热闹的赌坊说,带着一丝嘲弄,嘴角弯起了一个向上的弧。
“不错,侥幸的想法在战场上是不能有的。”杨西翼点头表示赞同。
三人正准备走过去,却被突然从赌坊丢出的“东西”挡住了去路。再看,原来是个有些脏兮兮的人。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没成功。大声的叫起了疼。
“混蛋!没钱来捣什么乱!下次再看见你,扒了你的皮!”赌坊里走出两个壮汉,站在门口,冲被丢出来的人吐了口唾沫。
“哎呦!我的腿折了!你们竟敢如此对我!”躺在地上叫疼不迭的人大声喊起来,倒没有害怕的样子。
“呸!老子把你胳膊也卸了信不信!”两个壮汉仿佛再过去踢一脚也懒得的神态,嫌弃的走回了赌坊。
躺在地上的人再次试着站起来,一脸桀骜,同时不断的叫喊着:“混蛋!虎落平阳被犬欺!本少爷会受你们的窝囊气!等我平了你们!”说完,又有些着急的样子,努力站起。不过仍然没有成功,看来他的腿真的断了。他的额上有大粒的汗珠。
旁边有些人不明发生了什么,走来围观。
杨西翼首先反应过来,对叶朝说:“叶朝,不然,你帮他看看吧。”叶朝是随军军医,医术高明。
叶朝对赌博的人实在没有好感,看着这个人的狼狈样子,只不屑的撇了撇嘴。但听杨西翼这么说,立刻收起了不屑,向杨西翼点点头,听话的走过去,仿佛他本来也是想要过去救治那个人。
“别乱动,我是大夫。”叶朝闻见他身上的汗味,微微的皱了皱眉,不过还是尽量表示友好的说。
地上的人看着这位衣着尚算华丽的少年人,老实的不动了。
有些围观的路人凑到两人身边,好奇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叶朝看了看他的左腿,果真是骨折。
“不妨事,现在我要给你复位,可能有点疼,忍着点。”
地上的人点了点,咬住了衣服。
“嗯——”一声闷哼,那人流的汗更多了。不过神色轻松了许多。
叶朝拍了怕手,说:“行了。”环顾了一周:“上哪找夹板呢?”想起了什么:“封亮,把那块木刻版拿给我。”
那木刻版是刚刚叶朝淘来的。上面是江南春景,波光潋滟,画舫如织。与叶朝志趣甚似。虽不怎么值钱,叶朝却爱不释手,买下来打算带回去细细品味。
沈封亮递过去,看着地上茫然的那人,挑了挑眉毛,说:“对你还真好。”
叶朝接过心爱的木板,往地上一摔,顿时传神的木刻画便成了两半。
用木刻版为那人固定了断腿。叶朝脸上毫无犹豫或可惜之色。
地上那人一愣,眼底却闪过一丝愧疚之色。他接过杨西翼折下的树枝,撑起身来,低头模模糊糊的冲三人行了个礼,用似乎因疼痛而沙哑的嗓子说:“多谢三位相助!”说完也不待三人答话,急急地转身,拄着树枝艰难的向东走去。
“这人,倒也有趣。”沈封亮懒洋洋的伸了下腰。
“医者父母心嘛,本来也没想让他有什么回报,是吧。”杨西翼怕叶朝不高兴。
叶朝看见杨西翼温和黑亮的眸子,很开心的笑了,说:“当然了,治病救人嘛。”叶朝有点奇怪,明明自己看见那人无甚感激的样子确实很不愉快,但在杨西翼面前,却很自觉的想表现的自己很大度,好像自己在努力迎合杨西翼的观点,努力向他靠拢一样。
叶朝只是有点烦,刚才沾得那人一身汗臭味,杨西翼闻到了怎么办,不过西翼一定会假装没有什么的。突然有点脸红。
沈封亮看到叶朝有点羞赧的样子,有点莫名其妙。
三人继续前行。
几步路,路边一家卖挂饰的摊子吸引了杨西翼的注意力。他拿起一块似玉的石刻仔细端详,一脸惊喜。甩下一碇碎银后,开心地向叶朝沈封亮献宝:“你们看!”
这是一块石料刻成的配饰,并不珍贵。但拿来细看,石质却算细腻,上面是螭纹式样,且打磨光滑,活灵活现,动感极强,手艺毫不差于玉饰。叫人拿起来赏玩倒也觉得值得。
“我记得叶朝也有块螭纹样式的玉佩,这块石料虽比不得你的和阗玉,但看这雕功,倒也成双成对了,不如送给你吧。”
叶朝惊喜的伸手去接,杨西翼却突然将手握住挂饰,惊讶说:“你的玉佩呢?”原来杨西翼送配饰之时下意识看向叶朝的腰间,却发现平日挂着玉佩的地方此刻却空空如也。
叶朝一惊,低头看去,线已被扯断。那是叔父送的成人礼物,叶朝珍贵无比。
“被人偷了?今夜并无太多人啊。”沈封亮皱眉。
“我为那人正骨时,有人曾跟到我身边!”叶朝仔细一想,恍然大悟。
“断腿之人也许曾注意过你周围人的样子,更可能看见了有人行窃!刚半柱香时间,不如我们返回去问个清楚!
三人急急返回。
幸而没多久,竟看见了那拄杖之人。
那人听见背后传来的奔跑声,走得更急。
杨西翼一个飞身,大步跃到了那人身后。“兄台,且住。”
那人忽听得背后温润的声音,一个激灵,转身太急,差点再次摔倒。一双强劲的手扶住了他。
“我,我……”那人嗫嚅着不知在说什么。
杨西翼奇怪他的反应,不过仍旧温和的说:“这位兄台,在下冒昧,想请教一事。那位大夫为你接腿之时,可曾有疑似不轨之人靠近了大夫?”
那人只低着头,却也不说话。
后面两人终于气喘吁吁赶到。
沈封亮看那人神态如此不自然,已猜到了几分。
“兄,兄台,有人,偷,偷走了在下的玉佩,那是我至亲相送之物。”叶朝确实跑得急了,“若有贼人踪迹,切莫包藏,在下先谢过了。”
“我……没有看见。”
“这小偷不就是为了钱嘛,可到时候去当铺,却被官府的人给抓了,人财两空啊。”沈封亮整理好衣服,说,“我们家的小弟妙手回春不说,更是济人危难,看到困苦或者不平的事总会出手帮一把。”
那人的眼神中流露出惶恐和不安。
“你也知道,我家小弟刚才为你一个陌生人接骨,分文不取,甚至摔裂了自己的木刻版画。何曾说过要你答谢之辞。”沈封亮看似在大肆夸奖自己的弟弟,实则在暗示那人刚受了叶朝的恩惠,却来恩将仇报。沈封亮锐利的眼睛直视着那人。
那人终于惭愧于自己的无良。
小酒店中,两人垂头坐在三人对面,对自己的行为羞愧不已,脸都涨红了。
原来这人叫苏盛,偷走玉佩的人是他的老乡孙可,两人都二十来岁,不是本地人,路上遭劫,又因战事,被困在卞县。走投无路之中,顺手偷走叶朝的玉佩。
“我是金州安培人,本欲到青州做点买卖,谁知却被逃难人流卷入此处。”
这金州正是晋王的势力范围,在汉朝京都开京(大概是河南开封那处吧)西方。晋王李章柏本是汉朝世袭异姓公爵,此时却也打着除暴安天下的名号起兵反汉。他兵多将广,声势浩大。
“你是金州人?”沈封亮觉察到什么,眯着眼问道。
那苏盛不敢抬头:“是的。”
“到青州做什么生意啊?”
“这……,布匹生意,布匹,嗯。”
“青州、金州并不盛产布匹,苏兄是去买呢还是卖呢?”
“这……”
沈封亮哈哈大笑:“不知道晋王要多少匹?”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