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浩眉目高挑,讶然地看向她手里的信,“王爷究竟写了什么,竟让一向冷静沉着的叶姑娘如此冲动?”
叶知秋微微一怔,“你的意思是……我不能去?”
沈长浩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将她请到厅中,各自落座,才正色地劝道:“叶姑娘,我也很惦念王爷,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只是旬阳府积雪厚重,道路堵塞,马车到了那边只怕寸步难行。
再者近日灾情严重,遍地都是流离失所的百姓,时有暴乱发生,你一个姑娘家过去实在不安全,况且王爷现今并不在旬阳府城。
他亲率一队驻军,辗转各地营救被困百姓,行踪不定,你去了也未必能见到他。不若留在家中静候,等他忙完了,自会回来与你相见。”
叶知秋听说凤康亲自去营救百姓,一颗心揪得愈发紧了,“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个……”沈长浩支吾了一下,“我也说不准,只要皇上不下旨,王爷就不能离开,否则会被视为擅离职守。好在马上就要过年了,我想皇上定然舍不得让两个最宠爱的儿子流落在外。
据我对王爷的了解,回京复命之前,他一定会先折回这里来看你的。”
叶知秋沉默下来,她又不是傻子,岂能听不出来沈长浩说的是安慰话?灾情没有得到控制之前,召回钦差,只会引起百姓不满。
救灾救的往往不是命,而是人心。让儿子与百姓同甘共苦,才是最佳的安抚之策。皇上再怎么不舍得,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把凤康叫走。
等他来见,恐怕要等到开春雪化吧?
沈长浩没听见她说话,只当她被说动了,再接再厉地劝道:“叶姑娘,现在棚里的蔬菜已经陆续长成了,要不断地运送回京。这样要紧的时候。你若不在,万一出现什么状况该如何是好?”
叶知秋深吸了一口气,“沈公子,你说的这些都不是问题。
叶用蔬菜已经可以采摘了。其他种类的菜苗也都落花坐果,进入稳定生长期,不容易感染大的病虫害。负责打理菜棚的人都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就算有个小病小灾,相信他们也能应付得来。
我只想去见他一面,用不了多长时间,顶多五天六天的。他不在旬阳府城,我去他在的地方找他就是了。马车过不去,我可以骑马……”
“叶姑娘会骑马?”沈长浩脱口问道。
叶知秋瞥了他一眼,“我会骑马很奇怪吗?”
“不是。”沈长浩笑着摆了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从来没见叶姑娘单独骑过马,有些意外而已。”
据他所知,叶思远是个文官,家中的女儿都是用琴棋书画养在深闺的。从未接触过骑射之类的东西。成家先前只有一头驴,前些日子才添了一匹还不能拉车载人的小马驹,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学会骑马的?
其实叶知秋说骑马的时候,心里也有点儿打鼓。她只陪舅妈在马场里骑过几回,骑术并不是很精。而且那个年代的马已经被驯化多少年了,脾性肯定比这个年代的马要温顺。
来到这边,她一次都没有骑过。不知道能不能驾驭得了。
唉,为了去见凤康,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大不了临阵磨枪,练上两天要走。
沈长浩知道她是那种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回头的人,便不再多费口舌劝说。“那么叶姑娘打算何时启程?”
叶知秋想了一下,“三天之后吧,我需要把家里的事情安顿一下。”
“好吧,到时候我派侍卫护送你。”沈长浩说着眼神促狭起来,“叶姑娘是想给王爷一个惊喜呢?还是需要我提前知会他一声?”
叶知秋没有心情说笑。认真地想了想,“等我到了再告诉他吧,免得他分心。”
沈长浩也敛了玩笑之意,点头表示赞同,“那就依叶姑娘所说,暂时不通知王爷。”
商定这件事,叶知秋便紧锣密鼓地张罗起来。
把各种菜苗在这个时间可能出现的问题和解决方法写出来,誊抄九份,给每个菜棚发上一份。她不在的这几天,李大有和腊梅夫妇会代替她定时巡视。
生意上的事情有阿福,罐头作坊有龚阳,菌棚有杨顺和燕娘,都不需要她操心。
葫芦将鸭舍打理得很好,不到三百只母鸭,每天的产蛋量在两百枚左右,已经十分可观了。松花蛋的制作方法她已经教给马婶和江红月了,她们每隔三五天就会做上一批,也不需要她记挂。
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成老爹了。
闻苏木一直在努力寻找治疗的方法,却没什么进展。这些日子以来,她尽可能多抽出时间来陪他。在人前他有说有笑,跟过去没什么两样,一旦没人在跟前,就怔怔地发呆。有时经过他门前,还能听到他唉声叹气的声音。
她不知道自己出这一趟远门,会不会让他感觉更孤单更不安。
因为有这样的顾虑,她没敢告诉他实情,而是撒了个慌,说她要去徐师傅那里做些东西。之前有过类似的事情,他也没有怀疑,只嘱咐她早去早回。
出发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云稀日朗,苍穹如盖,就连凛冽的寒风都变得柔和了不少。
叶知秋全副武装,贴身穿着棉衣棉裤,外面披了一件棉斗篷,头上扣着针织线帽,手戴分指的棉手套,腿上绑着加了鸭绒的护膝,脚上是兔毛短靴。
再戴上一个大大的口罩,只剩下两只眼睛露在外面。不仔细分辨,几乎看不出她是个姑娘。
沈长浩一共派出四名侍卫,张弛和另一个名叫洛晓雁的一等侍卫在明随行,另外两人暗中保护。
侍卫们都是轻装简行,叶知秋也只带了一个包袱,里面放了几件换洗的内衣裤,以及给凤康带的几样东西。
日出不久离开山坳,沿着新修的土路拐上官道,先一路向西,再转北。中午在一个县城吃过饭,歇了歇脚,继续赶路。
为了更快地赶路,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张弛和洛晓雁特地绕开受灾的地区,专挑人烟稀薄之地穿行。为照顾叶知秋,他们特地将速度放慢了一些。
傍晚时分,在临近清阳府和旬阳府的交界一个不起眼的小驿站停了下来。
这个驿站一个四合院那般大小,只有两人驻守。管事的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发稀齿缺,眼花耳背,每说一句话都要咳上两声。驿卒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沉默寡言,问三句能回一句就不错了。
除了两个活人,还有两匹老马。一匹跛了一条腿,另外一匹瞎了眼睛。
据张弛所说,这里起先是有一条官道的。因为位置偏僻,来往的人很少,前些年官府将附近的一条商道改修成了官道,原本的官道被弃之不用,这个驿站也就渐渐地荒废了。
在初得封地的时候,凤康来过一次清阳府,经由附近的时候,寻找躲雨之地,无意间发现了这个驿站,和独自驻守驿站的老人。询问之下,才知道这老人从十六岁就在这里当驿卒,一当就是大半辈子。
新的驿站建好之后,将这里的驿卒都调了过去。他因为年纪大了,又舍不得这个驿站,就自愿留了下来,以便偶尔有人经过这里能有一个歇脚之地。
自那之后,凤康每次来清阳府,都会特地拐到这里来。有时住上一晚,有时歇上一半个时辰,每年年底也会派人送一些东西和银两过来。
除了修葺房屋和基本的生活用度,剩下的银两,老人都拿来救济过往的行人了。
近一两年,知道这个驿站的人更是屈指可数,只有雪亲王府来往送信的人会奉命过来歇歇脚,那两匹老马就是他们留下来的。
晚饭很简陋,一碗白米粥,一个杂粮面的饼子,再加上一碟咸菜。叶知秋勉强吃了两口,就吃不下去了。
并不是她挑食,而是在马背上颠簸得太厉害,屁股生疼,胃肠一阵一阵地抽筋。这会儿就是山珍海味摆在她面前,她恐怕也没有胃口。
这驿站的只有三间能住人的房间,老人和少年平常住的那间最好,有炕有桌椅有柜子,剩下的那两间只有光秃秃的半面土炕。
老人将自己的房间让给了叶知秋,和少年住进左边一间,张弛和洛晓雁住在右边一间。
也不知道是呼啸的夜风吵的,还是许久没有睡过炕的关系,叶知秋迟迟睡不着。直到后半夜才有了些许睡意,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睡得很不安稳。
早上起来精神萎靡,浑身跟散了架一样,大腿内侧更是酸痛难当,迈步都有些困难。
“叶姑娘,你没事吧?”看到她这副模样,张弛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流露出了关切之色,“要不我们休息一天再走?”
叶知秋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不就是还有大半天的路吗?我还可以。”
张弛还想再劝,见她把脚套到马镫上,费力地往上爬,赶忙扶了她一把,又叮嘱道:“叶姑娘,你若是坚持不住就说一声,我们也好寻个地方让你歇脚。”
“好。”叶知秋应了一声,便招呼他和洛晓雁,“我们走吧。”
她没那么娇气,也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路上,她现在只想尽快见到凤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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