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庆欢长相并不出众,却是一个让人见了会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孩。因为她的身材十分娇小,几乎可以托在掌上。说起话来轻声慢语,低眉顺眼,站在任何一个人身边,都有小鸟依人的感觉。
她从小没了娘,跟后娘并不贴心,凡事都唯爹和哥的马首是瞻,自己没什么主见。林短斤让她喊“弟弟”,她便乖乖照做,完全没想过为什么。
虎头之所以看她,是因为她表现得过于文静,不太像林家人的作风。如果说之前对她还有一丝好感,在听到一声软绵绵的“弟弟”之后,那仅有的一丝好感也消失无踪了。
他不愿跟女孩子一般见识,冷冷地瞪了林短斤一眼,便大步向外走去。
林短斤目送他出了门,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转身拍了拍女儿的脑袋,“跟阿悦一起吃饭去吧。”
这亲昵的举动,让林庆欢有些意外。惊讶地抬头,打量了他一眼,才应了声“是”,走到桌边坐下。
巧姑把筷子让给她,将林短斤拉到外间,小声地埋怨道:“你不是让我装作不认识你们吗?你总领着孩子来找我,露馅儿了咋办?”
“脑袋有毛病的是你,不是我和孩子们,不来找你才会露馅呢。你尽管装你的,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林短斤不想再说这件事,探头看了看坐在桌边静静吃饭的大女儿,“你看阿欢怎么样?”
“阿欢?”巧姑不明所以,“阿欢挺好的啊,你问这干啥?”
林短斤往她跟前凑了凑,“我刚才看着你儿子好像很喜欢我们阿欢……”
“啥?”巧姑惊呼起来,“你说虎头……”
“小声些。”林短斤及时止住她的话茬,“你喊什么?怕别人听不见吗?”
巧姑赶忙把音量调低,却是惊讶不减,“你是说虎头他看上阿欢了?不能吧?”
“怎么不能?他刚才看阿欢的眼神,不是弟弟见到姐姐该有的,分明是男人见到中意的女人了。我是过来人,他那点小心思还能瞒得过我?”林短斤一心想促成好事,把没影儿的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阿欢和虎头都到说亲的年纪了,求近不求远,干脆把他们凑成一对好了。”
巧姑急了,反对的话脱口而出,“那不行,虎头和阿欢不能成亲。”
作为继女,她对林庆欢没什么不满的。要把林庆欢变成儿媳妇,她却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的。虎头的长相,人品,家世,学问,样样都是拔尖的,将来怎么也要娶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哪能跟林庆欢这么一个要什么没什么、小家子气十足的姑娘成亲?
林短斤一听这话登时拉长了脸,“你觉得阿欢配不上你儿子?”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巧姑遮掩道,“虎头是我儿子,阿欢是你闺女也是我闺女,他们两个要是成了亲,你让阿欢管我叫婆婆还是叫娘?虎头管我叫娘还是丈母娘?娘家不娘家,婆家不婆家的,这不乱套了吗?
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招人笑话!”
林短斤重重地哼了一声,“要不怎么说你们这些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呢?遇到事情只想不好的,你怎么不往好的方面想一想呢?我问你,你还要不要认这个儿子,让他好吃好喝好穿地孝敬你?”
巧姑愣愣地点头,“要啊。”
“我再问你,你觉得你儿子现在这样能孝敬你吗?”
“你这是……啥意思啊?”巧姑不明白他话中玄机。
林短斤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你怎么这么笨呢?你在这里住了好几天,难道还没看出来?这个家说是姓成,可当家的是那个姓叶的妞娃子。银子,房子,田地,还有城里的铺子,都在她手里握着呢。
你是虎头的娘,不是她的娘,她能给你钱花养你老吗?
自己的闺女嫁出去都是外人,更何况她只是成家的远房亲戚。没成亲的时候还能分点银子给你儿子,等她成亲的时候,把银子、房子、田地和铺子当成嫁妆抬到别人家去,你儿子就什么都没有了。”
巧姑心里已经开始慌了,强作镇定地道:“我看秋丫头是个面善,跟虎头处得跟亲姐弟似的,不能把钱都卷到婆家去吧?”
“面善心不善的人多了。”林短斤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把话题往虎头身上引,“你儿子书读得好,将来要做官的。我听说那些考中的人,都要花银子打点。不散出去几千两银子,凭你有天大的本事都派不到肥缺。
运气好的,还能混个县令当一当。运气不好,被派到流放地去,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那些犯罪闹事的人给害死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你儿子的前途考虑考虑。”
事关儿子的前途,巧姑不由变了脸色,急急地跟他讨主意,“那咋办啊?”
“让虎头和阿欢成亲。”林短斤绕了一大圈,总算回到正题上来了,“虎头年纪小,还要读书,哪有空闲管家?他那个爷爷老不中用,指望不上。
你是他娘,可你嫁给我了,是我们林家的人,不能插手成家的事。
他要是跟阿欢成了亲,成家和林家就不分你我,变成一家人了。你和阿欢替他管家里的事,我和阿乐帮他管外面的事。我们一家六口齐心协力,谁还敢欺负他?
你说对不对?”
他说得头头是道,巧姑不能不动心。可把虎头和林庆欢放在一块儿,总觉儿子吃亏,迟迟疑疑地不愿应承,“你不是想撮合阿乐跟秋丫头吗?跟同一家结两次亲……这合适吗?”
林短斤不好说自己对儿子没多大信心,所以打算两手准备,只捡她愿意听的话说,“我撮合阿乐和姓叶的妞娃子,也是为了帮虎头守住家产。我看那妞娃子精鬼得很,不一定肯嫁给阿乐。
我仔细想了想,还是让虎头和阿欢成亲稳妥一些。”
巧姑犹自举棋不定,“可是虎头年纪还小,得过几年才能成亲呢。”
“成亲不急,先把亲事定下来。有了亲家的名分,我们帮他打理家业,谁能说不出个‘不’字来?”
“可是……”
“你推三阻四的到底什么意思?”林短斤不耐烦了,气呼呼地打断她,“你看不上阿欢,不想让她嫁给你儿子,对不对?我一片好心,都被你当成驴肝肺了。
你儿子要是不和阿欢成亲,不管娶了谁家的姑娘,你都没有好日子过。你去问问,哪个要脸面的媳妇会抬举一个抛家弃子、私奔改嫁的人当婆婆?
也就我们阿欢不会嫌弃你。”
巧姑被他拿住短处兼戳中痛处,眼圈一红,落下泪来。
林短斤怕重话说多了弄巧成拙,放软了语气安抚道:“我们阿欢有什么不好的?她是你看着长大的,从小就乖巧懂事。等她和虎头成了亲,你又是婆婆又是娘,她能不孝敬你吗?”
巧姑没了反对的理由,又担忧起来,“就算虎头对阿欢有意思,也不一定有成亲的念头,他要是不同意咋办呢?我刚跟他亲近一点儿,万一惹恼了他……”
“亲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我们这些长辈同意,他没有不从的道理。”林短斤信心满满,“你好好地讨好你儿子就行了,他和阿欢的亲事不用你费神,我去找成老爷子商量。”
在秋叶村住了几天,他明白了一件事,成家最好说话最好哄骗的人就是成老爹。只要把那老爷子哄高兴了,什么事情都好办。
两人商定对策,把两个女儿吃剩的饭菜一扫而光。巧姑继续做针线,林短斤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见没人留意,便钻进成老爹的房里。
成老爹正跟叶知秋赌气,见了他难免要抱怨几句。他明着开解安抚,暗里火上浇油,把老爷子“劝”得胸口堵闷,六气不顺。而后趁机挑拨,隐下想让虎头和林庆欢成亲的意图,把跟巧姑说过的话稍作删改,委婉含蓄地跟老爷子说了一遍。
成老爹虽然愚善了一些,可并不糊涂,不乐意听他贬斥叶知秋,“老实,你可不能这么说秋丫头。要是没有她,我和虎头说不定早就饿死了,哪有今天?
我们成家的家业是她一手创下的,她不管家谁管家?我们爷俩儿仰仗她过上了好日子,感激她都来不及,哪能把她当家贼防着?
那是黑心烂肚肠的人才能干出来的事儿。”
林短斤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了,唯恐成老爹跟他生分了,赶忙找补,“哎呀,爹,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说阿秋不好,我是说,她一个姑娘家,总是要成亲的。
嫁得好倒没什么,要是嫁个人品不好的相公,不能善待你和虎头怎么办?她作为别人家的媳妇,很多事情都由不得自己,就是想护着你们,也没那个心力啊。
你们爷孙两个要是有什么闪失,最不好过的就是阿秋。她难受,难道你当爷爷就不心疼吗?
我的意思是,你要给自己和虎头找好退路。万一有那么一天,你们可以自食其力,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也不会让阿秋夹在中间难做。
爹,你好好想想,我说得对不对?”
成老爹琢磨了半晌,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不由意动,“那我上哪儿找退路去啊?”
林短斤见他上钩,却不急着收线,装模作样地想了半晌,“依我看,最好是开一间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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