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旻把拜谢钟隗的事情委托给孟侯,回房后默想了片刻,最终决定还是先不急着把自己的顾虑告知他人,等回到北海再说其他。当务之急是在行前把泰岳楼和青漪轩的事情安排好。
赵旻安排人暗中去将岳冀请来驿馆。等待的时间里,他叫来陈真,捉笔写好数封手书,由陈真代表他拜访临甾城中曾经对他表现出善意的各路头面人物。信中的内容大致是因为受封开府,事出仓促,急需赶回北海主持事务,无暇登门拜访,甚为遗憾云云。关键是在信中隐晦地表示,青漪轩现下已是北海王名下的产业,请各位大人们代为照拂。
赵旻倒没想他们真的出手照顾,但所谓成事不易坏事简单,只要他们能警告下手下的势力,不要再打青漪轩的主意,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毕竟赵旻并没指望青漪轩能给他带来多少收益,赚钱那是苏小小的事情。只要青漪轩真的能在情报系统中发挥出一两分的作用,这一步闲棋就已经值回票价。好歹也没用从自己腰包里掏一文大钱不是?
这边刚刚安排妥当,出钱的正主也带到了。赵旻热情地将岳冀岳少东迎进屋内,随后关上房门与之密谈。半个时辰后,面色有些酡红的岳冀被赵旻亲送出来。这位岳少东也有些意想不到,本来是见到现今天下渐有不稳之意,打算找一条小船以保全性命,为此哪怕付出巨万家资也在所不惜。哪晓得一抱之下发现竟是一条意想不到的粗腿,怎不让他欣喜若狂的同时又有些茫然失措恍然若梦?
赵旻其实跟岳冀也没说太深,仅仅是亮明自家身份,并没有许诺给出什么实际的职位。岳冀也是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表示马上将家族产业移交给族中兄弟打理,自己立刻跟随赵旻做一名马前卒。赵旻非常满意岳冀的态度,不过表示并不用着急,自己还需要出门办点事,等回北海后再来投奔不迟。同时也稍稍提点了一下,可以利用泰岳楼人员来往频繁的便利,做些情报搜集的工作,岳冀当即拍着胸脯,保证与相关部门密切配合,立即着手相关改造工作。
处理完岳冀的事情,赵旻决定还是自己亲自去青漪轩一趟。在他看来,那位谪仙般的姐姐跟岳冀这样纯粹的合作、或者说相互利用关系不同,对方主动将素不相识的自己认作弟弟,虽说只是口头上的说法,但让赵旻还是打心眼里对这位姐姐有种莫名的亲切感。抛却功利性来说,还有些感情成分在里面。
因为各人手头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赵旻出门同样只招呼了两名亲卫相随。来到青漪轩时不过午时中,才过了朝食时节,想是还没有开业,偌大个楼子看起来冷冷清清的。赵旻虽然身着便服,但经过昨日以后,不知暗中有多少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因此他来青漪轩也没打算藏着掖着。青漪轩跟泰岳楼不同,本就已经申明是自己的产业,如今高调些也不为过,正好可以震慑那些有所企图的宵小之辈。
这已经是赵旻第三次来青漪轩了,无需小厮带领,赵旻自己熟门熟路地走上了顶层。想想也是好笑,如果被人知道,堂堂北海王,现在北海国的实际掌控者,在临甾逗留的五天里倒有三天都光顾这风月场所,不知会引起怎样的非议呢?
带路的小厮通报后,没等片刻就领赵旻进房。一入房门,那特有的盎然绿意仿佛将房门内外隔成两个天地。虽说已经第三次进来,但赵旻还是忍不住赞叹,当真有如画卷一般。苏小小今天穿了一件淡粉色的便装,未施粉黛,侧坐在露台边。可能是才起床不久的缘故,出尘脱俗的脸上多了几分清新,少了几分艳丽。看见赵旻进来,苏小小也不起身,葱葱玉指往琴架前的坐塌一指。那意思就是,咱们都那么熟了,也别讲那些客套的,自己坐呗!
见到苏小小动作,不知怎的,赵旻心中不自主的涌起一股暖意。当下也不客套,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到塌上,随便一拱手道:“小弟这两日俗事缠身,未能看望姐姐,还请姐姐宽宥则个!”
苏小小保持着侧坐的姿势,斜瞟了赵旻一眼,慵懒地缓缓开口:“前日里你那伴当来过,带些人赶跑了捣乱的市井之徒,是你安排的吧?”
赵旻嘿嘿笑了两声,说了声正是。
苏小小转过身来,正对着赵旻,先盯着赵旻的眼睛看了一瞬,才开口问道:“你那伴当只带了五六个人,却在须矣间放倒倍于对方的敌手。莫要欺姐姐是女流,好歹在此厮混多年,各色人等接触得也不少,如此强悍的身手绝非普通看家护院的家丁,能号令如此手下的也绝非普通富贵人家可有。四弟,如果愿意让我再叫你声四弟的话,何妨老实告诉我,你到底什么出身?”
赵旻闻言一滞。他正考虑怎么跟苏小小开口道出实情呢,谁料这女子竟聪慧至斯,从几个司闻曹好手的身上就嗅出了特殊的意味。诚然,司闻曹的人手中,不是经年的老兵,就是熟练的惯匪,被派到临甾来的更是其中精锐,对付几个不入流的混混自然手到擒来。没曾想竟由此暴露出不寻常的信息来。
赵旻起身退了一步,面对着苏小小一揖到地,这才开口道:“小弟并非有意欺瞒姐姐,实有不得已的苦衷,还望姐姐恕罪。小弟本名赵旻,实为当今天子膝下皇四子,日前得封北海国主,掌一郡之民生,行事间不敢太过张扬,故此假托赵四之名,望小小姐明察。”
苏小小闻之变色,一手轻掩檀口,神色间混杂着几分震惊,几分错愕,另一手指着赵旻,半晌说不出话来。
赵旻不由苦笑:“便是因为怕道出实情害姐姐惊惶,才不敢实言相告。姐姐勿须多虑,不管小弟身份如何,我便唤你姐姐,你便唤我四弟,又当如何?”
苏小小渐渐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赵旻说得没错,两人相识之初本无利害冲突,无非是相交莫逆,遂以姐弟相称。就算赵旻身份不同,又有什么关系呢?想明白这点,苏小小平静下来,不过神色间仍有几分嗔意:“你可欺瞒得我好苦,害我白白为你担心,怕你卷入这场纷争中难以得脱。早知你是如此身份,我又何须理会与你?莫非以那些势力还能伤得了你分毫?”
赵旻闻言心下一片温暖,知道苏小小关心自己,虽说表面嗔怪,实际是为自己着想。当即嬉皮笑脸地重又在塌上坐下,说道:“姐姐有所不知,前日来时,小弟尚是白身,昨日方才受封,要是两日之前,便与那些市井之徒无异也!”这话就纯属诡辩了,虽说前日赵旻确实身无官职,从某种意义来说确实算是白身。不过当今天子的皇子身份摆在那,谁敢真的当他是普通百姓啊?别说那些地痞混混了,就是州府的大人物想对付赵旻,且动个手试试?
苏小小看来也明白这点,翻了个好看的白眼,对赵旻的诡辩不予理会:“既然你也说如今你身份敏感,不宜张扬,今日却来寻我作甚?”
赵旻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小弟如今既然身份不同,自然要为姐姐分忧。日前已与临甾管事的各方面头目打好招呼,青漪轩从此已是北海王名下的产业,任谁想要再打青漪轩的主意,都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姐姐自此再无需担忧,但有小弟在,必不使青漪轩再有损伤。”
苏小小自然惊喜莫名,不过在知道赵旻身份后,有如此待遇也在情理之中,因此倒没有表现太过惊喜,只是神色间的嗔怒早已不翼而飞。
赵旻接着道:“非止如此。姐姐前日言说,青漪轩钱财无以为继,小弟寻了些门路,找人投入三百万钱做股,日后只取分红,不会于青漪轩事务上掣肘分毫,还请姐姐安心才是。”
这下苏小小终于无法安坐,起身走到赵旻面前,望着赵旻的眼睛,美目中烟波流转,似有千言万语一般。确实,一般的商户请官吏为靠山,官吏在其中入股再正常不过。但官吏们都是入的干股,哪有投入钱财的说法?相反往往是商户们上赶着送钱去,求着官吏们入股。苏小小估计到赵旻不会要钱,但没想到居然能够真金白银的投入,而且还是三百万钱!这笔钱不但解了燃眉之急,而且还能实现好几个她心中一直想实行,却苦于囊中羞涩无法付诸于现实的改革方案。这让苏小小这颗惯看世态炎凉,已经日渐冷漠的心中,仿佛破冰一般坍塌了一大块,直欲露出其中温柔的内涵来。
赵旻看到苏小小的模样,大概能够猜到她心中的想法。可惜于情感一道,他连初学乍练都说不上,值此美人心防初开之际,竟然傻愣愣地说道:“姐姐莫要只顾高兴,这钱并非是小弟自家所有,乃是小弟新近识得一位豪商所出,看在小弟面上只取红利。虽说未定份额,但切不可短缺了人家。”
被赵旻这么一打岔,苏小小心间刚刚裂开的一丝缝隙随着心态的回复而再度闭合,看着面前清澈若水又温润如玉的少年,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开口嗔道:“你且宽心,断不会短了他的!”
赵旻有些莫名其妙,刚刚还巧笑嫣然地,怎么转眼就晴转多云了?不过倒也知道苏小小并不是真的生气。他又有些犹豫,是否把青漪轩一部分纳入情报系统的事情现在就跟苏小小明言,不过想了想决定还是稍等,反正一时半会儿的也起不了作用,自己说还容易破坏感情,让苏小小以为是不是挟恩图报。这个黑脸还是让邵琦来当好了,反正也是并入他的司闻曹,想要好处一点力都不出怎么行?
要交代的差不多也交代完了,赵旻还要赶回去跟众人再商讨一番出发前的细节,不敢耽搁太久,当即对苏小小道:“小小姐,小弟即将离开临甾,由于开府之初事务繁杂,近期恐怕无暇再来看望姐姐。不过待诸事初定,但有余暇,定会前来问候,还望姐姐不要怪责小弟才是。”
苏小小本来就靠得很近,眼神中竟有几分不舍,樱唇轻启,却欲言又止,只伸手将赵旻额前垂下的发鬓温柔地拢到耳后,柔声道:“好好照顾自己,勿要让姐姐担心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