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你就操心操过头了，切不说分地是真是假，那各人的日子各人过，谁敢保自己就能过得比别人好。”
盈盈妈说：“她婶子，我跟他是本家，说话你别不爱听。你操持的这组换亲得了不少谢礼吧？”
“拉倒吧，还本家呢，别说五服，就是八服都出了。我可是白白为你这本家操心了，你那婶子可是个抠腚还要咂手指头的主儿，到头来一点好处没捞着，还赚了一身不是，四儿死了的帐全算我头上了。”
“呵呵，赔本的买卖你能干？”妈妈干笑一声。
正说着，盈盈跑了进来，嘴里嘟囔着：“瘸子又来了，瘸子又来了……”
“瘸子？什么瘸子？”水仙不解地问。
“就是宝贵，宝祥他哥。”
“哦，那老光棍啊，盈盈，他有什么好怕的？”
正说着就听到外边夸张的笑声：“哈哈，庆大奶奶，你干什么去来，你家我小姑奶奶呢，听说那可是女中巾帼呀……”
水仙一听，说：“哟，他们家来人了，我得过去看看。”然后又指着外边说：“他们家老二要是再不抓紧，将来就宝贵这命儿。”边说边匆匆走了。
……
爱红斜倚着炕上的被子，两腿耷拉下来，手中捧着阿龙给她买的服装设计书，正笑眯眯地看着。
水仙则坐在炕下的杌子上眉飞色舞地连说带比划——
……
“五妹儿，这都是我过来人的经验，男人年龄大点会疼人，你要是嫁过去，肯定被擎在手心里。这个我敢拿我水仙的人头担保。”
爱红眼睛盯在树上，脸上泛着红晕，似乎害羞一般。
水仙受到鼓励，越说越来劲：“五妹，我告诉你，什么人什么命儿，我看你就是天生的福人，我听人说那人特聪明，都能自己修自行车，还有更神的，我听人说他有一次竟然自己制造了一台收音机。人又勤快，实心眼……”
爱红依然笑而不答，如果此时水仙凑到她跟前看看，准保会晕过去——爱红用那本阿龙给买的服装设计书做幌子在看李良给她的信呢。信中说，他毕业了，他父亲正忙着办理退休手续和他接班的手续呢，他马上就要到城里上班了，还说了很多腻歪歪的诸如想她之类的话，所以爱红越看越心潮澎湃，柔情似蜜，让水仙看起来误以为是少女听人说媒时正常的害羞反应。
“五妹，怎么样？到时过好了，可别忘了你水仙嫂。”
“五妹，别不好意思，姑娘家都要有这么个经历儿，你要实在不好意思应承，就点个头，我也好回去回复人家不是，人家可有好多姑娘家排着队等着呢，只是听说你是个明理的人，所以叫我先来看看。”
爱红“啪”一声合上书，笑眯眯地对水仙说：“嫂子的意思是那个人聪明，勤快，心眼好……”爱红边说边掰着指头。
“对，对，对……”水仙急忙点头。
“好多姑娘排着队等着？”
“对呀。”
“这样的抢手货，怎么快四十了还没找到媳妇儿呢？”爱红拿着锥子专门找水仙的要害扎。
“这——”水仙一时语塞。庆大奶奶也按捺不住，正要过来插话，被水仙用眼色制止住了。
“哎呀，五妹，你是不知道，其实他完全是让他妈给耽误了，前些年他妈得了一种怪病，一疼起来就爹呀妈呀地叫，他这个人孝顺，用手推车推着他妈四处寻医，花了不少钱。咱们这里娶媳妇要花不少钱，这你也知道，他就放出话了，说他妈病不好，他就不娶媳妇，可是他的一片孝心呀也没留住他妈——”水仙说着，还撩起衣襟在两眼上抹了抹。
“那个人家我知道，他是个玻璃灯（假眼），手脚还不老实，专门留着个妹妹给他换亲，三十多了也不让出嫁，他妈也不是让他孝顺死的，是让他气死的。水仙嫂子，你那么有才，还是留着用在需要的人身上吧，我呀，你就不用操心了。”说着爱红就跑出去了。
水仙碰了一鼻子灰，跟庆大奶奶面面相觑，样子比哭都难看。
临了，水仙撂给庆大奶奶一句话：“你那闺女是个难斗的主。”
唉——庆大奶奶深深叹了口气。
她想起她刚才遇到了宝贵，宝贵一脸的殷勤和谄媚让她记忆犹新。宝贵比她小不了几岁，当年他妈生他的时候因为是倒生，接生婆把他的腿拽坏了，所以走起路来一撇一撇的，不得不终生依靠拐杖。在这个穷山村里，加上身体有残疾，就注定要一辈子打光棍的命，眼看着一天比一天没有希望，宝贵妈整天以泪洗面，终于忧郁成疾，早早离开了人世。她死后，就更没人管宝贵了，宝贵靠大队救济，或者去地里捡个麦穗花生什么的为生，整天形单影只，见个人就喜得要命，千方百计讨好人，可他那种夸张的殷勤和谄媚更引起了人们的讨厌，惟恐避他不及。
她又想起自己的小儿子，儿子倒是身体健全，可是从小就笨，小时候读书，卷子上的零蛋比那鹅蛋画得都圆都大。老师在石板上写五个字，让家人来教，规定十天之内认全，可他学会这个忘了那个，到头来，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年年蹲级，小学始终不能毕业，小他四岁的爱香赶过他了，后来小他九岁的爱红也赶过他了，她才彻底死了心，让他下来了。她那时就像一只看着孩子学飞的大鸟，其它小鸟们都呼啦啦飞走了，只有自己的这只小鸟还蹲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又无能为力。唉——她想爱国肯定是当年她忙着下地，把他锁在家里，掉进地瓜窖里被窖门挤了脑袋，要不就是当年怀他的时候她得了头疼病吃止疼片吃的……她又想当初就该不让他读那么多年书，让那么多人知道他笨，不然这媳妇也不会这么难说。
她一会想起宝贵，一会想起自己的小儿子，想着想着，两个人影就重合在了一起，她觉得宝贵似乎就是爱国的未来，想到这里，她的心像被攥住一般地疼痛，令她窒息难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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