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一则以欢,一则以喜 欢喜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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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欢深吸一口气,看向狄风的目光仍是不置信,“若真是他,为何你回京之日不报,要拖到此时才说?”

  狄风微叹,“臣与他有约,不得在此时将此事告诉陛下。”

  英欢脸色略变,“既然如此,那你为何又说了?”

  狄风低下头,“臣只说他是何公子,并未说何公子是谁。”

  英欢侧目,不再看他,低声道:“到底为何执意要朕去凉城?”

  狄风猛地抬头,“臣曾于邺齐城营帅帐中答应过他,倘若此次邺齐能助邰涗脱困,臣当竭力相报!那一日邵远兵败,臣率部回京途中过凉城,他说……惟愿能见陛下一面。”

  英欢心头微震,胸间瞬时雾气弥漫,润得她整个人都湿了。

  狄风又道:“几日来陛下迟迟不决,臣若不将此事说出来,只怕陛下断不会同意亲赴凉城犒师。”

  英欢不语,抬眼去看狄风,面上一片平静,心中却是大潮翻涌。

  惟愿能见她一面。

  那人竟能说得出此话?

  她心口梗窒,竟不知能作何反应,只觉先前死死压抑着的诸多念想此时统统奔涌而出,如排天巨浪打在她身上,只是痛。

  着狄风去送那珠簪,是想让他念在当日她放过他一命而退兵;不曾想他竟能说动狄风,率兵入境助邰涗退敌;更不曾想……他竟会亲命亲为,大败南岵后徒留凉城不退——

  却是为了要见她一面。

  堂堂一国之君,竟放纵自己任性若此,当真是世间罕见。

  英欢浅喘一口,手探上御案拾起朱笔,低了眼,不愿让他见她失态,“朕知道了,你且先回去,容朕再想想。”

  狄风跪着不起,握成拳的指节泛青,嗓音低哑道:“陛下,难道就不想再见他一面?”

  英欢大惊,却不信此言能自他口中而出,甩下笔起身,盯着他道:“你说什么?”

  狄风眸色深深,“陛下何苦折磨自己。”

  英欢一怔,转瞬顿明,随即怒不可歇,大声斥道:“退下!”

  心在狂抖,被他那一句话拨得颤栗不已。

  也不论狄风在身后如何,她自顾自地转身,大步朝内殿行去。

  才走了几步,胸口便是一绞,额上汗粒渐涌。

  眼前水气氤氲,拼死咬住嘴唇,才没叫出痛来。

  近侍宫女们知她正在气头上,遂不敢言,合上门便都退了出去。

  英欢人一软,身子靠上低案,一垂眼,心也跟着落了下来。

  那人的眼唇笑貌,那人的贵气霸举,连带那一夜的苍茫月色,一刹那间全都浮现出来。

  他的怀抱他的吻,他低沉似璺的声音,他拾了那串玉片,他说,此物声音虽美,却不及你的笑声万一。

  他看着她,眼中火花四跳,他长指抚过她的,他为她绾了髻。

  英欢闭上眼,再睁开,长睫已湿。

  伸手拿过案上银瓶,指尖轻触上面四个纂痕……

  平生,何平生,他到底作得什么打算,他的真心究竟是何模样。

  若是再见他一面,她又会变成什么样。

  英欢挽袖,那银瓶在掌中微微热,好似她的心。

  门峡至凉城不过两日路程,若是让龚明德率军西进,她以犒师之名拖延时日,命狄风领风圣军护驾至凉城……

  那人纵是插翅也难飞!

  英欢按捺下心中暗潮,他既是敢放纵自己任性,那便不要怨她心狠反复!

  …………

  大历十一年八月十日,朝中清流非议不休,御史台群吏连名拜表,道狄风之罪可诛,纵是圣上念其战功赫赫,亦当将其削职为民,流放边疆。

  英欢独排众议,于当日下诏,暂贬狄风为右骁卫上将军,命其率风圣军护驾至凉城犒师,待归京之后再将其下御史台狱问罪。

  十一日,上命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廖峻及中书省三位老臣暂理朝政,命工部尚书沈无尘及龙图阁直学士吕封随驾,执仗仪从诸事皆按邰涗朝之上礼,亲赴凉城犒慰邺齐大军。

  邺齐大将何平生闻之,率部退避三十里,于凉城西郊扎营,以恭圣驾。

  …………

  八月之望正是严夏,凉城一带酷热难当。

  英欢一行近凉城而不入,命人于城西五十里处设一大幕次,玉辂杳杳而入。

  大次内立着数只铜质高桶,内有冰块,以消次内热意。

  英欢长垂腰,身上裸空,身侧几个随驾宫女正捧了冠服侍候她更衣。

  玉肌凝润,长乌青,次内冰气缭绕,缠在她身周,久久不散。

  绛色纱裙,绛色敝膝,绛色纱袍。

  绯色衬里,边缘墨黑,白罗曲领。

  青衮龙服,中单朱舄,沉碧玉佩。

  宫女手指轻触她的身子,一样一样地替她穿戴齐整。

  英欢望向身前铜镜,镜中女子雍容端庄,华贵之态迫人,凤眼微翘,眸中温光若隐若现。

  不禁微微一笑。

  这副模样,自己倒是已有许久未见了……

  目光移下去,已有宫女捧了细金玉带来,环过她腰间,轻轻系好。

  背后长被人轻轻托起,一点点梳通,然后慢慢向上盘起。

  她眼睛盯着铜镜,看着脑后长渐绾渐紧,心中竟是一酸。

  怎的不经意间又想起那一次来……

  玉犀簪穿过她的,引着卷云冠落上她头顶。

  冠前,金博山加蝉为饰,最是高贵。

  宫女手一松,冠上二十四道卷梁悠悠而坠,高一尺,宽一尺,恰巧将她的脸挡在了后面。

  若论天下女子,最尊莫过于此。

  但……

  最苦亦莫过于此。

  英欢抬眼,扬手轻摆,袖口垂重,有如她此时的心境。

  宫女在她耳畔小声道:“陛下,快要到时辰了。”

  她回过神,“狄将军人在何处?”

  宫女唇角弯弯,“狄将军已领风圣军在外列阵,沈大人也命人将玉辂备好了,吕大人说,待陛下换了衮服,便可随时起驾。”

  英欢点头,“那便走罢。”

  宫女轻轻扶着她的臂肘,引她出得次外。

  外面骄阳似火,日浆火辣辣地铺洒下来,晃得她的头有些晕。

  玉辂已然在外候着了,六匹青马驾车,马面饰金,上插雕羽,身着鞶缨,胸攀铃拂,尾包棉锦。

  英欢抬脚,朱舄才踏上辂旁银梯,沈无尘便已将青绣门帘替她撑开。

  她抬眼,隔着卷梁去看他,他望着她,神色一刹那有些微怔,随即低了头撇开目光,低低道:“陛下。”

  英欢浅笑,没有开口,径直入得玉辂,于黄褥上坐好。

  就算是他,见了自己今日这模样,也是觉得一惊……

  她垂眼,平盘四角翟羽耀目,想起那一年她受册为储、身着袆衣时,父皇的神情便是如此。

  是惊艳罢,自己那时才知这词为何意。

  玉辂门帘被人放下,沈无尘的声音在外响起:“陛下,诸事皆全,可是现下起驾?”

  英欢应了声,心底忽然一揪,有些紧张。

  竟是真的到了这儿。

  竟是真的要去见那人了。

  她手指轻扯玉带,如此盛装,不知那人见了,眼中神色又当是如何。

  马儿四蹄扬踏,玉辂鸣鸾,九旗扬旆,青华轮辕,银毂乘叶,缓缓而行。

  风吹动门帘,隐隐可见玉辂两侧阵行整齐的风圣军,狄风银甲着身,于前方驭马而行,甚是醒目。

  英欢唇角轻漾,看见狄风,心里便踏实了许多。

  车身微晃,车外时不时传来马儿的低鸣声,蹄声嗒嗒,热意一阵阵儿地袭来,惹得人困。

  她轻轻合上眼,身子向后靠去,神思倦怠,朦胧间又见那双褐眸。

  眸中之光亮如寒刃,刺得她几近失明。

  英欢眼皮一跳,人一下惊醒,心口阵阵堵。

  车外隐约传来远方马蹄震地的声音,玉辂渐行,那声音渐响,飞快的,一下又一下,到最后,连她在车中都觉微震。

  英欢起身,伸手一把将玉辂前的门帘揭开,耀日寒光于远处衔成一片,映目而来。

  铁甲苍青,森然摄人,长枪一点如雨相连,冷冷生灿。

  战马衔枚,身上披甲,粼粼之光此起彼伏,亮比骄阳。

  她胸口一颤,扶住玉辂左侧龙柱,是邺齐大军!

  风迎面吹过,扫乱了她面前卷梁,远方疾驰而来的马阵中,一人一骑当先急冲,玄甲白缨,煞是夺目。

  身周热意瞬时消弥,只觉寒意逼人。

  马蹄答答之声愈来愈响,她已能看清对面阵前骑兵手中之剑,剑尖寒光乍现,而马阵度却丝毫不减。

  玉辂两侧风圣军疾行上前,立盾俯身,朝前张弓搭箭。

  狄风勒缰停马,掌中长剑缓缓扬起,朝向对面马阵,随时准备落下。

  英欢立于玉辂前,心在狂跳,眼睁睁地看见邺齐大军逼近,口中险些便要喊停,却在一瞬间看见对面阵中那人疾驰数步而停,回身对阵,长枪蓦地一竖。

  一声低啸凌空而过。

  邺齐大军骤止,战马喷着鼻息,原地尥蹄。

  霎那间,她眼中便只剩那人那马,那玄甲白缨,那凛凛长枪,那迫人之势。

  然后便见那人勒缰回马,朝她望来。

  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可却能感到那似刃眸光,一下下地划过她的脸,划得她整个人都开始颤。

  他猛地一抽身下战马,只身一骑朝她奔来。

  大风卷沙而过,将他身后黑色大氅陡然吹起,人如战神一般飞驰疾进,转瞬间便至邰涗阵前。

  英欢终于能够看清他的脸,眼睛不禁渐渐烫了起来。

  他却没有停,驭马冲过风圣军的阵口,飞奔至她玉辂之前,才止。

  身后抽剑离鞘、张弓搭箭之声如潮水一般涌起,可他却稳稳立于马上,动也不动,直直地盯着她。

  然后她看见他眸中寒光蓦地一闪,手中长枪落地,人飞快地翻身下马,干脆利落地立于玉辂之下。

  两国大军阵前,刀山箭海之间,这男人冲着她,伸出手来。

  英欢怔着,愣着,看着他。

  便见他轻扯嘴角,开口道:“陛下亲来犒师,我上圣心甚慰。”

  她看着这人,这眼这唇,心口忽而一热。

  自己还未反应过来时,人已顺着银梯下了玉辂。

  她微微颤着,展袖伸手,握住了他的掌。

  高高的卷云冠上卷梁微晃,恍惚间就见他抬手探来,一把将她眼前的卷梁拨了开来。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中神色变了又变,终是火光落定,归为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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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写得心潮若海却不知能够说什么。谢谢大家不霸王,在下看了很感动亦很有动力……导致今天字数又奇多。:)

  最后几天,呼唤一下pk票及推荐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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