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是冰冷的湖水带来的凉意,可却抵不住易瑾止这句话来得心冷。
脑中排山倒海地闪过各种各样的画面,最终却定格在一个手机上。
画面仿佛又重回了当年,她去了叶璃宿舍,原本只是去借被她从图书馆借走的书,可敞开的宿舍门,里头却空无一人。
她敲门走进去,一声短信音清晰传来,望去,恰是来自叶璃位置上的手机。
那一刻,她不知是不是该说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对于叶璃,她一直努力地交好着,一点点接近,只因为这个人,占据着易瑾止难得的笑窠。
有那么一瞬,她怀疑那条突然发来的短息是来自易瑾止的,她那般担心两人竟已经走到了一块。
然后,毫不犹豫,她拿起了叶璃桌上的手机。
手机并没有加密,她鬼使神差地点开短信。
所幸,发来短信的不是易瑾止。
然后一条条,她就那般不由自主地看了下去。
也因此,瞧见了易瑾止的短信。
那个手机号,她再熟悉不过。
自从开学见到易瑾止,她无时无刻不关注着他。
几乎是他的每一言每一行,都要细细揣摩。然后默默地等待着两人的下一次见面,力求在他面前表现得更加完美……
每个女人,都有在心爱的男人面前好好打扮并表现的冲动。
她自然也不例外。
只可惜,不管她表现得如何,在她人眼中她一直都是学校的佼佼者,奖学金名单上的常客,可对于易瑾止而言,她仿佛什么都不是。
每次见面,他除了那淡淡的疏离的笑,仿佛再无其它。
那个男人,对什么都不关心的男人,她万万都没有想到,他竟然会主动给女人发短信。
一条条,你来我往的短信,并不似热恋中的男女那般频繁,可每日的频率,总没有变过。
甚至易瑾止发来的短信中,隐约有着暧/昧。那是对于一个他想要追求的女人,才会有的暧/昧。
越看,她的脸上便越难看。瞧着他对另一个女人只言片语的关切,那种只对她主动的热情,她身上的嫉妒之火一点点将她燃烧。
然后,毫不犹豫,她竟那上头属于他的短信悉数删除。
直到瞧见那上头成为一片虚无,她这才满意地露出一抹笑。
寝室门外有踢踢踏踏的拖鞋声传来,她赶忙将手机放回原位,迎面对上正从外头洗漱完毕回来的人。
“你找谁?”一下子就认出了这是比自己低一年级的学妹,来人不由地笑道,“又是来找叶璃的吧?她去图书馆了,要不等她回来我告诉她一声。”这段时间这位低年级且成绩优异的学妹总是跑宿舍来找叶璃问这个学那个,已经成为不新鲜的话题了。
“不是的学姐,我是找你的,想问下你当年参加校园歌手大赛时准备的曲目都有哪些。”一下子便将来人的身份和事迹对上号,她随意地扯了一个谎话。
思绪回笼,杜九思有些忐忑不安地瞧着面前的人,可脸上,却强制镇定。
仿佛她那摇摇欲坠的身子,完全便是因刚刚那跳湖的一幕所起,与易瑾止的话,并无多大关联。
“瑾止,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昨日曾斐鸣便断言易瑾止可能会在瞧见了她被张导垂涎的那一幕后前来找她,所以当刚刚拍摄前真的瞧见了他时,她心底是那般欢欣雀跃。
那场跳水戏,不过一下,她就过了。
演技发挥之超常,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要做给他看。告诉他,她也可以如此刚烈。
脖子上的吻/痕依旧存在,镜头前只是用丝巾和高超的化妆技术遮掩。落水后再被人捞起来,丝巾已经不翼而飞,想必那遮掩的吻/痕,也应该清晰了然。
她不由地感谢小助理的贴心,及时地送上外衣。高领的外套,将那一处,极好地隐藏。
只是,她还来不及侥幸,来到她面前的他,竟然过来了就有了让她心惊胆战的话。
她骗他?
是的,她骗他。
从一开始她让他有了错觉认定她才是和他短信交流的那个人时,便注定了以后的每一天每一日,都在骗他。
可她对他的爱,却是真的啊。
难道那,还不够吗?
“当年我婚期的日子,我将你送到t大门口后,你是不是又去跟等在那里的叶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一下子,杜九思仿佛从地狱回到了天堂。
刚刚的担忧,悉数无存。
只要不是那颗定时炸弹,管它是其他的什么,都伤不到她。
“是啊,”答得一脸坦然,杜九思脸上的表情真诚,“我怕叶学姐想不开,所以打算上前告诉她你前一夜接我去东郊别墅只是因为我宿舍楼断网,方便我在你那里查资料通宵完成论文。可是叶学姐根本就不理会,我想着你总归不会娶她的,再多的解释她恐怕也是不会听,反倒将我恨上心头,所以也就没有再多说了。”
一字一句,滴水不漏,甚至面上的表情到位,眼神诚恳,没有半分虚假。
若不是瞧见过她在婚礼上那般不顾及一切挥刀相向的一幕,易瑾止恐怕会那般轻易就信了她的话。
这是他的女孩。
将他从地震的死亡中一路守候的女孩。
他好不容易找到,好不容易牵手,却也最终错过的女孩。
可是,他真的不懂了。
他竟分不清,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但唯一肯定的是,他相信叶璃。
不管他在得知杜九思便是那个女孩前是否曾对她动过心,也不管他后来是否因为杜九思而对她一点点远离甚至在她爬上他的床后对她起了厌恶情绪,更不管她是不是蛊惑老爷子让他俩完婚以及她怀了他的孩子之后他对她的诸多残忍,当一切过去,他竟发现,他最相信的人,居然还是叶璃。
“九思,我一直以为你很值得我信赖,因为敢于和死神斗争将我从地狱边缘拉回来,那需要极大的勇气与极强的韧性。可今天,我发现一切都错了。”
心里有什么一咯噔,慌乱划过,杜九思急切地想要挽回:“瑾止,我真的不懂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是不是叶璃在你面前说了些什么?你难道不知道我一刀伤了她也伤了她在意的男人吗?她是恨我故意抹黑我,你怎么还能相信她对我的污/蔑呢?”
对易瑾止的情感是真,所以杜九思那一字一句,也不由地融入了情真意切,且字字句句在理。
她都那样伤害过叶璃了,叶璃自然是会寻机会报复。
所以,无论她说了什么有关于她的话,那都是污/蔑。
那都是仇恨导致的扭曲事实。
“是吗?”幽/深的两字,细细缓缓地从那张薄唇中倾吐,易瑾止的面庞却是冷意依旧。他看着眼前那个他熟悉又陌生的女人,“那你告诉我,是什么导致了你那天向她划下水果刀,又是什么导致你那般极端?”
“因为我爱你啊!”激动地大喊,上前攀住他的手臂,空旷之地,余音袅袅,竟有着几分悲烈。
远处剧组成员往这边望来,瞧见两人之间的争执,却也不方便多管闲事。
反倒是有了几分看热闹的成分。
只可惜,除了那高声的一句似乎是表白的话,其它的话,由于隔得太远,竟一点都听不清。
张导却是别有深意地望了那头一眼,然后掏出手机,按下一个号码。
易瑾止的神色如常,仿佛杜九思竭斯底里对他表达的心意,都只是最寻常不过的见面问候。
“爱?一个真正内心良善的人,爱意只会支撑着她一路走下去,而不是走到极端的一面,做下让自己无法挽回的事情。”
沉沉地看了她一眼,易瑾止拂去她落在他身上的手:“那么大的案子,你伤了叶璃是真,也害瞎了卓蔺垣。叶家和卓家联合出手,罪名铁板钉钉,你却能够最终无罪释放,你觉得,我真的不知道这背后的事吗?”
“对,我承认我为了自由不计后果了些。但我不后悔,既然当年他和我妈生了我就该负责我的下半生,而不是将我丢给其他男人,更不该将我妈也丢给其他男人!”
杜九思知道,这件事根本就瞒不过易瑾止。
她的生父,另有其人。
而那个人,这些年来根本就不管她的死活,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若不是她的姓氏,恐怕他那么高高在上的大法官,都不可能会多看她一眼。
“我今天来只是为了确定一件事,好了,那我先走了。”
想来她的背后有着杜家,那个张导,也根本不敢将她怎样。
昨日他的担忧,果真是多余了些。
而今日,原本他只是来问清楚。
可他发现,有些事情,当真不需要再多言。
问再多又怎样,不承认的永远都不会承认。
而他,却已经在心底认定了另一个人说的答案,那便够了。
时间恍惚间又回到了当年,每次面对叶璃的开口解释,他总选择漠视,永远地认定自己心里的那个答案。
仿佛,一切都变了。
而他,也变得让自己不熟悉起来了……
回首望了一眼在冷风中独自裹着外套站立的那个单薄身影,目光中已经不似原有的怜惜。易瑾止一步步离开,有些人,终归会分道扬镳。
不管以前如何,以后的路,注定陌路。
*********************************************************************************p叶家。
两个孩子在可可的房间里头玩闹,而书房内,叶泽端、叶璃、卓蔺垣独成三角。
叶璃原以为父亲对于睿睿是她儿子这件事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消化,没想到,他的接受能力,明显比她还要厉害。
只不过,他执着的,似乎根本就不是睿睿怎么会是她的儿子,而不是为什么会是她的儿子。
“爸,你刚刚说你有事情瞒了我。”陈述句不是疑问句,她很确定,自己确实是被隐瞒了一些事。而刚刚叶泽端在客厅里说的,也恰恰印证了她的猜测。
无疑,这件事,跟孩子有关……
刚刚是顾忌着两个孩子,毕竟孩子还那么小,有些事,不能让他们知晓。
可现在,孩子们已经被打发到了可可的房间,叶泽端当真的要说出当年的事情,还是有些犹豫了。
“你还记得你当年早产的事情吗?”叶泽端开口时,不免望向一旁拄着拐杖的卓蔺垣。
双眼未曾痊愈,甚至很大可能在未来,都这样过一辈子了。
饶是如此,他却在短短时间内便迅速适应起来。上一次来,他见到的便是这个年轻人的宠辱不惊。
而这一次,他见识的更多的,是他的坦然。
坦荡荡地用起了拐杖,仿佛打定了主意以后跟这般的人生耗下去了。每一个举动,即使身处黑暗,他都凭借着他极佳的敏锐度和感知力,看起来做得优雅理智,实际上,却似乎费尽了他的力量,连额上的冷汗,都沁了出来。
他,在以他的努力,一点点习惯他接下去的路。
叶泽端不由回想起当年初见他时的那一幕。
********************************************************************
叶璃早产,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可提前了整整一个月就出生,完全便是让他们一家始料未及。
叶璃母亲去世得早,很多有关于女性生娃的事情,他都无从去问。一切,都只是医生和护士说什么,他就去做什么。他们让准备什么,他就准备什么。
但那一次生产,在他大梦之中,几乎要了他大半条命。
早产,大出血,保大还是保小,没想到这一系列词汇,有朝一日竟然会统统向他袭来,让他那般措手不及的同时,更多的是惊慌失措无所适从。
也便是在那时,卓蔺垣从容地踏步而来。
他犹记得当时他痛恨地砸墙,儿子在一旁劝阻安慰,而属于卓蔺垣的那双皮鞋,就这样印入了眼帘。
一步一步,掷地有声。
他就这般走到他面前,镇定地对他说:“相信她,一定能挺过去的。大人和孩子,都会保下来。”
竟是早就对这儿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
逆光中,他只觉得眼前的人身材颀长,身姿玉立,皓月凛然。
明明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甚至什么都没有做,却有种能令人折服的力量。
而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也让他最终回落到天堂。
卓蔺垣不知从哪儿请来的权威医生,对于这儿妇产科医生束手无策必须大还是小二者取其一的时候,这个难题,居然就这样被奇迹般地解决了。
母子平安。
仅仅四字,叶泽端仿佛就看到了天际绽放出五彩斑斓的彩虹,暖意融融,绚烂了整个医院走廊。
望向卓蔺垣时,他竟久久无法回神。
只是嘴里头无意识地呢喃着道谢的那两个字。
他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何会出现在这儿,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如此准备齐全甚至连妇产科方面的权威都被他大老远从法国延请了过来。
三更半夜,对于常人而言早该入睡的夜,他却第一时间出现在医院,且以着如此让他安心的姿态,让濒临崩溃的他一步步被救赎。
其实,从卓蔺垣一开始出现在医院那一刻,一切就已经有了新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