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没有任何掩饰的抬头看向伊心染,黑漆漆的眸子犹如夜空里最为璀璨的星辰,是那样的耀眼,那样的夺目。
他的目光没有丝毫掩饰,就那么执着的望向伊心染,俊美的脸上露出如初雪般的微笑。
那笑太美,太纯净,以至于让人觉得很不真实,仿佛那只是一个美丽的幻觉。
而后者,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像是聚在她作画书案前的评委身上,却又飘渺虚幻的眺望着远方,她的心思实在很难猜,很难猜。
只因伊心染的目光从头到尾都没有落到随风的身上,她仅仅只是看了看舞台中央的六个棋盘,虽说她没头没脑的八个字,好像让二王子随风领悟到了些什么,但谁也找不了伊心染的麻烦。
古人云:观棋不语。
伊心染的话,似无声低喃,又似自言自语,谁能说她那句话就是对随风说的。
即便场上所有人都知道,她那句随风而逝的话,就是对二王子随风说的,谁又敢站出来指明。
拿得出证据么?
既然拿不出来,又说不清楚,谁还傻乎乎的去出头,又不是真的脑袋被门夹了。
这哑巴亏,是不吃也得吃。
毕竟,那句话的意思可是很耐人寻味了。
“琴魄啊琴魄,你知道九儿妹妹话里是什么意思么,我怎么听得云里雾里的。”皓月并非将琴魄放置在面前的桌案之上,而是平放在自己的双膝之上。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实则就是在自言自语,他可不指望琴魄能回答他的疑问。
不过,他听不懂,不代表二哥也听不懂。
别人不知道,皓月可是亲眼见识过伊心染棋艺的,那精湛的棋艺不比二哥随风差,甚至还略胜一筹。
琴魄倒也并非什么反应都没有,琴身颤了颤,好似在回应皓月心中所想。
“琴魄,你真能听懂我说的话?”皓月惊奇了,垂下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定定的望着琴魄。
无奈瞧了半晌,琴魄什么反应也没有,刚才那颤动的琴身,仿佛真的只是皓月的错觉。
“得,夸你丫的一句,你还傲娇上了,我相信九儿会赢,二哥也会赢的。”
细细品味一下那几个评委的神色,皓月的一颗心也是七上八下的,各种情绪绕在心间,挺不是滋味的,好在最多的情绪是欣喜。
胜利,一定是属于他们西悦的。
“好画。”
“好字。”
“好诗。”
“今日见得这般佳作,他日只怕少有诗画能瞧得入眼了。”
“是啊…是啊…”
“……。”
七个评委将伊心染那张书案围得密不透风的,一声声赞叹,一声声附和,任由台下的观众是伸长了脖子,也什么都瞧不到。
一时间,心里就跟住进一只小猫似的,猫爪子挠得人心是痒了又痒,片刻都不让人安生。
另一边,棋坛再掀风云。
原本二王子随风与龙恒,南旭两国太子在棋盘上的交锋已经陷入死局,两个棋盘,无论是黑子还是白子,都已然被敌军逼入绝境,已是垂死挣扎的落败之局。
棋场如战场,那棋盘之上的黑子与白子,就如同现在的西悦皇朝,内乱且不休,外患已逼近,一步一步将西悦逼入绝境,一步一步举剑相向,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将西悦蚕食入腹。
尽管先有二王子随风步步为营,小心谨慎的筹谋与部署,越到最后越是苦苦支撑,堪堪只有守城之力,再无攻城之力。
一步退,步步退。
即便随风有心,亦是到了山穷水尽之境,整个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落败,似是已成定局。
面对龙恒帝国太子龙祺然黑子的重重包围,面对南旭帝国太子南逸清白子的重重截杀,他手中的黑子与白子退无可退,占据棋盘的位置已经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眼看,即将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四个字浮现在脑海里的时候,随风亦是急出一身的冷汗,然而人越是紧张着急的时候,遇事便越发的冷静不下来。
他的心,乱了。
棋路,亦乱了。
伊心染云淡风轻,看似自言自语,状似无意的话,犹如六月晴天里的一道惊雷,‘轰’的一下将随风给炸醒了。
烦躁焦急与种种压迫浮躁褪去,他仍旧是那个一身清华的他。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如一束阳光照进他黑暗的内心深处,让他在迷雾之中寻找到了一线生机。
是的,哪怕生机只有一线,他亦要牢牢抓在手心里。
或许,这线生机,就是活路。
惊心动魄,又令人提心吊胆的两子落下之后,又到该随风落子。
此时此刻,许是台上气氛的紧崩,让得众评委也暂时停下了对伊心染书画的品评,而是一个个微仰着头,一道道目光炙热的落到随风举起的右手之上。
那只手,修长,白晳,非常的好看。一颗白子夹在他的食指跟中指之间,阳光打在上面,犹如蒙上了一层奶油一般,倒显得晶莹圆润,煞是好看。
微微扬起执白子的手,似是带着众人的呼吸,连带着空气里都弥漫出一股古怪的气息,伊心染老神在在的靠在椅子里,仿佛天地之间任何事情都与她无关,挑不起她一丝半点的情绪。
是的,今日不知怎的,伊心染特别特别的想念夜绝尘。
她有种感觉似的,就感觉夜绝尘离她不远,就在她身边一样。
她,仿佛能够感应到他的呼吸。
抚琴唱歌的时候,她甚至觉得他就站在这攀云峰之巅,温柔宠溺的看着她。
可当她抬眸去寻找的时候,这里,哪有那个让她刻进自己骨血里,风华无双,清绝出尘的身影。
作画题诗之时,她脑海里想的真的很简单,却是很幸福。
在夜国的日子是快乐无忧的,战王府重建之后,夜绝尘更是花了很多心思,将一年四季不同的风景都呈现在王府之中。
他虽未曾在不同的季节,带她去不同的地方游览风景,却用心良苦的将夜国四季最美的风景,如诗如画般的摆放在她的眼前。
让她即便足不出户,亦能日日观赏四季不同时节的风景。
一念思之,如狂。
提笔作画之时,便有如神助。
那一笔一画,缤纷的色彩之间,伊心染的脑海里只有一个人,那便是她的夜绝尘,她最最心爱的人。
想着他,念着他,幸福溢满她的整颗心房。
哪怕夜绝尘并没有在她的身边,亦让伊心染觉得,他在的,一直都在。
只是时候未到,他还不能现身罢了。
嘶——
伊心染愣神之际,随风已然果断决绝的落子,面色沉静如水,没有丝毫的犹豫胆怯。当场中央巨大的棋盘之上被小太监快速摆上两颗棋子之后,全场众人猛的倒抽一口凉气。
这子,如何能这般下。
该不是二王子脑子抽了吧!
急糊涂了?
怎能如此落子?
该不是自爆自弃了吧!
也对,都到这种地步了,胜负已分,何苦还要苦苦挣扎。
围坐在棋盘前,风华各异的三个男人,皆乃人中龙凤,耳力自是不同凡响,底下的种种议论莫不清晰的传进他们的耳中。
只是,三人都面上平静无波,心湖却是掀起了惊天骇浪。
龙祺然本是信心满满的,专注的看着他与随风的棋盘,胜利已近在眼前。
与他抱着同样心思的,自然还有南逸清,他亦是反复捉磨着自己与随风的这盘棋,再三确定没有任何的疏落,不出意外胜利必然属于他。
而后,西悦出局,便是他跟龙祺然的战场。
然,常言道,世事难料。
伊心染那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可谓是同时敲响在他们三个人的心坎之上。
区别只在于,随风听了,好似悟了什么;而他们两人听了,则是心中警铃大作,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底升腾起来。
观棋者不语,人家坐得老远,话也不是对着随风说的,想拿把柄也没有呀。
更何况,堂堂龙恒帝国跟南旭帝国,还真丢不起那个脸。
甭管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龙祺然跟南逸清都是自幼便被当成是下一任储君来培养的,他们本就天赋异禀,博览群书,知识渊博,眼光自然是长远的,绝无短浅一说。
西悦拉雅皇室的存在,让得他们自幼就不小看女人,面对每一个可能成为对手的人,从来就不会报以轻视之心。
因而,他们很优秀,优秀到令人嫉妒恨的地步。
不管伊心染那句话里究竟有何玄机,两人既不能猜测伊心染的用意,那便只能完善自已。
几乎是在伊心染话落的瞬间,随风似是明悟微笑的瞬间,龙祺然跟南逸清的脑子就飞速的转动了起来,从前到后,仔仔细细的回想自己的每一步,每一个防守,每一个进攻,甚至是自己设下的每一个陷阱与布局,一一都反复回想了几遍,确认没有任何遗落与漏洞可钻才平静下来。
起子落子,不过瞬间。
随风的脑海里有着两个迥然不同的棋盘,他清楚的记得每一个棋盘之上,他落下的每一子。
执棋,落子,没有半点犹豫,反而显得大气随意,颇有王者之风。
是的,在伊心染说话之前,他在两个棋盘之上所走的四步棋,真真是令他悔之晚矣。
胜负虽已显露出来,但他若没有走那几步,他还能支撑几个回合。
偏偏那各自走的两步,竟是亲手直接掐断了自己的后路,让敌军将自己给包围了。
正当他意欲认输之际,伊心染的话顿时将他点醒,不由得让他忆起,那日北城城楼之上,他与伊心染之间的那场对弈。
虽然当日那盘棋,是他们兄妹两人取乐而为,盘上没有如此血腥的厮杀,也没有国与国之间的争斗,但道理是可以举一反三的。
阳光驱散黑暗时,随风庆幸自己没有过早放弃,而是一直在坚持着,哪怕是咬牙也坚持着,情况总算不是太糟糕。
小心谨慎一些,翻盘并非没有可能。
龙祺然深吸一口气,看了看棋盘,又看了看随风,想在他的脸上瞧出些什么,只可惜对方眸如清泉,什么也瞧不出来。
难道伊心染给他的提示,就是这样?
这一子压根毫无用处可言,甚至于将仅剩的兵力都搭了进去。
莫不是,真放弃抵抗了?
想想,龙祺然又觉不可能,真要放弃的话,随风早就应该放弃了,何苦咬牙坚持到现在才放弃。
其实,经过这盘棋,龙祺然很欣赏随风。
以前,西悦皇室除了瑞安女皇之外,他真没把谁放在眼里过,但现在,随风绝对算是一个,不得不让他警惕与关注的人。
这个男人,是个人物。
与此同时,想法跟龙祺然不谋而合的人,还有南逸清。
幽深的黑眸紧盯着面前的棋盘,左思右想,仍是捉磨不出随风落下这一子的用意。
自断双臂不说,仅余的力量都全部陷入重重包围之中,焉能还有活路?
再怎么犹豫也不过片刻,南逸清定了定神,执子落定,提起的心却是怎么也无法落下。
随风的右手方向,龙祺然复杂的心境,可与南逸清看齐。
一起一落,在众人屏息凝神中,三人又往来了四个回合,遥望台中央巨大的棋盘,多的是瞧得一头雾水的,少的是心中有数的。
“好小子,好棋,真是好棋啊。”高台之上,瑞安女皇的下首,沐天城鸿信城主笑得爽朗,手掌不住的拍打在大腿上。
他都快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看到过如此精彩,如此险象环生的棋局了,不禁把他的棋瘾都给勾了起来,手痒的想上场比划比划了。
咳咳,若非不能失了一城之主的威仪,鸿信老早就蹦哒了下去。
好半晌,瑞安女皇才瞧出一些门道来,紧崩的身子僵得不能再僵,这一放松还真有些心悸头晕。
此时此刻,她才知道自己对这个孙子,真是关注得太少。
什么才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他这盘棋可真真就是活版的教材呀!
“陛下这孙子,了不得。”鸿信很少夸人,他虽鲜少走出沐天城,可看人的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二王子随风不错,非常不错。
还有那个皓月,有这俩小子在,西悦垮不了,更何况还有那么一个丫头……
“城主过奖了。”瑞安女皇笑了笑,再抬头却已见随风站了起来,俊脸上带着温润亲和的浅笑,拱手道:“两位太子承让了。”
话落,小太监也将随风最后落下的两颗棋子摆上了两个大棋盘,只见那一黑一白两颗棋子,犹如两把刺刀狠狠的插在敌人的胸口之上。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斩了两军最高将领之后,再细看那些零星的黑子与白子,赫然发现被包围的压根不是二王子随风,而是龙祺然跟南逸清。
结局竟然是被反败为胜,反包抄了,甚至掐断了龙祺然跟南逸清反击的可能。
最后落下的那一白一黑两子,真可谓是致命的一击。
龙恒,南旭想翻盘,已无可能。
胜负,输赢,定局已成。
“好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本太子输得心服口服。”
能不服吗?
“本太子亦是,二王子棋艺超凡脱俗,以后若有机会,定当再次请教。”
煮熟的鸭子飞了,心里憋屈得要死,面上却仍要笑得跟朵儿花似的。
南逸清跟龙祺然回了随风一个拱手礼,倒是不约而同的认了输。
君子坦荡荡,赢就是赢,输就是输。
他们既然赢得起,又岂有输不起的道理。
倘若连承认自己输的勇气都没有,又可谈争夺天下。
“随风侥幸赢得几子,两位太子过谦了。”
“棋艺比赛结束了,不知道几位评委可否宣布书画比赛的结果了。”淡淡的嗓音,透着一股子冰寒之气,闻者莫不打了一个寒颤。
失神的众人,瞬间回神了。
一双双眼睛从棋盘上移开,又齐刷刷的落到评委的身上。
突然接收到那么多道火热目光的注视,七个评委略显尴尬,故作矜持的理了理衣服,推推拉拉挤了一个人出去宣布比试结果。
无奈被推出来的人,着一袭青色长衫,六旬左右的年纪,花白的头发,花白的胡子,瞧着就是一副老学究的模样。
他睁着精光闪闪的眸子扫视全场,清了清嗓子道:“琴艺比试西悦九公主居首位,南旭帝国长公主次之;棋艺比试西悦二王子居首位,龙恒帝国太子险胜南旭帝国太子半子;书画比试的第一名,经我等最终评定,西悦九公主乃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书画比试,西悦九公主乃当之无愧的第一句。
结果出来了,似在意料之中,又似在意料之外。
整个攀云峰又一次沸腾了。
片刻的沉寂过后,有人欣喜有人愁,自然也不乏质疑之声激烈的响起。
“都安静,等你们看过九公主的作品之后,再来质疑我等的决定。”
他们来自沐天城,若非应城主的要求,他们岂会来评定这种级别的比试。更何况,那些质疑之声,莫不是怀疑他们跟西悦早有勾结,被人冤枉了,脾气再好的人也会动怒。
七个评委,个个黑着脸,退开身指挥宫女太监将伊心染的画作抬起来,呈现在众人的眼前,决定用事实让他们闭上嘴巴。
这个时候,他们不禁想起比试之前,伊心染那狂傲的言语。
她说,本公主一向都喜欢用事实说话,更喜欢用事实将敌人狠狠的踩在脚下,永世都不得翻身。
若之前觉得她说了大话,是狂傲得不可一世,那么此刻,她用事实征服了所有人。
她亦用事实告诉了所有人,她,伊心染有那个狂傲的资本。
有本事,赢过她,将她踩到脚下去啊!
要没本事,乖乖缩着头,不挺好的么?
那是怎样一幅如梦似幻的画呵,同一幅画中,有着界线分明的春季,夏季,秋季与冬季,四季不同的风景融于一幅画里面,明明该是矛盾的,却又显得那么合宜。
仿佛,本就该是如此的。
春天里百花齐放,夏日里荷露尖角,秋日里红枫飘零,冬天里白雪纷飞,明丽绚烂的色彩,奇异的组合成一幅完美到挑不出一丝瑕疵的画卷,令人心生向往。
只叹,这世间是否真的有这般如梦似幻的仙境存在。
代表每一个季节的画面之上,题着一首描写那个季节的诗或者是词,诗中意境与画面重叠,不由让人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最最惹人注目的是那四种截然不同的书写手法与字体,楷书,狂草,小篆,行书,她怎么能?
犹记得,题字之时,她可是左右手齐动。
实在太令人惊艳了。
那字,丝毫没有小女儿家的娟秀之气,一笔一划之间,莫不张扬着如同伊心染霸道强势,轻狂邪侫的王者风范。
不愧是出自西悦皇室的公主,似乎天生就有女皇的气场。
单说这气场,可比历经岁月磨砺的瑞安女皇还要来得强大。
有这丫头在,不愁西悦不强啊。
“我服了。”南千柔震惊的瞪大双眼,心思百转千回之后,笑着说出这么三个字。
那笑,苦得涩人。
“我也服了。”龙若烟虽然刁蛮任性,却也是个高傲的主儿。
人家的确有那个实力,她输得也坦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这世间,真的有地方是四季共存的吗?
如果有,她倒很想去看看。
“八妹。”
“哼,我输了。”饶是任性如八公主南诗桃,看了看自己的画作,再看了看伊心染的画作,仰着头状似高傲,语气却是服了软。
早晚她会赢回来的,总有那么一天的。
“南旭帝国八公主所画的海棠春睡图,工笔颜色都略胜龙恒帝国三公主一点,因此,我等评定南国第二,龙恒第三。”
至此,西悦,龙恒,南旭三国的第一轮琴棋书画比试,西悦第一,南旭稍次,龙恒垫了底。
“速度进行世家的比试,本公主真想立马走人了。”打了长长一个哈欠,伊心染已然坐回了皓月的身边,台上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九公主说得对,进行世家比试,陛下也是这么觉得的吧。”鸿信笑望着伊心染,越看越是满意。
反观坐在他身边的大长老,心思可就越发值得捉磨了。
“司仪。”
“是,陛下。”司仪点了点头,朗声道:“下面进行世家比试。”
今日过后,伊心染出尘的琴艺被世人所忽视,然,书画双绝的名气,却是响彻了整个乌蓬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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