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婴咬着自己的手指头,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笑吟吟地向他们一步步走来。那只猛虎鬼奴亦步亦趋,一副颇为依赖的样子紧跟在血婴身边,只不过偶尔它的目光转到天游子身上时,便会闪现出一种噬血的狂热。它猩红的长舌不时舔一下大嘴,仿佛有点焦虑有点急不可耐,就等着主人一声令下一样。
到了这种时候,天游子已经开始准备施法了。虽然此时的地理环境对他们极为不利,但如果一味后退,下边的积尸地中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后续的变化,而那些虎伥和杀人藤虽然暂时受冥王鼎威慑而偃旗息鼓,但时间一长,顾此失彼之下,谁也不敢保证它们一定能够一直保持这种态势。
他一边缓缓后退,尽可能远离预想中血婴和猛虎鬼奴的攻击范围,一边默念《清心咒》和《净坛神咒》,身后的方泊静则一边与体内的官帽巨蛇用意念沟通,一边帮着天游子从背囊中取出了一个简易的法坛——这还是在经历了泊寿莽原海狼岛之行之后,天游子颇花了一番心思做成的呢。法坛虽小,但香烛祭品一应俱全,而且这些东西都是固定的不怕颠簸不说,法坛还是折叠的,携带起来非常方便。
眼看着那血婴越逼越近,天游子忽然向方泊雅静使了个眼色,然后咬破舌尖,一口舌尖纯阳血喷在了五帝铜钱剑上穿着的七枚炼妖符上,跟着嗔目大喝,当真是舌绽春雷一般,血婴和猛虎鬼奴一愣神,七枚炼妖符已经按照北斗七星的排列方式闪电般激射而出,像一把闪烁着青色焰火的镰刀,一下子横亘在了他们和血婴之间。
紧接着,他铜钱剑一指,方泊雅静手中的折叠法坛自动落地自动打开,法坛上的香烛无火自燃,他高喧道号,一股无形的力量砰然散开,将法坛周围方圆十丈之地内的血色雾气全都推开,形成了一片暂时的安全地带。
天游子的正一道法已经在长时间的磨合中跟方泊雅静的本命巫术相互融合,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排斥,此时一见到天游子法坛落地,马上便将官帽巨蛇外放,它庞大的身躯似实还虚,围成一个圆环将众人包围起来,硕大的头颅高高昂起,从上往下俯视着血婴尸王和猛虎鬼奴,竟是面对尸王也毫不退缩,与其对峙起来。
陈半夜和方泊静此时也终于腾出手来,一个戴上摸金手甲,一个放出符文狐灵,在后边为天游子和方泊雅静护法。虽然并不能随意唤醒体内的凤竹鬼灵的神识,但方泊静释放出来的符文狐灵还是有一定的威慑之力的,它和官帽巨蛇刚一出现,周围的血色雾气便又后退了四五丈距离,好像是对其有所畏惧的样子。
到了这个时候,血婴终于恼羞成怒,他突然一伸手将身上那件红色的小肚兜一把扯下来,往身边猛虎鬼奴身上一披,肚兜和猛虎鬼奴瞬间相融,魂体实体化。它大吼一声,前爪按地,后爪一蹬,便要向众人扑来。
天游子丝毫不敢怠慢,手中铜钱剑一指,一连十几张符箓流星弹丸一般冲进官帽巨蛇体内,道、巫相融,官帽巨蛇身上紫气大盛,一低头,后发先至,对着猛虎鬼奴的脖颈部位噬去。
血婴口中发出一阵听不清含义的叫声,像是在唱歌,又像是在念咒,猛虎鬼奴身上也是瞬间血气弥漫,一闪身让过官帽巨蛇的攻击,返头咬向官帽巨蛇的七寸。
一虎一蛇一来一往,动作迅疾,快如闪电,顿时上演了一场几乎完全是实体化了的‘龙虎斗’。
靠着天游子道家纯阳元力的支撑,方泊雅静目光闪动,意念到处,官帽巨蛇威势大涨,竟是与血婴操控之下的猛虎鬼奴斗了个旗鼓相当。
然而就在此时,后边的陈半夜和方泊静却又遇到了麻烦。身后的竹桥上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震动,他急忙回头看时,却见血色雾气慢慢地往两旁分开,一个同样是粉雕玉琢戴着肚兜的小女婴竟然又骑着一头白色的猛虎鬼奴现出身来。而更让陈半夜头皮发麻的是,这头白虎鬼奴看起来应该比前边的猛虎鬼奴更加难缠,因为它的双肋之下居然生了一对巨大的翅膀。
就算陈半夜再怎么不学无术,他也认识这种虎类生物——猛虎添翼,这种东西叫做‘彪’,它不但有着一般猛虎的扑杀之能,而且还能够破空飞行,其杀伤力比之一般的猛虎不知道要强了多少倍!
一头普通的猛虎鬼奴已经将己方最强的天游子和方泊雅静缠住,现在又出现了这么一个另类,陈半夜回头看看方泊静,向来不肯服输的他,眼神里竟已流露出了抑制不住的绝望。
小女婴雪白粉嫩的小手在飞彪鬼奴的大头上不停地摩挲着,舌尖舔着嘴唇,似乎是天真无邪,又像是看到了什么美味的猎物。陈半夜心里可非常清楚,对于这种血婴而言,自己这些人就是一些食物而已,她之所以会显得那么高兴而且总是舔嘴唇,那其实是因为——她馋了。
眼看着飞彪鬼奴不住地咆哮低吼,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很明显只要那小女孩稍微催动一下,它马上就会发动进攻,而且必定是雷霆一击,势在必得。
就在此时,方泊静肩头昏昏欲睡的符文狐灵忽然打了一个哈欠,一对灵动的大眼睛缓缓睁开,对着方泊静的耳朵说了两句话,然后就又闭上眼睛假寐去了。
方泊静很明显是收到了什么讯息,她上前一步,在陈半夜手臂上掐了一把,低声说道:“臭流氓,快,把冥王鼎拿出来!”
陈半夜不明所以,却也发觉了刚才符文狐灵的那个小动作。以他的精明,自然马上想到,这可能是凤竹鬼灵已经感受到了方泊静此时所面临的巨大威胁,所以给她出主意解围了。
他想也不想,马上一反手把冥王鼎从包裹中拽了出来,方泊静毫不迟疑,手脚麻利地从小腿上抽出一把锋利的短刀,一把拉过陈半夜的手腕,招呼也不打,‘唰’地就是一刀。
陈半夜猝不及防,嘴里刚刚‘啊’了一声,一股鲜血已经喷进了冥王鼎中。
冥王鼎身上的那些晦涩的符文像在殇王墓中一样,又一次出现了那种脉搏一般的跳动和闪光,只不过这次的跳动和闪光更为有力和持久一些。而且,就在陈半夜臂上的鲜血喷入冥王鼎的那一刻,前边的‘龙虎斗’竟瞬间偃旗息鼓,就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压制住了一般。而陈半夜对面的女婴和飞彪鬼奴也是神色大变,那头飞彪竟然像是有点委屈地低吼一声,摇摇大头,显得很温顺地趴在了地上。
过了好大一会,冥王鼎上的符文停止了跳动,闪光也消失了。一种类似于梵唱又明显有些差别的声音从鼎中发出,有说不出的慈悲之气,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邪恶气息。众人包括那对血婴在内全都被这种奇怪的力量所吸引,目光一起盯在了这只已经缓缓漂浮而起的铜鼎之上,若有所待。
冥王鼎旋转着缓缓上升,所到之处,那些红色雾气如滚汤泼雪一般消融。等到它升到距离竹桥十丈高下的时候,鼎口中开始有丝丝缕缕黑白相间的气体冒出,像蛇,互相缠绕着逐渐将青铜鼎包裹在内,然后慢慢变大,变实,最后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之下,竟然幻化出了一位盘膝端坐、打着佛家手印的胖和尚!
这和尚形貌奇特,竟然是从眉心中线开始分成了泾渭分明的黑白两半,白色的一面宝相庄严慈眉善目,黑色的一半则阴气缭绕,面目狰狞。天游子心中一震,几乎便要马上屈膝跪了下去——或许陈半夜他们并不知道,但他却非常清楚:眼前出现的这个难辨虚实的黑白和尚,正是当年慈悲冥王入主阴界时的法相!
他们这里不知真假难辨底细,但那对童男童女的血婴却毫不犹豫。那头飞彪双翅一振,一头扎入桥下血色雾气之中,下一刻已经又冲破血雾飞上竹桥,一对小血婴手拉手相互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一抹灿烂的微笑,然后有模有样地双手合十,对着空中的黑白和尚双膝跪倒。
梵音又起,这阴气逼人鬼气森森的空间之中,竟忽然变成了一个鬼域中的佛国,阴森中竟然还透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慈悲祥和气息。
天游子等人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就连天游子本人也很难立刻分辨出,眼前的这位黑白和尚是不是真的就是当年的慈悲冥王,或者说,他只是慈悲冥王留在冥王鼎中的一缕神念所化。
然而就在此时,竹桥下方却又传来了一阵阵密如急雨悉悉索索的声音,众人低头看时,却见透过竹桥之间的缝隙,下方溪流两旁的那些尸体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全都翻身而起,白花花地跪了一大片,像那对血婴童子一样,正虔诚地对着空中的黑白和尚顶礼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