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债子还,父仇子报。’赵静不禁念叨着这句话,思索着其中的含义,到达此时,她已有些怀疑面前这人是否仍旧在错误的引导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
“周武。”仿佛浑身都在滴血的那人,咬着牙回答道。
得到了回答的赵静,心头立时咯噔一下,因为她记得前几天那名受害人的名字也叫做周武,会是巧合吗?绝对不是!
那么便只剩下一个可能!这一切果然是联系在一起的!
想到这里,赵静脑中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有机会微微放松了一些,只见她缓缓靠向了椅背,目光第一次落在周武手臂上仍然在流血的口子上,“你认识前几天报道的那名受害人?别说谎,你知道我能看出来!”
周武艰难的低下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好似无休无止般往外流淌,“呵呵,我说不认识,你会信吗?不过也无所谓了,关于那人的事情,无论你怎么折磨我,我都不会说出半句。”
“呵。”在赵静的认识里,但凡是人,都有一定的阀指,当疼痛之感到达一定程度时,不论他的主意多么坚定,他都还是会老实交代。
不过因为有了前面那些令人迷惑的谈话的先例,赵静觉得应该尝试一些稍显柔和的方法。
而且还是绝对的柔和!
于是她刻意缓慢的弯腰从地上的工具包里一连取出好几把锋利的手术刀,刀刃处寒光闪现,赵静像是示威般的在周武眼前一点点将手术刀滑过,却又没有碰到到他的身体分毫。
瞪大着眼睛目睹着这幕好似慢动作电影一般行为的周武,脸上肌肉止不住的跳动着,虽然他有坚强的意志,有绝对不说出事实的决心。但是**上的疼痛却不是光凭意志就可以躲避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即使周武早已做好了准备,可还是只一想起,就觉得宛若阿鼻地狱一般黑暗。
炫耀似的展现过带来的一众手术刀后,赵静微微笑了笑,慵懒的伸了个懒觉,缓缓站了起来,“你也累了,抓紧时间休息休息,一会儿我们再进行下一波。”
下一波,周武闻言,眼皮猛地跳动。他听赵静这意思,仿佛此刻身上一道道仍然流血的口子,就只是个热身而已。
想到这里,周武连忙冲着已经侧身的赵静喊道“你不该搀和到这里面来,一切都跟你没有关系,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哦?”赵静稍稍扭头过来“不要着急,我下手很准,你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况且,接下来我们还要很多话要谈呢。”
赵静的这副模样令得周武感觉有些恍惚,或者应该说,这一刹那间,他在赵静身上看到了癫狂的幻影,那种感觉就像是赵静体内早已住着一名嗜杀,享受折磨同类的恶魔,只不过那只恶魔一直都处于被压制的状态,而今,赵静终于给自己找出了一个理由,一个允许她放出恶魔,做早已不知幻想过多少遍的事情:折磨与杀戮!
“你是为了一个已经死去了八年的人在做这些,还是为了你自己?”想通了这一点的周武,语气平静的冲着赵静的背影问道。
奈何,已经没有人回答。
连绵不绝的疼痛挑逗着周武身上每一处神经,大抵是因为神经跳动的太过频繁,已经超越了承受的极限,以致赵静消失后没一会儿,一股沉沉的睡意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感袭来,周武只感觉眼皮渐渐无力,不甘心的耷拉下去。经历了这一切后的他,此时此刻最想要的就是一场良好的睡眠。
“赵静会让我休息吗?”周武暗念着低头看了一眼手臂上的伤口,他想“能做出这种事的女人不会有那么好心,那么,她到底想做什么?她又到哪里去了?”
周武想着,强迫着自己切实的感受着疼痛,这样安静无声的环境,这种荒无人烟的场地,唯有疼痛感才能使他保持清醒。他强撑着扭头看向侧面,视线透过仅有一丝缝隙的老式木窗,可以勉强瞧见屋外广阔的以及废弃的土地,沙尘随着冬风袭去,显出灰蒙蒙的空气,三三两两垂死的梧桐树依旧挺立,只不过此时在周武看来,那模样,仅仅只是临死前些许的骄傲作祟而已。
渐渐的,他的目光变得空洞,身上那些犹如永远都不会有终点的疼痛感,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去。一时间,周武的眼里只有窗外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风景。
是巧合,还是故意?
周武已经不去在意,他想起自己的童年,那时也是住在几乎与这里一模一样的环境,也许,农村基本都是一样。他在那里无忧无虑的成长,有父亲的陪伴,有同龄的孩童陪着玩耍,他们嬉戏打闹,完全不在乎肮脏的地面,照样在上面翻滚,最后落得个晚上回家全部挨骂的结局。
但即使那样,童年都是美好的,都是充满了幸福的。
周武有些恍惚,他想不起来究竟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他本以为会永远无忧无虑的生活是经历了怎样的冲击,才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点一点的,他想了起来。是因为生活,因为社会的发展。是的,无忧无虑的确美好,可是到了一定地步,每个人都必须要面对**裸的丑陋不堪的现实,因为那样才是真正的生活。
周武记得,农村里同他父亲年轻相仿的男人陆陆续续的去到城市里打工,无奈的留下了年迈的父母以及不得不留下来的老婆孩子。自那以后,所谓的家庭便都不再完整,周武再见到父亲也不过是逢年过节之时。
虽然每一年的终结,父亲都会从城里带回礼物以及在农村无论怎么种地都没办法挣到的钞票,也只有那个时候,家才像家。
那时,早已习惯了每天都能看见父亲的周武,虽然不愿意接受那样的生活,但倒也还是能表示理解。毕竟,过年那段时间,父亲还会在家,一切都好似回归到了以前的模样,即使短暂,但却真切。
然而,就在周武强迫自己去接受那样无可奈何的生活后不久,那一年父亲并没有等到过年回家,他提前了,提前了好几个月。而且,回来的时候,还满身都是伤,甚至那只赖以维持生计的右手,也彻底报废,无法再做任何重活。
“哦,一切真正的改变,应该是从那个时候。”周武对自己说道。
那天之后,浓烈的永远也化不开的乌云侵袭了他家,随后没多久,在父亲的坚持下,他们全家搬离了那片土地,去到了一处好几天都不会看见人影的地方生活。
年幼的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他的那个家已经破碎,再也无法拼凑完整。而父亲,也仿佛变成了一个陌生人,整个人身上环绕的都是愤怒,只可惜,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愤怒什么。
这样的疑惑,在几年后得到了解释。那是父亲病重,即将离开人世的那晚。也是在那家晚上,父亲告诉了他一切,同时也将愤怒传递给了他!
不公,导致了他那原本美好的家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使得他,找到了人生唯一的目标。
被手术刀割伤都没有流出的泪水,此刻无法抑制的夺眶而出。周武不愿再想,他闭上了眼睛,等待一切将要发生的事情发生。
赵静躺在仅有一张木头板的床上,双眼睁得斗大,直直的注视着暗黄的屋顶,思绪涌动繁杂,她开始恍惚迷茫。
之前下手真真正正的割伤活人之时的坚毅与冷漠,在她躺倒这张床上之际,灰飞烟灭不复存在。周武的那句话一刻不停的回响在耳边。
她问自己“所做的这一切,真的是为了林磊吗?还是仅仅在为自己赎罪?”
有那么一瞬间,赵静甚至希望被绑在木椅上的周武能够神奇的挣脱那些捆绑,偷偷的逃走,逃得越远越好。可惜,每次这个想法一出现,林磊的模样便会立即显现在她脑中,迫使着她改变想法!
她不敢也不愿去想,继续这样下去,会走到什么样的地步才能够停止。
赵静扭头,隔着一堵墙看向绝对没法瞧见的周武“是要一会儿再去割他吗?还要割上多少刀才算结束?”
“之前选择从木椅上起身来到这里的原因是什么?为什么不趁着还有勇气的时候,一次将痛苦的事情做完?”赵静问着自己。
片刻后,赵静想了起来,那是在林磊还活着的时候,从他口中听说过的一种极端残酷的审讯方法。说的是,如果对方是那种意志极为坚强,早就做好必死决心的犯人,那么最好的方法便是使对方崩溃。
林磊说,人体是非常奇怪,同时也是非常精妙的物体,其内无数的神经决定着我们要做什么,会做什么。也正是因为这些神经,才能够使我们屹立不倒,才能够做到将死亡都看开的程度。
然而,这个世上,还有一些事是比死亡还要令人难受的。
林磊说:假如你在审讯一名犯人,而对方恰好又是非常嘴硬,不管如何威逼利诱都不能使他开口的话,可以试试劳逸结合的方法。
“什么是劳逸结合的方法?”这是赵静当时的原话。
你要知道,最一开始,审讯人肯定是会采取毒打甚至更为激烈的肢体伤害的方法,这算是第一轮,如果在进行第一轮期间,犯人就决定招供了,那自然是最理想的。不过我们说的不是这种情况,而是最为难缠的那一类犯人。
肢体伤害是痛苦的,但是人体却很复杂,疼痛在起初会起到很好的效果,可是如果一直使用这样的方法,就会导致原本应该有效的疼痛感渐渐失去其作用,因为持续感受疼痛的犯人,他的神经会自发的生出麻木的感觉,好保护主体。也就是说你如果一直伤害他,到一定时候,他就会‘感觉不到’疼痛。
林磊说着淡笑起来“当然,完全感受不到的,是不可能的。这里说的是相对而言。犯人会觉得麻木,会觉得原本完全不能承受的疼痛变得可以承受了。到这个程度,再继续下去就没有意义了。那么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我们需要让犯人休息,让他那麻木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让他开始回味刚刚所经历过的一切。休息,便是最好的方式。”
“休息够了,就开始第二轮,如果第二轮还不能奏效,那就再给予休息的时间,接着进行第三轮。”林磊说着停顿了一下“我所接触过的最难缠的犯人,也不过坚持到第五轮开始便彻底崩溃,老老实实的交代了一切。我都怀疑到了那个程度,犯人已经分不清楚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幻!”
那个时候的赵静,从没想过林磊说出的这个方法,会真有一天,她亲自来实践。
“可是即使他真的崩溃了,交代了一切,接下来光凭我一人,又该怎么办?”赵静盯着屋顶,纠结的想着,就在这时,石中的样貌闪现在她脑中,随即只见她摇了摇头“石中那样的人,虽然以前肯定也做过类似的事情,但是现在,他绝对不会再这么做,不行,不能找他!”
然而,这座城市,这个世界,排除了石中的存在后,赵静忽然发现,她根本没有人可以依靠!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屋外愈演愈烈的冬风,呼啸而过,只留下凄鸣一般的风声。
“不管了,不去想,一切都是为了林磊的清白。”赵静从木板床上起身,麻痹似的这样告诉自己。
很快,来到了不知何时已进入睡眠的周武面前,重拾了坚毅,决定一条道走到黑的赵静,顺手取过一柄崭新的没有沾染鲜血的手术刀,任由刀口从周武脸上划过。
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将周武猛地惊醒。
赵静冷漠的望着他,不容忍自己流露出半点同情之心的她,坐回到木椅上,淡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