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很快将汇桐园笼罩在雾蒙蒙的黑夜里。
风吹得地上的落叶舞得老高像一片片黄蝶无助地飘飞着。
整栋园子只有几点灯火闪烁正门前的两顶大红灯笼也在风雨里劈里啪啦地摇晃着。
石品天迈着阔步径直走进汇桐园石头奔前跑后地替他撑着黄油布伞但仍有雨珠飘落到他挺直的脊背上绽开一滩滩水渍。
十四名青衣黄带的扈从步履整齐每人均头顶斗笠、背负长刀鸦雀无声跟随在他的身后。
石品天的身侧是一位容貌娇艳、妩媚动人的中年妇人顾盼生姿美目流波令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都忍不住会口舌干燥、怦然心动。
可是走在她身后的一名青衣老仆或许是上了年岁却不曾抬头多看她一眼只专注的避开脚下的积水。
“他***我猜老天爷是个娘们要不这眼泪怎么整天在流一哭起来就没个停?”
石品天用大袖抹了把湿脸跨进小楼门槛在绒毯上蹭了蹭脚上的黑泥回头冲着娇艳妇人咧嘴一笑道:“凌长老你说是也不是?”
凌幽如笑盈盈道:“石宫主直言无忌不怕遭天谴么?”
“狗屁天谴。”石品天满不在乎道:“老子叫品天生着三张嘴本就是用来骂天的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老天能拿我怎么样。”
石头忍着笑替石品天拂去衣衫上的雨渍:“宫主要不要小人去通禀?”
“不用。”石品天望着厅堂后门快步迎出的两名石中寒的贴身护卫道:“这里头有的是活人。”
两名护卫躬身行礼道:“属下石魁、石彪迎接宫主来迟请宫主恕罪!”
“罢了!”石品天大大咧咧一挥手笑骂道:“王八羔子的中寒怎么没来?是不是病得起不了床连我这大伯都不见了?”
石魁偷偷瞥了眼凌幽如恭声回禀道:“宫主来得不巧他刚去了后园的梧桐林赏雨说是要体会一下古人所说的“梧桐叶上三更雨”的诗话意境属下拦也拦不住只好由得少主去了。”
石品天像是一呆叹了口气道:“这孩子傻到家了那些穷酸屁儒的鬼话也能信么?随他罢老子上楼坐会儿等人到齐了再找他回来。”
石彪微微错愕问道:“宫主还请了人来汇桐园?不知有何要事?”
“狗屁要事”石品天不以为意地说道:“侄儿中毒大伯带人来看天经地义!”
石品天三步两步驾轻就熟地从后堂上了楼梯率着众人直入小厅往正中的椅子上一坐跷起二郎腿话道:“椅子还少了点。去再搬六张来!”
石彪不明石品天来意又不敢多问听到吩咐抢先道:“属下这就去!”匆匆退出小厅。
石魁站在一旁小心翼翼陪伺不多时狮吼旗旗主石道玄、鹤舞旗旗主石道晴与天石宫四大长老、七大房主先后赶到连闭门思过的山神石道隼也被请来只差了石道萧与石道廷。
这些人显然都不晓得石品天为何突然将自己传到汇桐园来而石品天每见一人问的第一句话更令他们摸不着头脑除了恭敬回答:“属下已用过晚饭有劳宫主关怀!”之外只能彼此悄悄用目光征询交流谁也不敢开口询问满腹疑问地坐在那里。
石魁越看越惊异天石宫的核心高层几乎已尽数云集在这间小厅里要说是石品天带队集体探病声势仿佛太过浩大了一点可若是为议事而来又显然安排错了地方。
何况在座的还有冥教长老凌幽如。
这样的架式多半探望是假有事生才是真。
他躬身问道:“宫主是否让属下立即请少主回来?”
“不着急人还没来齐呢再等等。”石品天晃着脚随口问道:“怎么不见白嬷嬷?这么早便睡下了么?”
石彪带笑应道:“是她老人家一向有早睡的习惯。”
石品天漫不经心“哦”了声只见石道廷坐在轮椅上由两名弟子推着进了小厅也不晓得他的车子是如何爬上楼梯的。
石品天哈哈笑道:“道廷老子早跟你说过车轮太小跑不快你就是不承认这回又是你到得最晚罢?”
石道廷环顾厅中微笑道:“还有人比我更晚。”
石品天摆手道:“不等道萧了外面的事你都准备好了么?”
石道廷慢悠悠摇晃着一把崭新的玄黑羽扇回答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石品天放下二郎腿似笑非笑扫视在座众人道:“好啦都别他妈大眼瞪小眼一副迷糊样了说说看今天上午谁来过这儿?”
厅内针落可闻众人面面相觑没人说话只有凌幽如坦然端坐满脸娇笑四下打量。
石道廷一动不动坐在厅口眼皮低垂仿佛打起了瞌睡。
沉默了片刻石品天脸上笑容消失换上一张凶狠严厉的脸冷冷道:“***以为学王八缩脖子就没事了么?怎么着要老子一个个伸手来请?”
油灯还在燃烧静静释放着光与热。
幽长的岩洞里却并未因此而光明反而更增阴森恐怖死寂中仿佛可以听见暗处传来狰狞的冷笑。
石右寒惨白的脸因见到不可思议的事情而扭曲双眼睁至最大满是惊骇。
他的致命伤只有一处胸口衣衫碎裂深凹塌陷裸露的肌肤表面印着一道十字形淡金色掌印兀自闪耀着熠熠光芒甚是诡异恐怖。
石中寒死死抱着林熠望着眼前的尸体颤声道:“是二哥!”
“南十字星掌!”林熠注视掌印低声道:“一击毙命厉害。”
“可我二哥上午还好好的怎会突然死在这里?而且死得这样恐怖?”石中寒结结巴巴道:“我看咱们还是赶紧回去禀报大伯请他加派人手来。”
林熠不置可否道:“这种地方遇到点古怪也难免。”上前几步来到石右寒的尸体前俯身细看沉思不语。
石中寒亦步亦趋贴紧林熠后背牙齿打颤隐隐作响。
蓦地一道强烈的警兆从林熠心底生出石右寒的尸体猛然从地上坐了起来直挺挺倒向他的怀里。
“噗─”
一只血淋淋的手爪从石右寒碎裂塌陷的胸膛里穿出迅捷无比地抓向林熠的咽喉。
“铿!”
石中寒短刀出鞘从后方劈出快若闪电他的目标并不是那只血淋淋的手爪而是林熠的腰眼!
“嗤嗤!”风声响起左右两侧的石壁里掠出两人分着黑白两色衣衫手执红缨银枪与碧色长鞭犹如毒龙出海势不可挡挑向林熠的太阳穴。
与此同时上方风声响动杀气严霜一名红衣老者突然从天而降挥掌拍向林熠的头颅。
杀招合围封死了前后左右、乃至天上地下的一切退路。
如此天衣无缝的突然袭击显然是经过精心的策划与试验更利用石右寒的尸体吸引林熠的注意力而石中寒则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名偷袭者!
这个原本秀气文弱的少年突然之间被强大的杀气充盈含着一抹得意的微笑低声在林熠耳畔道:“去死!”
可惜他得意的太早。
就在石右寒尸体弹起的瞬间林熠腰间的心宁仙剑龙吟弹出“叮”地击中短刀将它震偏。
“啪!”林熠左手一式“顺手牵羊”扼住突袭咽喉的利爪顺势往后一带冷冷笑道:“未必!”
石中寒短刀落空却见一只血淋淋的手爪越过林熠肩头狠狠抓向自己的面门不由心神微分。
石中寒无暇细想侧身闪躲左手倏地一空林熠全身真气迸一振一滑身形如鹤飞天轻而易举地挣脱禁锢御风凌空。
银枪与长鞭应声刺到林熠双腿如蜻蜓点水在寒光闪闪的枪头与鞭梢上轻盈一点借力再起。
两人齐齐低哼银枪、软鞭疾沉走空收势不住“噗噗”砸入斜对面的石壁。
“砰!”
林熠右掌施展刚猛至烈的“焠金诀”抬手与红衣老者的“如火如荼掌”硬撼一招。
老者功力深厚又蓄势已久全力施来竟仍被震得高高飘飞背心撞向壁顶碎裂一片片岩石。
林熠身形下沉稳稳落回地面望向石中寒轻轻一笑:“我说对了。”
石中寒站直身躯恨恨道:“很快你就会变成不能说话的死人!”
石右寒身下的青衣杀手甩开尸体从地底钻出:“怎么没勒死你!”
林熠气定神闲手抚心宁仙剑道:“少公子这些都是你们从五大魔宫中精挑细选训练多年的精锐罢?果然出手不凡。”
石中寒一怔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本公子的?”
“昨晚”林熠回答道:“更确切地说是看到少公子的第一眼就现了问题。”
“不可能!”石中寒道:“每一个细节我都十分小心地考虑过。”
林熠叹道:“那就表示你不够聪明。你毒杀晴草后为了避免我的怀疑故意换回一身平日常穿的白衣再装作出园接应我的模样好引我前往汇桐园。”
石中寒思索片刻问道:“这又能说明什么?”
林熠笑道:“白衣夜行何其醒目当时天石宫风声鹤唳到处是围捕林某的护卫少公子这样的装束还怕别人看不到么?
除非你根本就没打算踏出汇桐园半步而是算准了我会自投罗网。因为那是唯一没有升起灯笼的地方!”
“我中毒应该不假罢?”石中寒道:“难道这还不能打消你的疑虑么?”
“少公子中毒是真不过却进一步暴露了自己。”林熠悠然道:“你是想以此洗刷嫌疑嫁祸石右寒这条苦肉计不可谓不苦可惜时机太过巧合。
“那侍女若要下毒随时随地都有机会为何偏偏等到我在场时才下手?而且用的又是南疆蛊毒她就不晓得林某身为冥教教主对付这点蛊毒实是手到擒来么?于是我不得不猜测有人在故意做戏给林某看好让我再不提防你。”
石中寒冷笑道:“不过是一些揣测之辞林教主未必真抓到什么真凭实据。”
林熠从容道:“还记得我抱你上软榻脱靴疗伤的事罢?知道我在你的靴底现了什么?紫荆花泥!汇桐园内并无此花倒是天石宫侍女的居室外种了不少。
“你先前应该是隐身该处将晴草杀人灭口可少公子却说当晚一直在书房读书未曾离开半步那靴底的花泥又是从何而来?”
石中寒长叹出一口气:“百密一疏本公子还是小看了你。”
林熠摇头道:“是我一直小看了少公子。严幽晦、严幽瑶是你杀的罢?”
“是。”石中寒这次承认得很爽快“包括那个厨子也是我下令干掉的。”
“你杀害无瑕姬、嫁祸石左寒为什么?”林熠目不转睛看着石中寒徐徐道:“在天石宫的所有人里他本是最照顾疼爱你的一个。”
“他是那个老家伙的儿子!”石中寒脸上的肌肉在火光中扭曲变形猛地吼道:“我就是要杀了石左寒、石右寒让石品天老来丧子生不如死!”
林熠静静端详着他冷然道:“你与石品天之间有很深的仇恨?可至少在外人的眼中他待你不错。”
石中寒恨恨地道:“待我不错?先杀死你的亲生父母然后再来假惺惺地收养!这种卑鄙龌龊之徒我该认他做恩人么?
这么多年我都在认贼作父屈辱地活着为的就是能有今天!”
林熠默然二十余年来石中寒将心底的屈辱愤恨深深埋藏而今终于有机会爆把所有的抑郁痛楚统统宣泄了出来。
他越说越激动:“他害怕我爹夺了他的宫主宝座乘着逆天宫一战在乱军中从背后偷袭却嫁祸给魔圣弟子宁道虚。我娘亲早看破了他的伎俩可怜她那时腹中有我只能假作不知杀夫仇人。
“待生下我数日之后便不惜牺牲清白之躯以求击杀老贼为家父雪恨。石品天那个老奸巨猾的魔鬼又下毒手杀死我娘却恬不知耻地对外宣称我娘亲产后失血过多不幸病故。”
石中寒越说越恨蓦地将石右寒本已称不上完整的尸体重重一脚踹到石壁上腥血四溅仍觉不解恨地道:“他以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又故意宠爱我不过是为了减轻别人的怀疑让我永生不晓得真相。哼哼!老贼恶贯满盈你的好日子就要到尽头了!”
林熠道:“这些事又是谁告诉你的?”
石中寒火热的眼神里生出一缕警惕冷笑道:“跟你有关系么?我有必要告诉你么?”
林熠道:“根据你所说你当时才是个呱呱坠地的婴儿不可能知道这些往事而将这些事告诉你又能让少公子对此深信不疑的人相信与少公子的关系应该异常亲密才对。”
石中寒逐渐恢复冷静道:“这些事情你已经不需要知道了你身后的传输法阵已被封印此地就是你的最后归宿你认命罢!”
“没关系我相信至少你住的小楼里一定会另有通道否则每次都要通过水池下的法阵传送既麻烦又容易被人察觉着实不合常理。
“少公子之所以选择这条通道不过是为了避免我因小楼的秘道而生出怀疑而已。”林熠泰然自若一点也不担心的说道:“你我之间并无深仇大恨严幽晦、严幽瑶和少公子更扯不上任何关系你杀人应该只是奉命行事罢?”
“是又怎样?”石中寒道:“只要你死了一切都解决了。”
林熠笑了笑得很不屑与轻松悠悠道:“这些年来林某总能听到类似的威胁可最后倒下去的都不是我。”
石中寒冷冷道:“那是因为在此之前你没有遇上本公子。人的运气总有用光的一天今天林教主休想再有那样的好运气。”
林熠道:“最后一个问题小厅中有一幅“繁花似锦图”何人所作?”
石中寒随口答道:“本公子的奶娘!”
林熠“哦”了一声赞道:“奶娘好手笔!”
石中寒不想再回答林熠莫名其妙的问题冷笑道:“那就更可惜了你再没机会欣赏到它!”
俊秀的脸上闪过冷冽的杀机缓缓将短刀竖立到胸前斜斜指向林熠的咽喉口中低喝令道:“列阵!”
仿佛有千万冤魂鬼魄齐声呜咽岩洞里激起一阵阴森彻骨的冷风两侧油灯在阴风里拼命摇曳挣扎好似随时都会熄灭。
浓重的杀气弥漫在空气里深呼一口胸膛都会涌起窒息的感觉。
石中寒宛若一尊煞神伫立在阵形中央四名杀手各踞一角在一个并不怎么宽敞的空间里围着林熠缓缓绕转。
一步数变五行相生阵形越转越疾如同一道高流转的风轮释放出庞大的气势与令人眼花撩乱的种种变化。
然而无论外圈的四个人如何旋动飞舞站立阵中的石中寒始终挺然不动有如石雕一般。
动与静疾与缓结合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一瞬间在林熠面前的已不再是五个各自为战的魔道高手而是一座阵、一团影。
林熠心中为石中寒叹息了一声在青丘姥姥面前列阵简直就是在鲁班爷爷面前自称斧头帮帮主。
心境空明以不变应万变林熠的灵台映出这座五行魔阵不断变幻演绎出的一个又一个变化寻找着它的破绽。
石中寒见己方的阵形千变万化林熠却始终负手而立皱眉沉声喝道:“金木相映水火交攻!”
五行魔阵应声压上红袍老者双掌徐徐推出迫向林熠胸膛。
他身边的黑衣人后先至一条软鞭碧影重重幻化无数或大或小、或紧或松的光圈朝着林熠头顶掠去。
“叮!”林熠左手弹射一缕劲风精准击中鞭梢。
黑衣人的“水舞神鞭”翩若惊鸿跌宕而起顿时层层迭迭的幻影尽消。
与此同时他右手一抖心宁仙剑龙吟声劈掠而出竟是要与红袍老者的“如火如荼掌”对攻。
红袍老者见状不由大喜他早年本是烈火宫出类拔萃的俊杰人物这些年闭门苦心修炼一套“如火如荼掌”更上层楼自问已不逊色于前任的宫主赤烈横。
刚才与林熠硬碰硬对了一掌未见便宜红袍老者心中自感窝囊。
尽管林熠贵为冥教教主近两年声名鹊起直追三圣五帝可毕竟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纯以真气修为相较红袍老者绝不相信自己会输。
他催动十成功力吐气扬声掌心赤彤如火一蓬灼热的气流“丝丝”激荡像要将空气里所有的水分蒸干红蒙蒙的一团火云汹涌澎湃席卷而来。
“噗!”
心宁仙剑怒斩雷霆幻化作一束耀眼银芒凌厉的剑气硬生生将红云一劈两半从林熠身边掠过消失在背后悠长的岩洞中久久才传来两声沉闷的撞击轰鸣。
林熠手中的仙剑余势不休光芒暴涨荡开一层层掌风红云直迫红袍老者身前。
红袍老者大吃一惊身形疾退不敢再逞强硬撼。
“嗤”的一响胸口衣襟寸寸碎裂露出一道殷红血痕已为剑气所伤。
好在阵形转动他已退到后排那名青衣男子与他错身而过燃木神爪临空抓落插向林熠眉心。
在他身边白衣人的红缨银枪华光点点幻舞出千百银星洒罩过来接过青衣人的攻势。
林熠轻笑道:“不过是车轮战法也敢妄称为阵岂不笑痛姥姥的肚皮?”
仙剑招式已老眼看就要力尽而收却突然手腕一转化刚为柔“叮叮叮”一阵金风密雨的疾响错落有致的点击在银枪枪头之上。
仿佛是同门之间拆解切磋千点银星无一遗漏不差毫厘。
这一剑正是他从“九九弹指剑”中自悟衍生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