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璞树下肉躯犹在。
余温尚存斯人已渺。
晨曦从黎明无声无息的步履后探出了脸默默凝视着痴立不动的雁鸾霜。
那一轮明月沉入山后启明星的光芒微弱而温柔照在她苍白的面庞上。
人都散了只剩下她独自静静地守望着林熠的肉身和那座冰冷的天碑。
她何时爱上了他;她何以爱上了他?
雁鸾霜自己也无从解答。
只是隐约觉得如果他的元神真的一去不返那么自己在林间孤单地站上一世也好至少可以伴着他的身与剑。
世上本无后悔可寻匆匆溜走的光阴从不因谁人的叹息而倒流。
大长老的慨叹兀自回荡在她的耳畔她却不知道自己的泪去了哪里?
雁鸾霜伸出手温柔地想替林熠阖起睁开的星目。手松开时他的眼睛竟又重新张开失去了神采却彷佛在与她固执对望。
雁鸾霜的心抽紧到痛极好像那两缕目光如同一把无形而冰凉的剪裁开了她的身躯把思绪与悲欢尽剪成碎。
林中的风吹动她的衣然后轻轻吹拂向黎明的天际。
朝霞慢慢映红了她的脸让苍白的容颜闪烁着玫瑰色的光泽让遍谷的红枫也黯然失色。
天碑上的金色文字徐徐流动起来像一道漩涡朝着中心收缩逐渐凝练成一个小小的光丸。
而天碑表面的所有字迹消失不见。
雁鸾霜眸中有光闪了闪似是舞动起一缕生气目不转睛地瞧着那团金光小丸。她竭力地屏息彷佛丝毫的动静都会惊扰了它的变化。
慢慢地金丸缓缓钻入天碑内。
天碑宛如一盏被点亮的风灯骤然从内部盛放出柔和而又耀眼的光芒红日映射下那份金光灿烂耀眼夺目。
雁鸾霜的心随之开始欢欣雀跃惊愕、紧张、欣喜、茫然、期待五味杂陈环绕心田天碑焕放的光点亮了她失彩的双瞳。
一蓬金煌煌的光晕从天碑顶端冉冉腾起在空中形成一团云絮般的金云。
渐渐地金云幻化成一个人的元神背后极遥处的山巅上是一轮跃动升腾的旭日。
「林熠—」她听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欢呼一股狂喜的酸楚令她难以自己。
「叮!」沉寂多时的心宁仙剑陡然龙吟弹射如一缕银色电光透入主人的怀抱。
林熠的元神探手执剑威猛俊挺地浮在空中一如王者归来。
雁鸾霜心神俱醉失而复得的狂喜充盈心间多年精修的仙心此刻竟然柔肠百结以至于忽略了从双颊边不由自主淌落的珠泪。
元神归窍。
彷似有疾风扫过树梢林熠的丝如猎猎卷动的飞扬旌旗在朝阳照耀下闪烁着银紫色的绚柔光华不羁而飘逸。
他木滞的眼珠里流动着光彩深邃而平和地向着雁鸾霜投去醒来后的第一瞥。
满满都是笑意与柔情。
「林熠!」此刻的锁雾林内空幽宁静而少女的矜持禁不住生离死别的痛击早成粉碎雁鸾霜不顾一切地投进他的怀中紧紧拥着他再不愿放手哪怕仅仅是一个呼吸的短暂。
心宁仙剑不知何时已然收起。
此时此刻又有谁还需要一柄剑呢?
林熠展开双臂将她拥在胸前感受她的狂喜感受她的馨香也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美妙新生。
「我在这里。」他微笑着满是怜惜。
「林熠!」她仰起头注视着他语气异常坚定地说道:「带我走罢天涯海角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他的大手抖了一下目光停留在她晶莹的泪珠上半晌后问道:「你不后悔?」
不后悔么?从此放弃天宗仙子的荣耀沦落为一个十恶不赦魔头的女人;从此之后再没有清风淡月漫长岁月中多了血雨腥风、披荆斩棘的苦;只为了眼前一个割舍不去的人真的可以让一生不后悔么?雁鸾霜摇了摇头柔水般的眼神里盈动着神采。她无怨无悔。林熠用双手捧起近在咫尺的这张俏脸低声道:「好我带你走!」雁鸾霜明眸里噙着泪绽开柔美娇艳的笑靥反问道:「你……不后悔?」林熠深吸一口清晨清新的空气心绪莫名地飘忽了刹那而后什么也没有说垂下将灼热的双唇印烙在了她的樱唇上。一股**蚀骨的感觉如电流般在两人的身心间蔓延传递开来。雁鸾霜的手紧紧缠住林熠的后颈主动迎奉着他火热的深吻彷佛使尽了所有的力量如一羽美丽的翠鸟在他的怀抱里瑟缩着却又勇敢地迎合着。忘记人世间一切的悲苦罢放下肩头所有沉重的枷锁罢……这刻彼此擦亮点燃的火花已足以融化冰冷与寂寞让一瞬成为永恒。他不顾一切甚或有些狂暴地探索纠缠着那娇嫩的丁香小舌狠狠吸吮着压榨着直要把她柔若无骨的丰盈**揉搓进自己的身躯藏在心底的某个角落永远也不会遗失。他的胸膛内涌动激荡起复杂难言的情绪是快乐还是憧憬?是酸楚还是失落?谁能说清上苍在给予他诸般磨难与考验的同时又究竟赐予了他多少珍爱与垂怜?一幕一幕的过往数说不尽的悲伤还有怀中婉转温从的仙子有一股强烈莫名的异样感觉几乎要炸裂他的身体令他无以自持。雁鸾霜在他近似蛮横的痛吻下几已透不过气禁受着林熠一轮接着一轮毫无间断狂风暴雨般的冲击守护了二十余年的心锁霍然开启毫无保留呈献给这个令她百转千回无法或忘片刻的男子。返璞树上淡金色的叶片缤纷洒落飘荡在两人周身吹送深秋情怀。天碑上的光芒缓缓黯淡林雾如薄纱温柔多情地笼罩在他们的身上。唇分她的玉俯贴在他的肩头痛并快乐着地感受到他十指坚强有力的抓握细细的芬芳娇喘如这个早晨最动听醉人的旋律回荡在他的心跳声里。忽然林熠的肌肉骤地有些紧绷慢慢挺直了他的身躯。雁鸾霜心一颤没有回头但已知道是谁来了。在天碑的对面一名中年男子白衣如雪遗世独立孤傲而飘洒的目光静静注视着面前两个短暂沉醉的年轻人。他的丝银黑相间由一根木簪无心而随意地披束到脑后金色的光芒在它的表面泛起驿动的光弧似水一样的流淌。他的嘴唇很薄抿成一条慵懒落寞的弧线在嘴角形成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深不可测。一把扁方形仙剑从他的肩头探出暗红色的剑柄有束比朝霞更红更亮眼的剑穗随着锁雾林间的晨风怡然飘漾展示动与静的谐和。一条翡翠玉带环束腰间光润的表面以巧夺天工的技艺镌刻起一圈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的金色麒麟。还需要谁来介绍么?他的存在早已说明自己独一无二的身分。天帝戎淡远。普天之下正道各派高山仰止、神一般敬慕的人物终于与林熠面对面不期而遇地伫立相视!「鸾霜你想跟这个人走?」戎淡远缥缈淡漠的眼神拂过两人的脸庞问话的方式与他的眼神一样高傲。雁鸾霜轻轻挣脱林熠的怀抱向着戎淡远盈盈拜倒声音虽低但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是求宗主成全。」「也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戎淡远出人意料地爽快道:「你要随他去我不阻拦。少了你天宗还是天宗观止池的水也依旧流淌。」「宗主!」雁鸾霜悲喜交集更有七分难以置信的惊讶望着戎淡远。「但请把寒烟翠和太极青虚镜留下来。」戎淡远的语气忽又一转冷峻道:「从今日起你就不再是天宗传人自然也无权继续保留它们。」雁鸾霜从身后解下仙剑寒烟翠横执手中眷恋难舍地来回抚摸神情伤感凄楚。戎淡远无动于衷一如传说里无情无欲的仙家大圆满境界中人也不催促只木无表情负手屹立。「叮!」寒烟翠陡然自动弹鞘而鸣露出半截碧凉如水的剑锋哀哀悲吟。玉指拂过一缕殷红的鲜血从指缝间渗落凝在一汪似洗的剑上犹如一颗颗南国红豆。「呼—」寒烟翠脱手掠过十丈连鞘带剑斜斜插入戎淡远脚前的沙土。与此同时一束青光飞纵从雁鸾霜袖口里祭起的太极青虚镜亦盘桓在了戎淡远的头顶。戎淡远拂袖收去太极青虚镜仍旧冷漠地盯着雁鸾霜道:「还有一样最重要的。」雁鸾霜的玉颊刹那失去血色徐徐道:「宗主要收回弟子的修为?」戎淡远淡淡道:「十七年前你到观止池时只是个一无所长的小女孩儿。而今既然执意要离去自应明白该怎么做。」雁鸾霜平静地颔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彷佛带着碎裂的痛楚缓缓回答道:「鸾霜明白。」一阵压抑窒息的死寂之后戎淡远冷然道:「怎么你不愿意?」「呜—」凭空生出一道风将插在土中的寒烟翠拔起平平稳稳地托送到雁鸾霜面前悬浮不动而戎淡远居然连衣袂都未曾动上一动。只凭这手已经清晰地显示出他的修为赫然臻至天人合一的神奇化境。「那么拿起寒烟翠我给你一个公平对决的机会。」戎淡远说道:「只要你能赢下一招半式我准你全身出门。」「啪!」横空伸过来一只手握住寒烟翠顺势再次插进土中。林熠悠悠道:「你为何不先问问我是否答应?」戎淡远漠然道:「林教主似乎阁下并没有干涉我清理门户的权力。」「原本是没有。」林熠的目光从容自若迎了上去回答道:「但从鸾霜答允随我离去的那一刻开始便有了。对不起戎宗主晚来半步。」「林熠!」雁鸾霜星眸里闪过难以言喻的异彩想说什么却被林熠摆手截断道:「交给我来处理好么?」耳畔听到她的一声幽幽叹息如诉如泣。林熠朗声说道:「如此我便替代鸾霜邀戎宗主一战。倘使不幸落败我们两个听凭阁下处置。如果侥幸林某赢了就请戎宗主放人。」
戎淡远的瞳孔迸射出形如实质的精光宛若万钧大雷神锤重重敲击在林熠的灵台上让他的心神如千顷波澜剧烈摇荡有一瞬险些失去了控制。「你威胁我?」戎淡远冰寒的脸上不见喜怒缓缓问道。林熠银紫色的飞飘扬刚刚他在戎淡远突如其来的锋锐目光穿视下略一震慑好在旋即稳住阵脚此时淡然反问道:「你以为呢?」再不多话右掌掌心「嗡」地一响托起团金辉烁烁的光丸。「呼!」光丸迅扩展幻化成一柄夺目的金色魔弓林熠的身上散出蒙蒙雾光巍如山岳左手双指徐徐地扣动弓弦出金石激越的镝鸣。「有破日大光明弓就能为所欲为么?」戎淡远冷傲低哼左手托起一方铜台玉马。四四方方的青铜底座上一尊肋生双翅神骏之至的宝蓝色玉马奋蹄昂通体焕出绚烂的光彩好像随时要蹬云而起。林熠嘴角浮起一抹讥诮道:「宗主为何不把那条麒麟玉围也祭了出来?莫非是怕打斗时一个不小心裤子会滑落?」雁鸾霜听了险些没晕过去这个混蛋竟拿天帝戎淡远开涮稍后他若不全力相拼、搏命争取还有任何后路可言么?但戎淡远的心绪毫不为林熠的讥讽所动掌心光焰大盛低喝道:「起!」铜台玉马应声腾空底座倏忽化作一朵朵翻滚激荡的青云环绕空中那匹玉马登时也通灵长嘶双翅拍打乱云遽然膨胀十数倍更见威武。林熠笑意不泯一双眼睛里却漾动着光彩左手双指拉动弓弦一束金色光箭横空出世像条不甘蛰伏的苍龙对着铜台玉马愤怒咆哮扩散出一圈圈璀璨的光浪。血战当前他居然还想到安抚雁鸾霜的心情回微微一笑说道:「别担心他伤不了我。」戎淡远白衣飘荡如同画中仙人静静待林熠说完话回转过头才并指虚点玉马寒声喝道:「咄!」铜台玉马蹄踏青云鼓荡双翼似一蓬青蓝二色的惊涛骇浪席卷过十丈空间排山倒海般迫向林熠身前。四周的林木落叶齐齐摇曳回荡在场外形成一团冲天掠起的庞大旋流不住「嗤嗤」锐响。林熠心晋空明血气沸腾灵台从流光溢彩的青云深处清晰映射出玉马的踪影心神锁定吐气扬声射出第一支光箭。「叮!」金箭挟起激越轩昂的金石清鸣雷霆万钧劈开长空犹如天公雷斧斩落出的无俦电光撕裂团团青云精准击中玉马脖颈。轰鸣声震耳欲聋一串串电火光花散溅从青云中迸绽出来金箭射入玉马半截似一支冰棱被周围灼烈耀眼的宝蓝色光芒熔化。玉马的脖颈在眨眼间迸开一道碗口大小的黑洞却又即刻弥合只是去势稍稍一滞。戎淡远与林熠气机牵动不约而同晃了晃身躯各自低嘿了一声。林熠第二支、第三支金箭次第射出分取玉马双翼。如今他的金箭并非以「破日七诀」射在融合了天碑神秘的力量之后浴火涅盘后任意一箭足以抵得上仙家一流的御剑诀而所耗损的真元则远较昔日为少。若不是一来新得至宝见猎心喜二来对面的戎淡远号称正道至尊三甲子未尝一败他哪里需要召唤破日大光明弓?铜台玉马在破日大光明弓的接连打击之下光澜飘飞颤动不已然而天宗至宝终是非同凡响仍奋蹄行空不断迫近。林熠神色泰然沉静双目紧锁玉马身形忽地飘起朝着南面那株返璞仙树顶端掠去。铜台玉马如影随形越追越近青云扑面。林熠人在空中默念心诀太炎真气汩汩注入第四支光箭已运起「破天诀」待到双足点到树梢猛一个回头望月鼓啸龙吟气吞山河破天之箭离弦而出绽放开不可一世的瑰丽光华。「轰—」冗长的一串闷雷惊响四株返璞仙树几乎被连根掀起剧烈摇晃落下森森黄叶。金箭射中玉马额头似有一团血红泛起箭影不散落地生根般紧紧抵住马头不放。玉马鬃毛飘飞长声嘶吼双目射出幽幽蓝光像一堵光盾亦牢牢挡住金箭不让毫厘竟成僵持之局。林熠借助返璞仙树特异的灵力卸去光浪反挫的力道稳稳站住身形左手不再弯弓搭箭反而于电光石火里捏攥成拳纵声喝道:「再接我一记五极光龙拳!」振臂轰出一束五彩绚光滔滔如长江大河煌煌似星月奔流绕过铜台玉马与天碑隆隆啸动掩袭向对手。原本的那条赤色光龙已被青丘姥姥毁于天石宫一战中只剩下其它四条光龙为林熠炼化;但此刻五彩绚光里竟又多出一道金色的恢宏光飙高昂龙傲然居中策动两侧四龙雷霆奔腾。声势更胜往昔十分!戎淡远面罩寒霜眉宇轻扬冷哼道:「飞蛾扑火!」右手屈指捏诀意起形生腰际束着的麒麟玉围「哗」地变身翠华绮丽美轮美奂赫然幻作一头神威凛凛的碧色神兽朝着五极光龙掠到。林熠见状心念催动五极光龙突然中分散开将翡翠麒麟围裹在中央猛烈冲击轰炸梅花间竹似的爆响声差点刺破三人的耳膜。一场龙争虎斗竟这么快就进入到短兵相接、生死一的地步令人始料未及。林熠和戎淡远棋逢对手均是激起心胸豪情莫说已然骑虎难下纵是能够收手亦是欲罢不能谁也不愿向对方率先低头!蓦地一束如虹电光掠起贯穿全场「轰轰」剧震里拦腰破开金箭玉马、光龙翠麟剑光瞬即黯淡似断线风筝洒溅了一路血滴无力载落到北方那株返璞仙树下。林熠和戎淡远的身躯被肆虐爆散的蓬蓬光浪横掀而起朝着后方翻转飘飞耳朵里「嗡嗡」响鸣除此之外已是什么也听不见。「喀喇喇、喀喇喇—」四株在此屹立千年的返璞仙树亦终于碎裂飞洒连深入泥土的根基亦不能幸免惟有那座天碑安然无恙巍立林心彷佛是与天地日月一样永恒的存在。
林熠也不晓得自己横七竖八撞飞了多少根古木全身麻痹真气窜腾也不晓得疼痛眼前一阵金星劈啪乱冒咽下两口涌到喉咙口的热血正打算出声呼喊不防甫一张嘴一股雄浑的罡风结结实实灌了进来堵得他胸口窒息欲死「砰」地靠到一株树上堪堪稳住身子。
「喀!」那株扶住他的古树却不堪重负又告折断。他屏气调息视线扫荡锁雾林每个角落找寻雁鸾霜的影踪猛然只见北数十丈外雁鸾霜血染仙衣一手拄剑艰难站起苍白的脸上安详恬静在层层光波照耀里却又娇弱得彷佛再承受不住任何的风吹雨打。那边戎淡远一步步从林内缓缓行出虽然白衣上沾满泥泞的枯草落叶可脸上依旧从容不迫冰冷无情。雁鸾霜笑了笑向着戎淡远勉力行礼道:「宗主鸾霜自逐师门已是罪不可赦又擅自御剑出手累您受伤更难轻饶。一切惩罚鸾霜都是甘之如饴只是不敢再劳您亲自用刑弟子自我了断就是。」她清丽绝俗的秀脸陡然焕起一层青光紧接着全身散出缕缕光束像烟雾一样地蒸腾。寒烟翠戚戚镝鸣竟似呜咽。林熠心飞神散不顾一切飞扑向她大喊道:「鸾霜住手—」「轰—」一团光雨从雁鸾霜的体内崩散又如花般零落。凄迷的光雾里林熠仍能看到她温柔而深情地款款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