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社稷苍生计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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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空道人点了点头,自语道:“我老了,不中用了,这江湖如今已是你们年轻一辈的天下了。师弟,我刚才听到裂石之声,你已经将那石镜碎了吗?”

  袁子期摇了摇头:“若我出全力,自可将这宝镜破半,但我当时尚需对付聂氏,只是将这镜裂了一道长痕。不过,聂氏的羊角剑也被我内力震裂角痕,恐怕三年之内,都无法与人动手了吧。”

  空空道人听闻此言,呵呵大笑,血又渗出许多。袁子期见他神色略有委顿,伸指在他玉枕穴上轻轻一点,空空道人顿觉眼皮沉重,模模糊糊听到袁子期说道:“师兄,你失血甚多,还是先睡一会儿罢,而且托肌丸在睡梦中运行更速……”

  空空道人直睡到红日西沉,才渐渐醒来。他一摸左肩,只觉微微麻痒,已不甚痛,知道托肌丸运行极速,伤势已大有好转。四下一看,见边上已生了一堆火,身上却已盖了一层棉毯,右手一摸,背后却是一张虎皮。他心中暗暗感激袁子期想的周到,袁子期这人固然豪迈,心思却也极缜密,他突然感到自愧不如。

  等到晚霞满天之际,袁子期又出现了,一手挟了几根竹竿,一手又提了个极大的包袱。他将竹竿随手往地上一扔,便是插入径尺,空空道人见此也微微颔首。不多时,袁子期已将空空道人所在之处,搭了一个丈半方圆的帘帐。接着,他又架了个竹架放在火上,却从包袱中取出一个锅子,倒了些米进锅。

  不多时,米粒翻滚上来,淡淡的粥香味开始飘出。空空道人一直觉得他这师弟是有时实在让人惊叹,好像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就说整一锅粥,自己那小道童便如何也做不出这种香气来。袁子期又不知从哪里找出一只瓦罐,却放了一只小母鸡进去,添了几根柴火。荜拨声中,鸡汤的香味也渐渐浓厚起来。空空道人闻到香气越来越浓,肚中咕咕作响,一想自己从早上到此刻未曾吃什么东西,不由食指大动。

  半个时辰不到,一罐鸡酒、一锅粥已经香气四溢地摆在他面前。空空道人一尝鸡汤,但觉美味无穷,当即咕咚咕咚喝一碗,但觉精神旺了不少。接着盛了一碗粥,但觉芬香扑鼻。再一细品,微有苦味,后味却略带甘甜,知道袁子期在粥中加了人参以助他行气,心下极是感激,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袁子期却只是微笑看着他吃。空空道人已喝下一大碗粥,复又吃了大半只鸡,见袁子期还未动筷,略有歉疚,说道:“师弟,你怎么不也吃一点?”随即见袁子期并不动手,一拍脑子,笑道:“师哥这真是糊涂了,你已当了和尚,不能再吃荤菜了。”

  袁子期微微一笑,从身边取出两个大馒头,就着一点咸菜,吃了起来。空空道人见他吃的甚少,说道:“你也吃点肉,我蓬莱派原没这么多禁忌,你要不就别当和尚了,还是像我,当个道士算了。”

  袁子期也不答辩,三两口间已将馒头吃下,侧了下脖子,说道:“师兄,我和你说过多次,不是当和尚,我入的乃是景教。再过段时间,我便是中土景教的**王了,岂能随意食用荤菜,自破戒门?”

  空空道人摇了摇头,说道:“你不爱吃荤,也不用找这甚多理由。好好好,仲道是个守律之人。”沉吟了一会儿,神色转为郑重,说道:“师弟,你救我性命,助我疗伤,这师哥都是十分感激的,但有一事,做师哥的不吐不快。”

  袁子期仰起头道:“师哥请明示。”空空道人说:“你既已入三夷教中法门,我虽不甚待见,但总是你自己的心意,倒也无碍。但你今日如此严守你门教律,不知为何当日在李师道府上,却与他的小妾行那苟且之事?”

  袁子期哈哈大笑,笑声远及,惊起台下的一群夜鸟惊飞,直有十多息才停下。他朗声说道:“师兄明鉴,你说那袁七娘,岂是我会钟情之人!她只是寂寞花柳,这才主动勾引于我,我倒也正好利用她为那件大事吹吹李师道的枕头风罢了。师兄,我非滥情之人,只是有时成大事便不得不行卑下之事,却也无可奈何。”

  空空道人**更见冷峻,说道:“师弟,我知你天姿雄才,加之胸怀大志,是能做出不少大事来。但如此杀官造反,又岂是自进之道?我这几年枯守空观,回想起以前所行之事,便觉得我等江湖豪杰,大可不必卷入侯门官府,你若真有心干出一番大事,便在江湖上多立威名,当他个什么盟主之类,也就是了。何必又去入了那景教,却又和李师道合谋,要拿下洛阳?”

  袁子期慨然说道:“师兄,你当年风采,我甚是景仰,但如今,你又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当今天下大乱,诸镇并起,割裂四方,王命不达之州几近三分有一。然则那李家诸子,从肃宗到德宗,虽说有意光复,但又真见谁收复了那百二河山?从来都是说说罢了。当今朝廷,更是无甚大用,收拾了一个刘錡,一个刘辟,那李纯便真以为自己是圣人下凡,事事刚愎。这等朝廷,又岂是天下民众之所愿?我非为自身,实在为天下作此一搏。”

  空空道人摇头说道:“本朝自高祖平定天下,太宗励精图治,已近两百载,根基之深,又哪是能轻易撼动?你不见五十年前,安史诸将,起兵近百万,还不是一朝被杀,身败名裂?况你手无寸兵,又怎能翻覆朝廷?”

  袁子期站了起来,答道:“师兄刚刚也说了,五十年前,便有诸多朝廷之大臣不满,欲另起新朝。李家得天下不过四年而已,这一坐便已二百年,依我之见,以汉室之昌明,尚不过两百年,今日他李家气数也该尽了。你看当年,武则天称帝,不也朝中尽是忠臣辈吧?

  若当年未复李祚,今天师兄难道不会说,武家得天下,根基已深?况且事在人为,当年朱武帝刘裕起兵,不过刘毅、刘裕之,何无忌等三五人相佐,数十义士相从而已。我一直和王承宗、李师道、吴元济诸镇相交,一旦事起可用之兵不下二十万。再则,我景教弟子众多,豪杰之士更是不少,又怎能说是手无寸兵?天下百姓苦秦久矣,若真能一举义旗,天下百姓便是为了自身,也必群响风随,跟我揭竿而起!”

  空空道人叹了口气,半晌方道:“你自以为是为天下众生着想,但黎民之中又真有多少愿随你?当今天下,虽然征战连年,但不过数州之地。你真要得了洛阳,一开战端,那整个天下都会成为战场。当年师父教诲,要我等关心苍生,置天下于纷乱,你于心何忍!”

  袁子期大声说道:“师兄,譬如你中了此剑,你是望这痂早日好,还是一直拖着让它自己结痂?常人凡是有点晓事的,都知应先割去腐肉,涂上金创药,如此便可早日康复。如今这天下,也是一样,征战的数州之地,便如那烂肉一样,朝廷未必不想割除。

  只是未有如此能力,这烂肉便不断空耗精血,使人沉疴难起。照当前之战势,河北诸镇,便是五十年也不会消停,国之财赋,三有一耗在这处,便如烂肉一样。这个天下,百姓又岂能得享太平,再复盛世?师兄你这是不肯让百姓受一时之痛,却愿他们享百年之苦,又于心何忍?”

  空空道人一时无语,两人相对沉默半晌,空空道人说道:“仲道,说大道理,我说不过你。但我以前也想为天下,为百姓做点事,去刺杀过几个当官人。现在回想起来,大半是由自己心太急,未免不做错事,只望你好好多思量。”

  袁子期慢慢坐了下来,拨弄着那堆篝火。火星在他的手边不停地飘起又落下,细小的树枝慢慢变红,又渐渐化为灰烬,飞作一丝清烟。他忽然抬起头,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一样,说道:“师兄,你可知我为何要去入景教?”

  他知空空道人自会等他说话,继道:“景教之主,奶西方天尊之亲子,名迷施诃。当年苦于暴政,遂身殉于道,以为天下表率,于是其道大行,民众随之而起,天下于是大治。我虽然不肖,却也由此心意。”

  空空道人听完,并不作声,心下颇不以为然,但一时细想却也真如袁子期所说,不觉喟然长叹。袁子期步入帐外,遥望星辰,便如一根孤松挺立在禹王台上。空空道人此时血行不足,睡意渐渐袭来,又慢慢合上双眼。

  待到他醒来,却是帐中篝火已熄,仅自留下阵阵青烟。袁子期却早已不见,边上还留得两个用油纸包着的馒头。四周传来清晰的椋鸟鸣声,他按了按左肩的伤势,竟已好了七八成。走出帐来,但见东方尽赤,一轮红日正欲喷薄而出。朝北望去,汴州城的城墙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城中高楼依稀可见,再往北望,却是影影绰绰,一片青葱。他长叹了一口气,知道袁子期既然已经去洛阳,以他豪情才干,洛阳也许几日后真就不是李家城池了。

  他进帐理了理东西,发现袁子期还在他毯间留了一个碧玉瓶。打开一看,却是十粒白色细丸,辛辣喷鼻,不由打了个喷嚏。他知道这必是行血化瘀的灵药,当下服了一枚,不一时腹中火热,但觉全身血行极畅,心中再起感激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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