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欲寄征衣问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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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把含光剑插在腰间,拿了那棉毯,把虎皮卷成一卷,放进了包袱,其他物事都弃了不拿,飘然下了禹王台。

  他当下四顾,不知何往,既不愿去洛阳助袁子期杀人,却也不想即刻便回郓城,随兴漫步,但想起江南秋风既起,鲈美蟹肥,自当一饱口腹。当下也不问道路,信步往东南而去。

  八月十日,东都留守吕元膺正在看着一卷招供书,越看越是心惊。他这东都留守说起来权力极大,东都河南府,首镇洛阳,名义上管辖洛阳等二十一县,隶有河阳等五县的河阳三城节度使也应听命。但实际上,他的号令传不出洛阳二县,洛阳令有时也不大听使唤。他此刻坐在上阳宫边的留守府中,看着弥漫东流的洛水,慢慢的一直脸红过颈。

  刚刚这招供书上所言,说是李师道在东都留下一支精兵悍将,明天就要发难了。而目标就是杀了他吕元膺,取了东都,以作河北诸军对抗朝廷之事。这招供书非同小可,他已经让人去把告密的两人押来。此刻,他的心情亦如这洛水般滚滚不停。

  边上的家仆吕全看到吕元膺脸色赤红,心中暗想一定要有大事发生。吕元膺身高七尺,卓越风度,容貌俊美,而且禀性沉着,凡事善怒不行于色。少年时,他曾去长安拜见玄宗时的宰相齐映,齐映见后大加赞赏,以为娄师德郝处俊也不过如此,于是声名鹊起。至于宪宗即位后,对他更是十分器重,一直把他留在身边,详询政事。去年,宪宗因为东都颇不安宁,才让他到这四战之地来作留守。

  吕全自吕元膺小时候起,就一直服伺他。吕元膺今年已经六十六岁了,在东都留守这个位上才做了一年多,但他的白发已经萧然,比在长安时的华白相间,已是不可同日而语。吕全自己也六十五岁了,跟了吕元膺整整五十七年了,这五十七年中,他见吕元膺如此面红耳赤不过五次,而这五次,每次都有大事发生。他隐隐觉得,今天很有可能他们都会捱不过了。

  他正乱想之际,四名小校已经押着两个年轻人走了过来。这两人不过二十多年纪,穿着黑色的布衣,吕全想起了他二十岁那个年纪的事。兵荒马乱,天下纷争。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天下纷争,兵荒马乱。他轻轻摇头,抬眼站看吕元膺。

  吕元膺却一直背对他们,那两个年轻人却很不安分,挣扎着要摆脱小校的掌制。吕元膺仍是不转过身,问道:“你二人姓名?”

  左边一个肤色较黑,浓眉大眼的年轻人粗声答道:“你就是吕留守?俺叫杨进。”指了指边上一个瘦长点的:“他是俺兄弟,李再兴。”

  吕元膺继续问道:“你二人据说有要事相报?”

  杨进忿忿地摆了下手,“俺又要说一次,你们这些当官的也真烦,这事俺都说了三次了,好,俺再说。平卢李大帅要我们埋伏在他府上,明天一早就冲出来,杀了东都留守这帮狗官。哎呦,然后攻了上阳宫,李大帅就要来洛阳住了!”说到“狗官”时,旁边的小校狠狠地在他腰上一击。

  吕元膺继续问:“那你为何前来告密?”

  杨进继续道:“俺本来听这帮鸟人说,打下洛阳,每人就有田宅、金银,就可以讨媳妇,然后俺就也去了。早上他们在杀牛,让俺们中午吃烧牛肉,俺和再兴早上先回了次家,去找先前他们发俺的铠甲,谁知中午回去,他们把牛肉都吃完了。我和再兴就去找,一个瘦和尚桌上还有蛮多,俺伸手拿,被那瘦叫花打了几个巴掌,再兴兄弟也被打了一拳。俺二人气不过,中午又听说他们打了洛阳宫就封起来,不给俺们金银丝帛,更加大忿,就来告诉留守了。”

  吕元膺挥了挥手,那杨进还想再说,小校就把他带下去了。李再兴也想走,却被小校拦住。吕元膺转过身来,目光如炬地看着李再兴,问道:“刚才杨进讲的可是实话?”

  李再兴顿时开始抖索,突然跪下,捣首如麻,结结巴巴回道:“回……回大帅,刚才杨大哥说的句句属实啊!”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轻胄的军士在门外喊报,吕全一见,忙把他引上堂中。那军士上前,在吕元膺耳边附耳细语了几句,立刻就出去了。吕元膺退了一步,坐倒在椅上。

  这军士回报他,今早李师道的府上人声很多,而且门外确实扔了两只牛头,杨进和李再兴的告密是真的。李师道真要出手了,天幸有个和尚打了这两人一顿,他突然感到一阵欣慰,否则自己的头颅也会和武相一样,不知所踪了。他定了定神,问地上的李再兴:“在李大帅府中有多少人?都是些什么人?”

  李再兴立刻答道:“大概有两三百人,我们也没进去,不知道内院还有没人。来的多是李大帅手下的军士,都套着大铠甲。还有几十个人,都是用剑的,还有几个和尚道士也浑在一起。”说起和尚的时候,显是大为不忿。

  吕元膺又问了几句,让小校带下了李再兴。李师道要作乱,这是摆明的事了,如何处置,才是眼前要做的。李师道得知他要出守东都后,虽特意来人拜访,说是看在乡谊上,以后要诸多关照。

  李师道勋官为侍中,那是正一品的大衔。他虽时时提防河北各藩,但对李师道倒是一直相安无事。李师道也在洛阳大购田宅,城中豪宅就有三个院落,更不说城边的别业了。洛阳四周肥沃之地,李师道更是大力搜买,总想是十有其一了。

  他还听说李师道还颇好释迦,在嵩山中大力修缮佛光寺,以为弘光佛法之举。可是转眼间,这伪居士就杀心大起,要取自己项上人头。如此看来,他府中那几百人恐怕都是能征善战之辈,不可小觑。

  他们今早还在杀牛犒劳,一想到杀牛,他脑中就立马想起另一帮杀牛贼。先前洛阳四周的农民,现在因战大蔓延,大都无地可种,于是搬去洛阳附近的山中,涉猎为生,不务农桑。又兼为抵御流寇,往往数十百人成群,彪悍好斗,不服地方管辖。因他们久在中山,又立棚而居,洛阳人都叫他们“山棚”。李师道会不会和山棚也有勾结?

  要对付李师道这帮伏兵,还有山棚也许会乘机来掠。可自己这个东都留守,手里能调动的一共才五六千兵马,不少时候要集齐人马并非易事,山棚来时还要靠洛阳城中居民临时抗贼,真是极为不易。况且当前吴元济兵反,不时出兵袭扰汝州、郑州一带,他已将大部分部队都放在伊阙一带防守,一时不慎,洛阳就将陷入不复之境。

  时已近经未时,他思虑再三,招来两个军士,先写了一张手令,急调伊阙二千守军返回洛阳,限申酉之交在洛阳南门集结完毕。对另一军士,他只说了一句话:“让同防御使王茂元立刻来见!”

  吕元膺和王茂元算是世交了。德宗时,王茂元父亲王栖曜因克史思明之军有大功,交封河北节度使。德宗特意让吕元膺前去辅佐,后来,王栖曜拜左龙武大将军,把吕元膺也带回长安。现在吕元膺出镇东都,便把王茂元也带来洛阳。

  王茂元身形威武,虎背熊腰,粗一看是个莽汉。其实内在多智,颇有计谋。安史之乱后河北不宁,就少年随父从军,屡立战功,以军功迁到此处。此时他正在定鼎门外的营房中,听到军士说吕元膺找他,立马放下饭碗,出门牵了马就走。

  平时吕元膺总喜欢在城门西边办公,今天都去了留守府,必然是有了十分紧要之事。他很快到了壁垒森严的留守府,

  吕元膺一见他,心中略安。王茂元性子颇急,问道:“吕尚书,有什么要事?”

  吕元膺目有忧虑之色,缓缓说道:“李师道结集了数百人,在他城中的府里。明天要杀留守军士,抢掠东都。”

  王茂元不以为然道:“这事好办,我去把他们抓来,一个个杀头便是。要不是尚书不在意,我一把火烧死了他们,省的费手费脚。”

  吕元膺却连连摇头说道:“有这么简单就好办了。放火烧屋,那会扰民,引起荒乱。至于捕杀,我看没那么简单。府中进去的据探报有几十个江湖高手来助阵,加之李师道的牙将都武艺不弱,茂元你虽勇武绝人,但决不可轻敌。我已经从伊阙飞马调二千守军过来了。”说来转过身来,从案上取了一卷纸展开,王茂元过去同看,正是洛阳市坊地图。吕元膺取了支笔,看着王茂元说道:“你我午后好好商议,看如何围击这帮贼人。”

  这时,袁子期正走在洛阳上阳宫的官道上,觉得心情很是舒畅。这上阳宫,这洛阳,过了明天后,就不再是吕元膺的了,是李师道的吗?不,绝对不会。这洛阳就是我袁子期之地了!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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