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奇遇江湖 第二章 独走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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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一个老者身着便装背着手,在自己的书房内焦急地走来走去。书案上放着的一盏油碗灯,在寂寂的黑夜里闪烁着昏暗的光。窗外的弱柳摇颤,有幢幢的黑影投在窗纸上,恍若张牙舞爪的鬼魅一般。深夜的二更鼓响,梆梆的去得远了,更添一丝寂寥。

  老者正背手独走间,突听得呼啦一声风响,一人从檐下跃到了窗前。老者当即回身,但见一条黑影早已靠拢到窗边,贴着窗纸低低地叫道:“元帅。”

  老者忙道:“进来。”

  那条人影随即轻推开门,闪进来。原来是个身材健硕的中年人,黄褐色的脸庞上赫然有一道五寸来长的刀疤。那刀疤深长得可怕,几乎将中年人的半张脸都横削了下来,最深处甚至可以看到清晰的脸骨。那中年人每说一句话,雪白的脸骨都会在伤疤深处耸动一下,看上去竞像一条白胖的蛆虫。

  那人身着夜行衣,气喘吁吁的,仿佛刚赶完了一段极长的路。那人刚要行礼,老者已将其托住,忙问道:“秦刚可有消息?”

  中年人摇了摇头,道:“接到元帅的帅令,末将便马不停蹄地连夜赶往了渝州。渝州兵马提检使柳老爷说,秦刚辞别他之后就径往皇城隋阳去了,从此便杳无音信。柳老爷的少爷也一同跟去,同样也没有了消息。”

  老者神色陡然黯淡下来,倒退两步跌落到书桌前的扶椅上,失声道:“难道,难道宗主他老人家已经不在了?难道宗主他老人家……不可能,不可能!宗主他身怀绝世武功,怎么可能?”

  “宗主?”中年人面露疑色。

  老者顿时从悲伤的思虑中清醒过来,神色一变;眼睛一轮,不经意地扫了一眼中年人。中年人感到老者的目光,仿佛寒铁利刃般骤然向他的脸上扫来,心头一震。

  老者的脸色瞬间又缓和下来,微笑道:“黄钟,你跟了我有二十几年了吧!”

  那名名叫黄钟的中年人向前一抱拳,躬身答道:“回禀恩帅,已经二十七年了。自打恩帅被封为这西北经略使以来,小人就一直跟在您老人家身边。”

  老者闻言,慨然叹道:“二十七年,竟有这么久了吗?怎么感觉像是短短的一瞬?”言毕,满眼慈爱地细细打量了中年人一眼,道,“这么多年你受苦了。从此以后,你就去吧。”

  中年人一惊,叫道:“恩帅,您这是要赶我……”话未说完,人已笔直地倒了下去。

  老者的眼中渗出两行热泪。他的右手扶着椅背,手中的那把剑犹在滴着血——正是那黄钟的血。

  “孩子,你不要怪恩帅狠心,恩帅也没有办法……”老者满面悲戚地对躺在地上的中年人说。一时,又仰天长啸道:“宗主,宗主,为何不等老奴,自己竟先去了?”啸声在深夜的书房内回荡,震得窗纸哗哗地颤响。啸罢,已是泪流满面。

  哐啷啷……

  随着一阵齿轮转动的声响,书房侧面的整面石壁徐徐地打开,随后从密室中缓步走出了一位老仆。那老仆须发皆白,一脸皱起的如沟壑般崎岖的脸皮,在他的脸上绞做悲怆的声色。那老仆看上去,竟比扶椅上的老者还要苍老。

  他静静地走到了老者的身侧,低声劝慰道:“主人宽心,宗主他老人家身怀绝世武功,且向来是福寿双全之人,必然无事。想当年,他老人家孤身一人被二百名黑衣圣使团团围困,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尚能轻取敌首并全身而退,试问当今武林何人能够做到?”

  那老者泣叹道:“可这毕竟已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二十年后只怕宗主已经老了。”说完低垂下了头。

  那老仆也沉默了:老者说的诚然不错,任你武功再高,也对抗不得人寿天命。

  老者道:“宗主而今算来已有七十岁的年纪,纵有神功护体,周身的经脉血肉也已老迈,难复当年的英勇了。”突然抬头道,“不行,我要亲走一遭。”

  老仆道:“主人要亲上皇城?封疆大吏手握重兵,按当朝律例,无诏冒进京师,可是要诛斩九族的重重之罪。”

  老者道:“老夫打算着便装,秘密前往。”

  那老仆惊道:“主人,万万不可。”忙往四下里看了一眼,悄声道,“岂忘掣肘乎?经略副使毕封,乃是定安王柴穹安插在您身边的眼线。这许多年您一直深居简出,忍辱匍匐岂非因此?一旦有所动作,他必然飞书往报京师。那时主人离了自己的封地,身边又无军马护持,处境堪忧呀!”

  老者道:“所以要先结果了他。”

  老仆又是一惊,道:“更不可!柴穹老贼若是同他的亲信失去了联络,必然会对您有所动作。这么多年,他对匡帝貌似恭顺,其实又与汉臣何异!对内,他将自己的女儿送与匡帝为妻,逼匡帝封为皇后以窥后宫‘监党’;又将自己的儿子安插到禁军统领的位置上,‘挟天子以令诸侯’。对外,京师五百里以内的郡县全由他的铁旗军驻扎,以抵御边疆重兵。柴穹老贼早已对皇位图谋多年,只慑于我们这些犹忠于闵家手握重兵的封疆大臣,因此一直未曾发作。主人若是一动毕封,必然落口实在他手里。到时他假传圣旨,逼边关众将与老爷反目,我等又待如何?”

  老者道:“我的意思你还没有明白吗?”

  老仆大惊,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忙道:“主人的意思是……”说着将头凑下了老者的耳边,两人一阵低声密语。

  老仆沉思半晌道:“看来,也只好这样了!”

  老者点了点头,道:“当年暮雪亭之别,宗主亲口向我们一百零八位兄弟吩咐:若是他老人家长久没有消息,必然已是遇害。到时便可扶举幼主即位,带兵攻入隋阳,谋取天下。”说完,看了看老仆,笑道,“老夫此去若是不归,落儿就拜托你了。你可将其护送至少华山,托付与我的大哥——少华剑总掌门雷孤峰。”又向老仆的耳边小声道,“另外,还有一项最为重要的任务……”

  那老仆听罢登时泪流满面,嘎声道:“主人……”话未出口,已然哽咽难言。

  老者抓着他的手道:“拜托了。”

  老仆当即跪在了地上,强忍住泪水,面色肃重道:“请主人放心。”说着抬手一剑,向自己的手背上深深地刺去。他抽剑的姿势快如闪电,一剑下去手背上已多了一条血淋淋的剑痕。血痕未现时,剑光已逝,剑也不知哪里去了。

  这是当年铁血教的受命仪式,接到任务的教众必须往自己的手背上划一刀剑痕,以示视死如归。当年“暮雪亭一役”后,老宗主被迫解散了铁血教,将教中心腹的一百零八位绝顶高手遣到边关以掌重兵,伺候着来日东山再起。而今二十年过去了,老宗主突然没了音信,生死不知。

  老者慌忙握住他的手道:“不是告诉你多少年了,以后不用如此。”说着,忙将他从地上扶起,道:“你先下去休息吧。”

  老仆一躬身,低声道:“老奴告退。”说完,复又走进了密室。

  过了片刻,老者坐在椅上“啪啪啪”地拍了三下手。少时,从门外走进来两位军官打扮的中年人,一齐躬身,垂首向老者道:“恩帅。”

  老者看着面前的两个人道:“明日请毕副帅来府议事。”

  两人齐回了句“是”,便又退了出去。

  老者头枕着椅背,仰天长叹口气;想起当年老宗主恩义,想起小宗主的娇羞可人,不禁又热泪盈眶。

  第二日天明,一乘小轿晃晃悠悠地自街角转出,径直落在了西北经略府门前。

  门前的一个看门小厮忙跑上来道:“元帅叫副帅就不要下轿了,自角门径直进府便了。”

  轿夫闻言,站着只是不动。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人揭开轿帘,对轿夫骂道:“没用的奴才,还愣着干什么?大帅的尊令连本帅尚且不敢违拗,难道你们想找死不成?还不快进角门!!!”此人便是西北经略副使,毕封。

  轿夫听说,这才抬起了轿子,晃悠悠地直奔角门而去。

  经略府的正殿内,老经略已等候多时。毕封看到,远远地便揭开轿帘骂道:“混账的东西,看到老经略大人还不快停轿。”轿夫们慌忙住了轿。毕封自轿中忙忙地走出来,拱手迎向老经略,笑道:“大帅,许久不见身体尚康健否?”

  老经略也大笑道:“哈哈哈,倒是还硬朗,多谢毕副帅惦念。”

  两人寒暄毕,毕封笑道:“不知大帅急招毕某有何要事?”

  老经略略一沉吟,慢锊髭须,道:“此次特招副帅到此,确有一事相商。”

  “噢?”毕封急忙凑过来,“不知何事,但请大帅赐教。”

  老经略把眼往四下里一扫,殿内的仆人皆省得,连忙退了出去。老经略道:“而今西北鞑虏猖獗,屡屡犯我边境,边民民不聊生。老朽已老了,这把老骨头怕不中用了,因此想劳烦副帅代为挂帅出征,不知尊意应否?”

  毕封扫了一眼殿后的屏风,许久沉吟未决。老经略笑道:“既然副帅也不方便的话,本帅只得将帅印交与犬子了。”

  毕封闻听“帅印”二字,心头又惊又喜,慌忙拦住老经略道:“大帅过虑了。保边卫国,乃是在下毕生的志愿,值此边关之乱,毕某怎能退却?边关有难,不用大帅下令,毕某一骑径骋疆场便了。男子汉能够马革裹尸报效朝廷不负皇恩,岂不快哉!”

  老经略笑道:“既然如此,就劳烦副帅代走一遭了。到时杀退鞑虏,立下赫赫功勋,高过本帅之日也不远矣。”说着哈哈大笑。

  毕封忙道:“岂敢岂敢!小子怎敢与大帅争日月之光辉。”

  老经略道:“今晚子时本帅交割帅印与你,明日点齐兵马,一早即可出发。何如?”

  毕封大喜,心里却半信半疑,忙道:“大帅此话当真?”

  老经略笑道:“怎不当真!军中无戏言,这句话毕副帅应该知道的吧!”

  毕封道:“那是,那是。如此,全听大帅吩咐。”

  两人又寒暄一番,毕封施礼毕,竟去了。

  当下一个少年按耐不住,从殿内的屏风后跳了出来,叫骂道:“爹爹为何要将‘帅印’交与他?这等狼心狗肺之徒,图谋您的帅位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爹爹将‘帅印’交与他,只怕日后不复还矣。不如爹爹径将‘帅印’交与孩儿,半月之内保将那起鞑虏灰飞烟灭。”

  老经略喝道:“谁让你在屏风后面偷听来?刚才毕封险些起疑,皆是因为你的呼吸声。习武之人首要懂得,在对敌之时先要心息平和。你连这些尚且做不到,只知意气用事、随性而发,如何能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从容调动得了十万大军?此去岂不枉送了边关将士的性命?”

  少年又惊又气,道:“竟有十万大军!?爹爹竟要将这十万兵马交给那个‘毕老疯’?你可不是糊涂了!!!”

  老经略登时怒喝道:“爹爹所做之事自省得,哪容得你一个黄口小儿指手画脚?还不快给退下!!!”

  那少年羞怒交加,跺了跺脚,自去了。

  少时,从殿内的里间缓步走出一老仆——正是昨晚的那位老人。老经略正在低首沉思,那老仆径直走到老经略身边扶住他,望了一眼少年走出的门口,叹了口气道:“唉,老主人的良苦用心,小主人何时才能明白呢?”

  老经略道:“李忠,我走后落儿就麻烦你照顾了,一定要将他安全送到少华山!”

  老仆李忠闻言,顿时滚下两行热泪,泣涕涟涟道:“老主人放心,李忠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会护送小主人安全到达少华山。”

  老经略道:“我的铁骑卫从明天开始就由你来带领吧。”

  李忠惊道:“老主人此去不带卫士?”

  老经略点头道:“我要孤身前往皇城——隋阳。”

  毕封乘轿回府后,当即向自己的贴身小厮叫道:“快传宋师爷!”一面叫,一面忙忙地走去了自己的书房内。刚在自己的位子上坐定,已见一个身着青色布衫的清瘦身影闪了进来。毕封慌忙站了起来,向青色布衫躬身笑道:“大人……”

  青色布衫登时沉下脸,道:“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人前不可施礼,以防露出马脚。”

  毕封忙陪笑道:“是,是,大人教训的是。毕封日后一定谨记。”

  青色布衫“嗯”一声,坐在下首座椅上。随手又抬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地吹了口气,浅浅地抿了一口。这才慢声细气地道:“说吧。”

  毕封忙凑上来低声道:“今天清早,雷老匹夫将属下请进了他的经略府中。”

  青色布衫蓦地拿眼一瞥毕封,叫了一声“噢”,忙道:“都说了些什么?”

  毕封见青色布衫极感兴趣,忙笑着说道:“属下问他何事,谁知雷老匹夫却道,最近边关吃紧、鞑虏肆虐,他又年岁大了、痨病缠身,不能前行,因此想让属下代为挂帅出征。想来边关最近无事,老匹夫如此做,必然事出有因。”

  青色布衫听完,顿时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低头沉思,良久无言。

  毕封见青色布衫只是愣愣的,问道:“大人?”

  青色布衫回过神来,叫道:“毕封!”

  “小人在!”毕封面露喜色,当即一抱拳。

  青色布衫道:“快遣人严密监视经略府的各个出口,一旦有人出入,立马回报。”

  毕封一躬身,道:“小人得令。”心中暗喜。刚要出房,一时复又顿住,犹豫了片刻,回身对青色布衫道:“大人,你看出征的事……”

  青色布衫一横眉,道:“没有我的命令,副经略府的家将不许调动一员。”

  毕封想着自己的“帅印”就这么泡汤了,心内沮丧。正向门外走,只听身后青色布衫自言自语似的道:“又要有大事发生了,五十年后天下果然又要大乱,想不到正应了恩师当年的遗言。”

  毕封闻言一怔,举步走出了书房。

  片刻便有负责跟梢的小厮进来回报:“经略府内今天要建一座风雨亭,小子们守在府门前的茶摊内,但见往来进出的泥瓦匠出出进进,更有府内运送粪便垃圾的小厮推着小车出门,一时人来人往竟令人眼花缭乱。如今已出入了半日了。”

  毕封顿时大骂道:“无用的奴才,平时只知喝酒吃肉、寻花问柳,一遇正事统统都是废物。”那几个贴身小厮吓得在书房内哆哆嗦嗦,哪敢吱言。毕封又看了看青色布衫,这才向小厮们大喝道:“还不下去,没用的东西!!!”

  等小厮们退出后,青色布衫叹道:“看来该走的早已走了。事不宜迟,赶紧向恩相飞鸽传书,就说最近经略府内有大动作,请恩相在京城多加小心。”

  毕封道:“小人这就去办。”说着径出了书房的门。门外,几个小厮正等在那里,见毕封出来纷纷迎上来。

  毕封道:“经略府可有人出来?”

  众小厮低声回道:“大人真是神机妙算,小人们对您的敬仰有如滔滔江水……”

  毕封迎头给了众人一顿暴栗,低声喝道:“滔滔你个头,少叽妈啰嗦,老子听不得你们的奉承。”

  一小厮忙低声道:“大人不用自怨自艾,等明日翻身人上,再给那姓宋的好看!”众小厮纷纷道是。

  毕封道:“小声些。北院内驻着他的贴身卫士,各个尽是绝世高手。

  那小厮道:“凭他再多绝世高手,还能抵挡得住千军万马?”众小厮又齐声附和。毕封闻言受用,道:“说吧。刚才在经略府门前,都看到了些什么?”

  那小厮当先凑上来,低声回道:“我们看到……”

  毕封正色道:“马上飞鸽报与陈公公。”沉默片刻,又道:“尔等今天中午可在云烟客栈内埋伏,一旦那老儿出现,当即拿下。

  众小厮答应一声,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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