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奔之中,枫雪色突然收足,静如渊渟岳峙,松手将朱灰灰抛在地上。
“哎哟!拜托大侠您轻拿轻放!”咱是肉做的,不是石头!朱灰灰哼哼唧唧地爬起来。
枫雪色一边游目缓缓打量着四周环境,一边冷声问道:“你怎么样?”
朱灰灰牙齿打战,冻得哆哆嗦嗦地回答:“还,还好!”虽然吓个半死,又被风吹雨淋地半死,再被大爷摔个半死,但好歹还剩口气!
枫雪色突然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吓了朱灰灰一跳:“干嘛!”不是又要剁手吧?他可什么都没干哪!被拎着跑的时候没有偷钱包也没有趁机揩油……
枫雪色的手指搭在他的脉,体察朱灰灰的脉象,只觉脉搏跳动稳实,起伏沉静有力,除了有一点虚火,健康得不能再健康了!然而……
他陡然一怔,这……这是……这泼皮是……
枫雪色倏然放开掌中那只手,后退了两步,稳稳神,方问道:“你没有中毒?”
朱灰灰纳闷地问道:“什么中毒?”
“你吃的米饭里有毒!”枫雪色道。
用餐的时候,朱灰灰怕惹他厌烦,于是捧着碗背对他坐在门槛上,他一时不察,导致朱灰灰吃了一大碗毒米饭。待察觉之后,虽然心中甚忧,但强敌环伺,说什么也不能露出破绽为敌所趁,本想迅速解决敌人,逼他们拿出解药,可未曾想到,朱灰灰竟然一点事都没有。
当时的情景,不但见血楼的十二生肖使奇怪得要命,自己也小吃了一惊!
接下来的战斗中,蛇上使和那个郎中打扮的龙上使再次暗中施放毒烟,黑暗之中枫雪色唯恐护不得这小子,所以才带着他冲出包围,走为上策。
朱灰灰摸摸头:“有毒?没觉得啊!就是里面放错了牵僵蕈,所以米饭的味道有点苦。这种调味不应该放在米饭里,放在肉类里比较合适。”
一番话把枫雪色也说怔了:“牵僵蕈?那是什么?”
“就是一种蘑菇啊!通常和蛇涎草长在一起,不过数量非常少,味道也不是很好,我娘说这东西吃多了眼睛会变黄,身体也会像木头人一样僵硬。”朱灰灰解释道。这位大爷忒没见识,连牵僵蕈都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搞的,每当认真地和朱灰灰说话,枫雪色便有一种鸡同鸭讲的感觉。“等等,那碗米饭里放的金勾玉魄,你叫做牵僵蕈?”
“那个金勾玉魄是什么,我可不知道了。”这副迷茫的口吻,就跟他不知道“流光遗恨”是轻功一样,没什么稀奇的!
枫雪色眉头微锁,还想再问,一道闪电当空劈过,望见朱灰灰那双大睁的迷茫的眼睛,他忽然转开头:“算了!此事回头再说吧!”这的娘是个疯子,教出来的孩子……当然也正常不了,所以,为了保证自己不崩溃,还是少跟他搅和为好!
天际滚滚的雷声,掩盖了朱灰灰的窃笑。哈哈!大爷的白衣上全是泥水,现在和老子一样,都成了泥猴子!该!看他还装蒜不!
又是一道闪电当空划过,他瞥见枫雪色水淋淋的衣服上,有一片暗色的斑点,朱灰灰强忍的笑容一下收了回去:“大侠,您受伤了?”伤的……好哦!这下可没精神虐待自己了吧?
枫雪色观看着前面的路,漫不经心地道:“没有。”
身上的血是那十二生肖使的。刚才的一战,对方十二人,至少伤了一半。
朱灰灰有些好奇:“那些人……为什么要杀你?”
枫雪色淡然道:“也许,他们是来杀你的。”
朱灰灰立刻打了个寒噤:“不,不会吧!”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些人,怎么又是来杀自己的?难道偷包子也会被人恨到买杀手来报复?
越想越觉得倒霉,他几乎哭出来,又道:“难道,他们是和那些黑衣人一伙的?”
枫雪色只回答了两个字:“不是!”
反正他说了这不学无术的也听不懂。
那些黑衣人做事隐秘低调,一直都是宁可滥杀、绝不放过的,绝对不会随便请外人帮忙,何况见血楼十二生肖使这种在江湖上很拉风的杀手——这个组织太有名了,有名到随随便便一个杀手,都是在江湖中数得上名号的,其出手风格一望便知出自何处。
反倒是那些来历诡异的黑衣杀手,是江湖中的新人,平实有效的杀人手法,滴水不漏的杀人计划,任谁也猜不透他们是谁。雁合塔一战,被他除掉了七个黑衣人,此后他们就再也没有现身。这个神秘杀手组织,绝对不止就这七个人,现在没有出现,应该是酝酿更疯狂的行动吧?
至于见血楼为何在半路伏杀自己,根本连猜都不用猜,等把朱灰灰这累赘打发掉了,自己直接找上门去就好——也许都用不到找上门去,今天伤了他们不少人,他们肯定还会来找自己的。
雨已经下了很长时间,天上依然闪电霹雳不断,朱灰灰蹲在地上,被浇得落汤鸡一样。
枫雪色刚才借着闪电的光已看清楚周围地形,见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便道:“走吧。”
“不是吧?大侠!”朱灰灰哭丧着脸道。
这大雨天的,本来山上树多就容易招雷电,大爷手里还拿块铁,恐怕雷不劈他是不是?
枫雪色懒得跟他废话,抬足想要踢他屁股,可是脚抬了起来,不知为何却又忍住,只道:“来不来随便你。”
沿着石壁微凹的一侧走过去。漆黑夜雨,才走了几步,背影已融入夜色之中。
朱灰灰只听一阵簌簌之声,那位大爷就不见了人影。他有心不搭理,可是在这样的荒山野岭,雷声滚滚,周围除了风雨声,还有远处的山洪咆哮声、滚石落木的撞击声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什么东西鬼哭狼嚎声……
他有些胆寒,身上也毛毛的,越来越觉得这地儿实在不像人待的,再加上被雨浇得也受不住了,了一会儿,还是很没面子地跟了过去。
走出数丈,也不见枫雪色的人影。
“大、大侠?”试探着叫了两声,未见回应,他顿时有些发急!
晕!大爷不是自己走了吧?这当然求之不得,但好歹也过了今天晚上再说啊!这大半夜还下着雨,把他一个人扔山上算什么大侠啊!
“大侠!大侠!”
“……”
“大侠!您在哪儿?”
“……”
“大侠,我日你大爷!”
“啪!”
朱灰灰脑袋上挨了一掌,不重,但是出手极巧妙,打得他眼冒金星,一阵晕眩,一个跟头栽了下去。
后颈的衣领又是一紧,他又被拎了起来。这次朱灰灰学得极乖,把到了嘴边的一万多句恶毒骂词全咽了下去。心中只想,原来白衣大爷犯贱,不挨骂就不吱声!可是话说回来了,最犯贱的还是自己,不挨打就嘴不老实……
他不出声,枫雪色倒是觉得有点奇怪,提着他走了几步,“扑通”一声,扔在地上。
知道人家适意折磨自己的,朱灰灰按着后腰咧嘴爬了起来,居然很有骨气地忍着不叫疼。
视线所及,一片漆黑,简直伸手不见五指。他两手往身前摸索,碰到一片衣帛,急忙抓住。
“啪!”
这次是手上挨了一巴掌。
枫雪色冷冷地道:“放开我的衣服!”
“抓一下有什么要紧嘛,反正现在大家都是一样的泥鳅。”朱灰灰嘀咕着,虽然不情不愿,但仍然松开手。
一阵阴风吹过,寒气沁骨。朱灰灰冷得抱着肩缩成一团,“格格格”,牙直打颤。发觉头上已经没有雨淋下,他刚想是不是雨停了,一转念便明白,这大概是个什么山洞。
黑暗之中,枫雪色淡淡的声音传来:“这山洞阴寒,如果你不想明天大病一场,就快把身上的衣服弄干。”
“没事,我……我身体壮!”朱灰灰嘴上回答,心里却在骂骂咧咧。靠!你当老子是太阳啊,能让身上的衣服说干就干!
耳中听得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枫雪色正在拧衣服上的水。
朱灰灰也觉得身上非常不舒服,穿这么湿的衣服,跟泡澡也没什么区别,时间长了皮肤非泡浮肿了不可——他最不爱洗澡了!老娘说过,洗澡太多会伤元气,元气伤多了,就跟隔壁镇子上那个娶了六个老婆的色痨鬼一样,瘦得跟骨头棒子没区别,路都走不动,一咳嗽就像要断气似的。
想到那个色痨鬼,他立刻不再迟疑,把外衣除下,两手绞动,用力拧干,然后又迎着风抖了抖,胡乱地在脸上擦了擦,再把潮湿的衣服套回身上。
刚整理好,便听得“嗒”的一声轻响,一簇火苗在枫雪色的掌中燃起,映得他白皙的手掌呈现透明的玉色。
在一片黑暗湿冷中,这一簇微微的火光令朱灰灰的心都亮堂起来,他有点佩服地眨了眨眼睛。
瞧瞧人家!什么是老江湖?老江湖就是,不论走到哪里、不论刮风下雨,随时都可以掏出一只千里火!像自己这样站在江湖门外的幼稚儿,身上最多也就带——嗯!记得兜里还剩几粒糖……
朱灰灰伸手入袋,掏了半天,却只摸到袋底两个大洞,不由大叫晦气!
枫雪色将千里火的火苗捻得大些。他的千里火是特制的,火焰高、光线足又耐燃,平时与银票等一起放在防水皮囊里,所以虽然人被雨淋得湿透了,皮囊内的东西却没事。
火焰升起足有半尺多脯散发着明亮而温暖的光晕。
朱灰灰身上冷得厉害,下意识地往前靠了靠,伸手在火苗上拢了一拢,又迅速缩回手来,糟糕,差点忘了不能离大爷太近的!
枫雪色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瞬间的迷离,失神地“嗯”了一声。
朱灰灰不明白,抓抓还在滴水的头发,又抹了抹脸上的水珠,茫然地回了一个无意义的“啊”字。
一怔之后,枫雪色移开目光,面容恢复淡然,拿着千里火四处察看,朱灰灰提着湿淋淋的头发,跟在枫雪色的后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