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别院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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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有人问起万疆城最可怕的地方是哪里,那么十个人里必有一人会毫不犹豫地说出三个字:草根巷。剩下九个,则连这三个字都不敢说,只敢用手指,指出那草根巷的方向。

  草根巷在城东。一排排破旧的草屋内,栖身的除了残疾的伤兵、等死的孤老,便是得了一种名为"鬼见愁"疾病的患者。这种名为"鬼见愁"的病,是当地独有的一种怪疾。得病的人怕光怕热,全绅渐腐烂发臭,有人会在三五天之内死亡,有人却能够苟延残喘七八年,但从未见有人痊愈。更为可怕的是,这种疾病竟会传播,有可能一同吃住的亲人半点事情也没有,然而某个陌生人与之交谈几句,或者碰触了病人的物件,却立竿见影地病倒。

  于是万疆城便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得了这样的病,无论贵贱,都必须立马送往草根巷。久而久之,草根巷便成了活死人的墓地,一个通往黄泉路的路口。正是因为如此,正常人决不愿靠近草根巷,也没有人相信冷风会躲在草根巷。偏偏冷风就是躲入草根巷。这两天,他呆在草根巷的一处草屋内,万疆城再如何天翻地覆,都与他无关。直到今天,他方才走出草根巷,买了些食物,顺带打听消息。

  "有问题!"然而,此刻刚刚返回草根巷,冷风突然心生警觉。尽管四周一如既往,依旧肮脏、杂乱、喧嚣,根本不见半点异样,但是强烈的危机感,却充斥冷风的心头。这种对于危险的敏感,完全源自野兽般的本能,绝不会错!

  于是,冷风脚步未停,脸色不变,缓缓走近草屋的同时,暗地里全身戒备。"吱呀"声中,房门被推开。印入眼帘的,是满地狼藉,显然有人来过,但是却没有预想中的伏兵。

  "冷风!"突如其来的话语从背后传来,突如其来的双手,按住了冷风的肩膀。出手的时机恰到好处。正好冷风乍见房中有变却又不明敌踪,从而惊疑不定之际。出手的速度快若电闪,冷风刚刚察觉不妙,身子便已经被人按住。

  "孙不通?"冷风感觉到肩膀上那双手的力量,不敢转身,惟有站立当场试着问。随着对方一声"正是",冷风暗暗叹了一口气。果然,普天之下能够这么快追寻到自己藏身所在的,也只有这位大名鼎鼎的赏金猎人了。这些时日来,他好几次险些落在孙不通的手里。对方固然是咄咄逼人,全力以赴要捉拿自己,自己又何尝不是千方百计地躲避,将此人视为最大的威胁。

  如今,两人终于碰头了。此情此景只有一个词来表达:狼狈。冷风不得不承认,自己现下的处境的确很是狼狈。狼和狈,更是眼下两人的写照,一前一后,狈搭着狼。

  孙不通喃喃道:"不通,不通,着实不通!"冷风意外地发现,那孙不通并不急着要将自己拿下,反而连说了三次"不通".而且孙不通在连说了三次"不通"之后,居然万分诚恳地请教起来:"我至今还是想不通,你如何杀害了尹先生!""田七先生他们如何对你说的?"冷风满不在乎地问道。反正,既然追捕自己的人不急于追捕,自己这个被追捕的对象,自然也没有必要提醒对方。

  "他们说,是你深夜潜入尹先生的书房,乘尹先生不备,暗害了他!"不知是出于自信,还是其他,孙不通当真讨论了起来,半点也不怕冷风寻机逃脱。

  冷风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你相信吗?"尽管孙不通看上去只是把手随意地搭在冷风的肩膀上而已,但是,冷风却根本不觉得自己有机可乘。因为孙不通的手。传说中,那一双手撕裂过猛虎、猎豹,也拧下过人头。冷风并不准备用自己的性命来验证传说的真假,所以他只好站得笔挺,一动也不动。

  孙不通很满意冷风的合作,站在身后,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很稳,没有一丝颤动,嘴里则一字一句,很缓慢地说道:"他们都是接到尹先生的邀请,千里迢迢赶来赴宴的,等来到尹家别院,命案已经发生,所以他们说的一切都只能算是推测。但是,我看过了现场,尹先生死得很惨!"死得很惨!这四个字让冷风情不自禁地身子一震,浑然忘记了自己尚处于孙不通的威胁之下。不错,死得很惨!

  冷风不由想起了当晚发生的情形——

  那一天,冷风很是兴奋。因为再过三天他就可以出师了,当年"定要杀了尹先生"的狠话,早就在岁月中淡去,这些年随着对机关术的钻研日深,他越来越痴迷其中,"定要做一个天下第一的机关师",倒是渐渐成了他矢志不移的目标。

  因此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却在这时,莫名的警觉涌上冷风心头,这种面临危险时产生的本能警觉,以往在草原上出现过无数次,后来在应对尹先生考核自己的机关时更是受益匪浅。于是,冷风毫不犹豫地一跃而起,走出房门,巡视别院。那晚,又是一个没有月光的夜。四周漆黑,一片寂静。

  尹先生不喜欢热闹,尹家别院往日除了冷风,便只有两个又聋又哑的仆人负责收拾,反正有尹先生天下无双的机关在,天底下还真没有哪个宵小胆敢闯入。因此在这般深夜,没有声音倒也正常。

  然而冷风还是感到了不安,就如同那晚哈昂老爹的部落遭遇西戎武士突袭时一般。怀着如此强烈的不安,他原本想去尹先生的卧室,然而中途看见书房亮着烛光,便改变了主意,折向书房。

  一直以来,姬周帝国的人说起尹家别院,都喜欢用上"固若金汤"这个成语,甚至号称十万大军也难以攻破。回首往昔,在尹家别院层出不穷的机关中摸爬跌打了七年的冷风,则早已经铁了心认定,尹家别院最可怕、最牢固,同时也最能展现尹先生出神入化的机关术的地方,非他的书房莫属。

  尹先生书房内的所有机关,环环相扣、变化无穷,绝不可能被破解,尤其不可能在没有发出一丁点声息的情况下,被破解掉。这是姬周帝国十七位最优秀的机关大师,在经历了尹先生书房部分机关之后,一致得出的结论。

  体验过尹先生书房大部分机关的冷风,更是发自内心地认同。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今晚,自己和那十七名机关大师的认知,竟会被完全颠覆——当他推开书房,立马发现里面的机关居然已被破坏殆尽!到处可见的,是剧烈打斗的痕迹。尹先生则匍匐在地上。

  他似乎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双目怒睁,嘴巴大大地张开,里面空荡荡的,被拔去了舌头。整个人保持着爬行的姿势,身后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上身固然已经遍体鳞伤,下身更为骇人,竟然已经全然没有了血肉皮肤,完完全全便是一堆枯骨,乌黑乌黑的枯骨……

  "你既然是尹先生的高足,想必知道,普天之下只有一样东西能够做到这一点。"这时,孙不通的话将冷风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只听他说道:"那就是'腐蚀',尹先生生平最为得意的机关之一,传说能够将血肉之躯瞬间变做枯骨的凶器。"冷风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所以,田七先生、屈就大师、公输乘龙和尹卓文,便认定我是凶手?""尹先生的机关术天下无双,若不是极其熟悉尹家别院的人,根本不可能破除书房的机关,此其一!"孙不通继续将手搭在冷风的肩膀上侃侃而谈,"机关'腐蚀'制造出来之后,尹先生自觉有违天和,因此将其藏匿,这世上曾经亲眼看见过'腐蚀'的人寥寥无几。因此若非极其亲近尹先生的人,根本不可能拿到机关'腐蚀'.此其二!"不等孙不通说完,冷风冷笑着,接下他的话:"其三,我是草原人,又是被母狼喂大,自然本性凶残,不可理喻。何况,当年由于深恨尹先生禁锢我,我早就扬言要学了尹先生的绝学再来杀尹先生!而如今,我偏偏又在事发之后逃之夭夭!""不通,不通,这里面有一个大大不通之处!"虽然背对孙不通,此刻冷风却能够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孙不通正在大摇其头,"姑且不论你的动机,首先我便绝不相信,你当真能够正面突破尹先生部署在书房内的机关,然后将之杀害。然而若是你突袭暗算得手,书房的机关绝不至于遭到如此严重的破坏。现场的情形便只有一个可能——伪装!只不过,伪装的目的却又实在难以想象!"佩服!冷风心中暗赞了一声。说实在,当时他看见了现场的部署之后,首先想到的也是这一点。无论如何,他都不相信有人能够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形下,破坏书房的机关,并在正面的交锋中杀害尹先生。

  于是,确如孙不通所说,事情出现了一个死结,凶手为何要伪装现场?莫非是嫁祸自己?冷风不是没想过这一点。问题是栽赃陷害的方法实在太多,破坏书房的机关,未免太惊世骇俗,而且着于痕迹,徒然留下疑点。

  "眼下,还有一个线索可以追查!"却在这时,只听见孙不通继续说道。

  "腐蚀!"冷风几乎和孙不通同时脱口而出,随即一股惺惺相惜的感觉涌上心头。

  "听说,机关'腐蚀'是尹先生七年前制作出来。那时,尹先生恰好从草原回来。"孙不通一边用手指,在冷风的双肩轻轻敲打着,一边顺着自己的思路说道。

  冷风也回忆起尹先生的话来——"此物太过霸道,实在不该出现在人间!"那时,他刚刚随尹先生回到尹家别院,恰好田七先生、屈就大师、公输乘龙和尹卓文等人前来恭贺尹先生的五十寿辰。于是宾主融洽的当口,不知是应了谁的提议,大家一同目睹了"腐蚀"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展示。

  那是一个圆筒,由紫色檀木制成,筒壁刻有密密麻麻,犹如蝌蚪般的图纹。在若干年后,冷风修习到高级机关术之后,方才明白那是一种机关阵法,能够引发五行真气或者四合斗力,从而令增添机关的威力。

  而当时,冷风只知道从草原返回尹家别院的路上,尹先生一直在摆弄这个东西,偶尔他也曾有机会瞥了两眼制作的过程,感觉非常枯燥无趣,里面似乎不过是几根弹簧而已。即便如今被尹先生制成,外观看上去也是这般平淡无奇。所以,当尹先生郑重其事地拿出"腐蚀"的时候,冷风正自顾自饱餐面前的美味。刚刚从草原过来的男孩,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陌生和排斥,他下意识地不理睬众人审视的目光,通过狼吞虎咽来进行无声的抗议。因此他甚至没有兴趣抬头看一眼尹先生的试验。直到他听见众人一声惊呼,循声望去,顿时张口结舌:被仆人拉来试验用的白羊,不知何时竟变作了一堆枯骨,一堆漆黑的枯骨。

  刹那间,在场的众人面面相觑,惊骇中的沉寂,令人窒息。

  "这东西,莫非便是你从那里得来的?"良久,田七先生开口打破了沉寂。

  "哪里?"若非尹先生的侄子尹卓文,随口问了这一句,也许冷风根本不会去留意田七先生话语中隐藏的深意。幸好,尹卓文问了。

  "没有什么哪里!"尹先生的回答颇有些古怪。更为古怪的是,冷风惊讶地看到,一向温文尔雅的尹先生,沉着脸拂袖而去,全然不顾在场的宾客。

  这样的失态,七年来冷风只见到这么一次,因此印象十分深刻,以至于当他看到尹先生遇害的现场,想到凶器"腐蚀"之后,立刻回忆起这件事情来。

  "草原!我最近方才发现,七年来,尹先生居然孤身潜入草原三十多次。每一次回来,都会很快制作出令人惊叹的绝妙机关……"这时,孙不通令人讨厌的话语,再次在冷风的耳畔响起,"你不要告诉我,你选择逃往草原,仅仅是为了躲避追杀!"冷风不为所动,平静地道:"这只是你的推测!"孙不通按在冷风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但是我可以确信,你一定知道更多的线索!告诉我,你还知道些什么?"冷风冷冷一笑:"告诉你又能如何?""自然是找出杀害尹先生的真凶,帮你洗脱背负的罪名!"孙不通极其自负地道。他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解开所有难以解开的悬疑,揭示所有被掩盖埋没的真相。而尹先生一案,如此诡异,又牵涉甚广,若是能够将之破获,对孙不通来说,实在是一件令人兴奋的挑战。

  "笑话,你认为一头草原的孤狼,会接受别人的帮助?"冷风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泛起一丝嘲讽,"你实在不该碰我,一个机关师的身体!"机关师?孙不通猛地心头一跳。机关师的身上有很多机关。那些机关刁钻古怪,防不胜防,的确还是敬而远之为好。不过,他有能力抢在自己双手运功之前发动机关?孙不通对自己的这一双手颇有自信。何况,根据情报,冷风在和田七先生的争斗中,遭遇玄武神功的力量反噬,短期内根本无法再次施展玄武神功。

  然而,冷风的笑,却让他预感到了危险。他向来是一个谨慎的人。即便有百分百的把握,也必然要做百分百的预防。因此,他的口中发出了一声呼哨。

  呼哨声引来了早已经埋伏在草根巷四周的群雄,同时,孙不通的手愈发加力,准备先废了冷风再说。然而就在此刻,冷风的肩部不知如何竟冒出两枚铁针,恰好穿透了孙不通的双掌!与此同时,冷风的肘部猛然向后,正中孙不通的腹部。

  踉跄后退的当口,孙不通终于明白,机关师的身子的确碰不得。

  "杀!"说时迟那时快,眼见孙不通吃亏,四周蜂拥而来的壮汉,纷纷亮出明晃晃的钢刃,气势汹汹地杀向冷风。他们相互掩护,进退之间井然有序,显然久经战阵、配合默契。寒光闪闪之间,攻守互补,一个刀阵便在行进中展开。

  攻得十分猛烈,时而江海滔滔,时而万马奔腾;守得却是滴水不漏,水泼不进,针插不来;攻与守交替进行,互相照应、彼此牵动,连绵不绝的防守中蕴含着犀利的攻势,同时也暗藏着周全的防守。

  冷风别无去路,唯有朝房内后退。不过,这显然是死路,只能延缓些微的时间。常理如此。然而孙不通眼看着群雄紧随冷风蹿入草屋,不知为何,不祥的预感再次笼罩心头。

  "哎呀……"不待孙不通多想,便听见一阵箭矢破空的声响过后,惨呼接二连三地从屋内传来。片刻工夫,一切又重新归于平寂。那简陋的草屋仿佛狰狞的巨兽,吞噬了所有杀入其中的壮汉。好不容易总算看到有两人倒退出来,却是满身犹如刺猬,挣扎两下便倒地不起。

  "该死!"孙不通突然想起了姬周帝国另外一句流传的警言——"正面交锋,一个四合战将便可以轻松击败一队普通士兵;远程攻击,一队四合战将也难敌单个五行巫卜;然而面对机关师精心设计的防线,满营四合战将和五行巫卜,十之**注定铩羽而归。"因此,进攻一个机关师的住所,显然是一个极大的错误,正如同自己居然去碰机关师的身体。江湖上,有时候一个错误都犯不得,然而己方却接连犯了两个错误。那意味着……这时,一阵奇香袭来,沉沉的睡意中断了孙不通的思绪,让他渐渐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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