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水手头的这本账，是用全白纸装订，每一页都被对折成八格，每格内都有只有一笔，每笔书写有高有低，最要命的是，账上的繁体汉字李乐水固然认识，但文字间夹杂这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让李乐水如同见了天书般的一头雾水。
他只得很尴尬的指着这些符号向程子嘉请教：“程二哥这……这些字，小弟愚钝，实在是不认得”。
程子嘉抬了抬眉，颇为惊讶的问道：“原来你不认得草码啊？”
李乐水干笑了两声，说：“在海外没见过这东西”。
程子嘉解释道：“草码就是草体的数字，方便书写。你看这?就是一，?是二，?是三，?是四，?是五，?是六，?是七，?是八，?是九，你拿的那本账，是低本草帐，数目都是用草码书写。”
李乐水颇有兴趣的说：“哦，这和我们用的阿拉伯数字倒是有几分相像。”
“谁的伯？”程子嘉不知道阿拉伯是何物。
“噢，是我们用来笔算和计数用的数字符号，是一个叫阿拉伯①的国家发明的”
“笔算又是何等事务”程子嘉又被新名词迷惑。
“笔算就是用笔计算啊，你们不会笔算吗？”李乐水刚才因为不认草码跌了面子，现在一看有机会扳回一点份儿，就顺势反问道。
“呵呵，”在旁边的黄明佐笑了起来，“乐水啊，你这可是班门弄斧了，子嘉可是算术世家，其父大位先生可是有名的善于算术，江浙一带的生意人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老先生还写过一本书，叫什么来着……”。
“算法统宗”
“对，算法统宗，集珠算大成，江南用算盘的几乎是人手一本啊。”
程子嘉对此倒是谦虚，说道“家父虽对算学略有小得，但也只听过筹算和珠算，对笔算也未有所闻，子嘉愿请教一二。”
黄明佐一摆手，说道：“咱们是生意人，有句话说的好，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我出题，子嘉你用你家传的珠算，乐水你用你“大伯”的笔算，咱赛上一赛”顿了下，又说道，“笔算，嗯，乐水，你要备笔墨吗？”
李乐水心想用毛笔自己肯定用不惯，就叫人找了根木棍，蘸上墨在纸上画。很快两方准备妥当，黄明佐备了十道加减乘除四则运算，让程子嘉和李乐水同时开始计算。
程子嘉不愧家学渊源，单手拨动算珠纷飞，十道比试中赢了九场，李乐水憋足了力气方赢了一场，尚不知是否是程子嘉有意相让。
这结果让黄明佐十分满意，笑道：“看来还是我中国的珠算厉害，远胜外国的什么伯”。
倒是程子嘉摇了摇头说：“珠算虽迅捷，但终须借助算盘，乐水老弟不用珠，不用筹，单凭一支笔也能算得无误，更为实用，不知乐水老弟能否把这算式传授给在下。”
李乐水本来很沮丧，一听子嘉这话自然乐意，这些前世小学数学内容也没什么可藏私的，就认真教起程子嘉四则算式。数日后，程子嘉将所学做了翻中国化的修正，把阿拉伯数字改为以草码表示，把横式书写改成竖氏，修订成书再拿给李乐水看，
这是后话按下不表，黄明佐看二人在讨论数学问题，觉得气闷，又探知李乐水确实不是派来查账，安下不少心来，就找了借口出了门，留的李程二人在房里讨论。
李乐水和程子嘉从上午一直研讨到旁晚才散去，这段时间，李乐水一方面教程子嘉算式，小数点表示，公约公倍数等一些前世的算术，另一方面也向程子嘉请教明代的记账方式。从这位老账房口中，李乐水才知道，这“黄和兴”商号里一共三种账本，第一种就是李乐水最早抓到手里看得草帐底本，是日常经营中原始凭据，有一笔计一笔，书写是上收下付，凡收入帐目，偏高书写，凡付出帐目，则偏低书写。
第二种叫“铁板流水帐”，是每日营业终了，帐房以“草帐”作为依据记录的。流水帐所用的印格帐薄，是事先印刷好的，有个名目叫“腰格通天条帐”。这种帐薄的帐页居中横贯一线，称之为“腰格”，与腰格相垂直，并列有数条红线，称之为“天条”。两线之间称为行，每行记录一笔帐目。腰格之上为收方，记收入类帐目，腰格之下则为付方，登记支出类帐目。旬结、月结和年结数额居中平行摆列，每旬之间和每月之间均留有一定空格或空页，用以分别前后帐目。查账时一目了然十分方便。
最后一种帐叫“誊清帐”，是“三帐”之中最重要的一册帐薄。商号内只有黄掌柜和程账房俩人才能查看，若非李乐水是东家亲派，断不能拿给他看。这种账簿用的是一种叫“腰格斗方帐”印制账本，帐页上横天线，下横地线，中贯双轨红线，而左右两方垂直立有红栏，从外表看，方方正正，故有“斗方帐”式之称。斗方之外，上方称为天头，用于书写日、月，下方叫傲地脚，用于添注帐目。“斗方”帐页的右上角贴有红纸黑字标签者，为分类标志。
这账目是用于分类核算和盈亏计算。李乐水明白这相当于前世的财务报表了。
李乐水原先并未想到明朝的记账方式也是如此的繁杂，但他毕竟是学习国际贸易的，对会计学并不陌生，经过程子嘉的讲解后，很快就入了道。对照账本和前世知识揣摩几次后，发现明代的会计，看似复杂，但就会计方法还停留在单式记账，并非复式簿记，很有改良空间，只是自己感觉头绪繁多，改造也非一时半刻之功，便只在心中暗自记下此节。
傍晚时分，黄明佐又找上李乐水，这一次他是来咨询李乐水从吕宋带回的那一担烟叶。黄明佐虽然去过吕宋，但未曾见过吸烟这等事务。李乐水告诉他，这是烟叶，可以用来吸，有提神解乏之功效。黄明佐听后很感兴趣，接着问如何个吸法。这一下把李乐水问住了，他思量下觉得还是现身说法的好，于是叫人拿了片烟叶切成丝，找了张纸，卷了两支非常难看纸烟，
将其中一支递给黄明佐，另外一支给自己，用火折子点上，靠在椅背上享受起来。黄明佐将信将疑的学着李乐水模样，也给自己的烟点上。一时间，屋内安静下来，只剩俩人在房内吞云纳雾。
一支烟的工夫，俩人的烟也抽完了，黄明佐撇嘴回味了一下，说道：“乍一下有点呛人，多吸几口，你别说，还真有股醉人的劲儿，只是这卖相实在是太差了，上不了大雅之堂啊”。
李乐水对此赞同，说道：“这纸烟只是权宜之计，还有很多种吸法，可以用烟斗，烟枪，鼻烟等等”
黄明佐忙问：“那快一一说来”。
李乐水找来纸和笔，画了烟斗，烟枪的示意图，讲解给黄明佐听。
黄明佐听罢，寻思了下，说：“这烟斗好做且易随身携带，又可以在掌中把玩，先做这个，可以用咱们泉州德化的白瓷来做。”
李乐水前世只听说过景德镇的瓷器，倒是未曾听过过德化白瓷，就向黄明佐请教。
“说起我们德化白瓷那可是誉满海内啊”，黄明佐一笑，接着说道“你且在屋里等着，我给你拿一事物儿来。”
说罢走出屋外，不多大工夫，黄掌柜便又转回来，怀里揣着一物，用布蒙着。进屋后，把东西小心的放在桌上，又转身把门关上，方才把蒙布撤去，李乐水这才看明白这是尊观音的瓷像。
只见这观音像有三四十厘米高，脚踩祥云，垂头凝思。全身衣物如通会随风飘动一般，栩栩如生。全器质地洁白、釉面光润，细腻如玉。黄明佐得意的轻敲瓷像，其声竟如同击磬。他又轻轻抬起瓷器，让李乐水看那瓷像底部，但见底部有一阴文葫芦形印识，李乐水倒是能辨认出是何朝宗的字样。
黄明佐在李乐水看清楚后，小心把瓷器放下，对他说：“这可是德化名匠何朝宗的巅峰之作，为了搞到手我可是费了不少”
突然他又想起什么，赶紧嘱咐李乐水：“这东西你可千万别让希尼娅那小…小…”黄明佐硬生生把小妖女咽到肚里，“小姐知道，万一她把我的宝贝给砸了，那可要了我的老命了”。
李乐水这一路也没少受这小妖女的祸害，也跟着苦笑几声，但一转念，一个念头闪过李乐水脑海。他拉住黄明佐，问道“大哥，德化白瓷是不是擅长人物像啊？”
黄明佐意气风发的说：“是啊，我们德化瓷最善塑人物，什么观音，达摩，罗汉都不在话下”
李乐水接着问道：“那何不塑些圣母像，高价卖给西夷呢”
黄明佐楞了一下，然后一拍大腿叫道“这个，我怎么没想到呢。”
①阿拉伯数字实际是印度人发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