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水稳了稳心神,立刻叫伙计赶紧备马,要连夜赶往海海澄。郭震疑惑得从李乐水手中接过黄明佐的信,只见信中只有短短数行,上面写到:“吕宋事变,东家生死不明。王县丞闻讯呕血数斗,危在旦夕,望弟见信速归。”
郭震看罢倒吸一口凉气,拉住李乐水,说道:“莫慌,需从长计议”。
李乐水此刻恨不得一步就跨进海澄县,不容置疑的对郭震说:“顾不得了,郭先生,此处交给您和程账房了,我先回海澄。”
郭震一看也拦不住,就道:“那我随你同去,此处有程账房和大小姐坐镇即可。”随即叫来程子嘉,低声把信中内容一说,子嘉也吃惊不小。郭震嘱咐程子嘉此事且先瞒过大小姐,莫让她知晓,对外只能说他和李乐水俩人是去海澄接米。
上下安排妥当,李乐水和郭震带着一个伙计乘马二更出了泉州城,连夜赶往海澄县。
一路上三人不惜马力,日夜兼程,竟然只用三日便赶到海澄。刚刚踏进王宅,就听到内院哭声震天,李郭二人三步并作两步跨进房内,但见王宅上下都册立在床前,黄明佐也在其中。王时和躺在床上,此刻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奄奄一息。王夫人俯在床边,一双俏眼早就哭的红肿的像个桃子。春梅抱着小公子站在旁边,时不时的抹着眼泪。
黄明佐看到李乐水进屋,叫道:“乐水你可算回来,快来再见王县丞一面”。众人让开条通道让李乐水拥到床前,床上王县丞睁着不甘的哀眼,眼里没有亮光,白毛毛的,令人恐怖。他竟还能认出李乐水来,牵动着右臂,想抬起手,喉咙里发出一个“啊―哦―”大直声来。
李乐水抓住王时和的手,眼泪忍不住摈目而出,低声对王县丞说:“王大人,我回来了,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尽管说。”
王县丞嘴唇动了动,口微张,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旁边的王夫人带着哭腔说道:“相公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小宝拉扯成人,让他读书光宗耀祖。”
黄明佐在旁也帮腔:“王大人你就安心去吧,有黄合兴号在一日,就会照顾贵夫人和贵公子一日。”
王县丞手臂僵直,两眼还直勾勾的望着李乐水。
李乐水突然领悟到什么,向王时和保证,“大人,明年一过春,我就会回吕宋,您义兄要是活着,我带他人回来,真要去了,我也会带他尸骨返乡。“
王时和苦等可能就是这一句承诺。李乐水的话音落地后,他的两眼缓缓的闭上,手低垂了下来,就这么离开了人世。
这一天是万历三十一年九月二十一日。
在接下的数日里,李乐水都在帮忙打理王县丞的丧事,王夫人早就处在半崩溃的边缘,终日以泪洗面。幸亏黄明佐和郭震都是精于世故,才把王宅布置体体面面。李乐水尽力不让自己闲暇下来。一旦手头无事,他就会觉的胸中空荡荡的,有种莫名的伤感。当初在海澄县大牢中,李乐水思念前世的亲人时,就时常会有这样的悲伤。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李乐水有意无意的已经把王时和当做是自己的亲人。
直到守灵的第三日,李乐水黄明佐和郭震才聚到一起,谈及吕宋之事。
消息是浯屿水寨传出来的,他们搭救起一只从吕宋飘过来的中国船,船上的人已经是断水断粮数日。待到这些人清醒过来,才告之浯屿水寨官兵们他们是冒着飓风的的危险从吕宋逃回来的,吕宋的华人遭遇了大屠杀。于一城得到这个消息后,飞报给王宅,王时和得知后当场就吐血数斗。
为了证实消息,但是因买米借宿在王家的黄明佐曾亲自坐船去浯屿水寨,找来其中一位逃人反复打听,大致了解吕宋情形。
原来李乐水乘坐合兴号回国后,吕宋的气氛是越来越紧张。西班牙人开始强拆靠近王城附近的华人住宅。在马尼拉的日本人和土著也越来越嚣张。尽管阿库尼亚几次亲自到八连,召集有影响的华人开会,极力解释有关屠杀华侨的流言纯属造谣。但是他的话已经没什么傻子会去相信,大多数人都开始清楚,西班牙人迟早要会动手。
不愿意坐以待毙的人们开始聚集在一起,他们推举了孙大作为领袖,秘密联络。黄康知情后极力反对,认为不该鲁莽行动,但是当他召集当地华人,让同意举事的华人都偷偷交给他一根竹签以测民意时,居然收上近两万支竹签。他长叹一声,知道这是大势所趋,已非他的能力和影响所能挽回,于是不再反对。
八月二十一日,八连的小工匠、小商人等开始逃离原居处,到巴石河北岸的华侨菜农、渔夫、盐工、石匠、铁匠、织工、烧炭者、马车夫和木匠那里寻找安全所,建造堡垒,准备起义。八连内富有华侨商人,为保身家财产,开始把自已的财产和货物转到城内,托西班牙朋友保管。他们同一部分华侨基督教徒一起,对形势采取观望态度,既不愿与起义者为敌,也不愿与西班牙当局对抗。
闻到风声的西班牙人于二十九日,在没鼻子的恶霸马基纳带领下突袭了黄康住所,在黄康中家中他们搜查到大量火药,以此为理由逮捕了黄康,查抄了他的家产。
当天夜里,在顿多附近修建的堡垒中,聚集了两千华侨。随着时间的推移,有越来越多的人,从马尼拉一带汇集而来,起事在即。义军首先袭击一直作威作福的马基纳的乡间第宅,杀死30多人,放火烧了他们的房子。但马基纳却事先逃跑了。
第二天早上,马尼拉西班牙正规军和市民组成的援军,由阿库尼亚的侄子托马斯.顿多,省长阿尔塞加(原任庞邦加省省长)等四人带领,在原总督路易斯的指挥下抢占顿多教堂,和义军展开一场遭遇战。由于西班牙人是经过军事训练的火枪兵,而义军只不过是拿着棍棒的小市民,在西板牙人的排枪面前损失惨重。
孙大审时度势,把主动后撤,把西班牙人引到林中的一片烂泥滩中。西班牙人困在长满芦苇的烂泥滩里,无法自拔,火药桶被浸湿,导火线熄灭,火枪也掉进污泥中。义者乘势向敌人反击,用棍棒把敌人逐个打死。这支殖民军,除四人逃生外,全军覆灭。路易斯和阿尔塞加也被割了脑袋。
接下来几日,义军对马尼拉王城发动猛攻,靠着缴获的火枪向城墙上的西班牙人射击。王城里的西班牙人、日本人和土著连队拼死防守各段城墙。起义者扛着云梯,手执棍棒、矛枪以及少数火枪,冲到城下。一部分人架置云梯,企图登城;另一部分人试图用棍棒和斧头,砸开城门。敌人则凭他们的枪炮和居高临下的有利地位,疯狂地向起义者射击。义军由于缺乏火器,又缺乏统一指挥和相互配合,虽然自早至晚,反复攻城,但伤亡损失惨重,孙大也因为义军内部矛盾被杀害了。
在这重要关头,路易斯.贝拉斯科率领1000布拉干、庞邦加土著部队终于抵达马尼拉。他们乘战艇溯巴石河突袭华侨义军,土著人,日本人、西班牙士兵洗劫了八连。他们杀死所遇到的每一个华侨,不管是这些人是大人还是小孩,也不管他们有没有参加义军。强盗们把抢掠的丝织物和其他贵重商品,装满箱子、布袋,甚至裤子也脱下来充作载具。劫掠由下午持续到夜里,最后又纵火焚烧八连。昔日繁华如锦的八连,顿时变成一处人间地狱。
从吕宋逃回几十个华侨,就是这时拼死抢了条船,在海上漂泊了十几日才算是捡了条命回来。
在这以后的事情,他们也不清楚了。
李乐水和郭震听完后,一阵嘘嘘。孙大身死,黄康是生是死还不清楚,三人商议来商议去都没有什么主意,最后只能决定待到王县丞出殡后再做打算。
出殡的那天是王宅最悲痛的一天,王县承是八品小官,可用油杉朱漆棺材,七尺的绛帛。春梅和已经赶到海澄的希尼娅扶着王夫人在前面引魂,此时的王夫人穿着孝,披长发,眼睛早肿无缝,眼泪早哭干了,双目中放出点奇异的光。鞭炮和唢呐声中,十六个壮汉抬着的棺材,前走三步,左摆三步,右摆三步,后退一步缓慢的向前。
王县丞人缘好,上至龙知县下到衙役百姓都来送他,李乐水也呆滞的跟随在人群之中。长长的送葬队伍的最后是一位瘦小枯干的老头儿,穿着一件白孝衣,腰系白布孝带,头戴小帽头儿,他手拿一叠纸钱,一哈腰将纸钱从纸篮上面撤上天空,方中外圆白如棉的纸钱直上数十米高空,凭借着风势,越飘越高。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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