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救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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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开始,僧人以为狐狸死了,他非常伤心。僧人跪在狐狸的旁边,为她念诵经文,想要超度狐狸的亡魂,就在这时奇迹发生了。也许是他的经文起了作用,他感觉到狐狸的呼吸声,尽管缓慢而轻微,微弱得几乎不为人知,但是,无论如何,她是活着的。

  年轻的僧人急忙把她抱进庙里,放到僧房的火炉边,他精心的呵护着这个脆弱的生命,他加了柴,把火烧得更旺一些,试图帮她回复体温。然后对着观音像默默念经,祈求菩萨挽救狐狸的生命,“虽然她是个精怪,”年轻的僧人想,“但是她有着一颗善良的心,我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去。”

  他轻轻的抚着她的白色狐狸毛,他的手像鸡毛掸子那么温柔,感受着她微弱的气息。

  “当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年轻的僧人对不省狐事的狐狸说,“我的父亲还没有失势,我一次又一次的,从姆妈和老师的看管下偷偷溜出府门,跑到市集玩耍,那里有家长着蓝眼睛的小贩专门贩卖动物:我看到各种各样的野兽被关在竹笼里——狐狸,狗,熊,红**的小猴子,野兔,鳄鱼,蛇,和野猪,还有鹿,鹰,甚至老虎。”僧人如数家珍般的把他美好的记忆对狐狸回味着,“我看到他们我会很开心,因为我喜欢动物,同时我也感到伤心,我不希望他们被那样囚禁着。”

  “有一天傍晚,小贩收拾东西离开市集后,我发现了一个破掉的笼子,里面有一只出生不久的猴子,我想因为离开了妈妈,它没有了奶喝,饿得只剩皮包骨了,奄奄一息,所以小贩把他丢掉了,路过的人都认为它已经死掉了。但是我感觉到它是活的,我把它藏在了我的衣服里,让它贴在我的胸前,然后跑回家里。

  “我把它藏在我的房间里,喂它吃我的晚餐——撕碎的肉丝,还有我向叔叔讨要的马奶。几经努力,最后,它活过来了,并一天天长大,直到后来它长得跟我差不多高呢。它成了我的好朋友,当我上私塾的念书时候,它就坐在我们家的那棵柿子树上面等着我回来,有时候它很顽皮,柿子熟了,它就摘来吃,但是它没有把核丢掉,它存起来,当我进家门了,它就拿来攻击我,呵呵,痛得我躲进屋子里,它就在树上上窜下跳,‘吱吱’的怪叫,我想它是在嘲笑我吧,一切都是多美好啊。直到有一天,京城来人了。

  “猴子像突然发了疯似的,它不愿意让那个京城人靠近我的父亲,它从树上一下就跳了下来,拦住京城人的路,向京城人咧开尖牙,锤打自己的胸,像是要恐吓京城人,当时我以为它把京城人当场了侵入它领地的另一只猴子。

  “京城人对他的随从打了一个手势,随从拉弓挽箭,对准了猴子的胸,我求他不要放箭,但是他没有听。我把猴子抱出家外,它死了,我大哭了一场。把它埋在了那棵柿子树下,然后,我第一次知道憎恨的滋味,我恨透了那个京城来的人,我想把他的样子记住,可是,不知为何,后来在我的记忆中,他的形象越来越模糊。我想,只有,再次见到他我才能记起他来吧。”

  年轻的僧人说的很缓慢,正如他那抚摸着狐狸的手。大山,小庙,火炉边,僧人膝上睡着狐狸,温馨,和谐而隽永。

  “不久之后,我的父亲就失势了,是那个京城人设计陷害了我的父亲。有时候我想,那只猴子并不是一只猴子,它是观音菩萨派来守护我们家的精灵,如果我们用心的听和看,或许我们家的灾难就不会发生了。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小狐狸,在我成为一个和尚之前,在凡尘的我死去之前,从此,我学渐渐会了用心来对待身边的事物。

  “不管这又是你的诡计,还是为了保护我而受到的伤害,我都要救回你的性命,我不能让悲剧再次上演。”

  年轻的僧人向观音菩萨祈祷;又向孔雀明王祈祷——她在成佛之前也是万里大山中的一名妖怪,僧人求她保佑同类;又向药神祈祷,最后向如来佛祖祈祷。他向自己所知道的每一个神佛诚心祈祷,祈求他们的慈悲和怜悯,祈求他们保佑小狐狸康复。

  但是,等僧人向所有的神佛祈祷后,狐狸仍然躺着,软绵绵的躺在他的膝上,像死去一样。无计可施之时,僧人灵光一闪,难道是菩萨赐予的启示?

  山脚之下有个小村庄,差不多离庙宇一天的路程。“或许,”年轻的僧人想,“在那里应该能够找到一名医生,或者是能人异士能够帮助到小狐狸。”于是,僧人马上抱起软绵绵的狐狸,带着她从通往村庄的山路快速走去。

  天气很冷,年轻的僧人因为衣衫很薄被风吹得直发抖。风越吹越急,持续的,以最原始,最粗暴,最纯粹的方式向僧人扑来,僧人步履维艰,他扶着山壁缓步前行,他裹紧了单薄的袈裟,以最大的热量温暖着小狐狸,似是上天要考验他似的,风更大了,尽它最大的努力来阻碍僧人前行。

  下山的路就这样走了一半,潺潺而流的山泉随海拔降低而变宽,到了这里已经汇集成小河流了,山下的村民特地在小河流上面建有一座木桥。当僧人靠近木桥的时候,看到一位老人向他迎面走来,老人长着长长的白胡子,还有长长的白眉毛,手里握着一根拐杖。狂躁不安的大风来到他的面前变得温顺,平静。

  老人在桥上停了下来,他等着僧人走到他身边。僧人知道老者不是个平凡的老人。

  “多么漂亮的枫叶啊,”老人说,“色彩绚丽,但是很快,它就要落下来的。美好的事物总是稍瞬即逝,有时候我想,秋天的悲凉和春天的生机是同样美丽的。”

  “是啊,万物皆有时。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僧人十分同意老人的说法。

  “你怀里抱着的是什么?”老人转而问到。“看起来像一条死去的狗。和尚是否不应该带着这样不洁之物呢?”老人伸手接住一片被风吹落的枫叶,端详了一会,又把它丢到河里,随波而去。“尘归尘,土归土。”他说。

  “这不是条死狗,是一只狐狸,”僧人的目光随落叶而去,他说,“而且,它还活着。”

  “那你是准备要把它杀死?”老人粗暴的又问。

  “不,我准备到村子里寻求医治它的办法,”僧人平静的说,他并没有因为老人的鲁莽举动而生气。老人非常严肃的看着僧人,然后举起他的拐杖打向僧人——一下落在他的头顶,一下落在他的肩膀。

  “第一下是打你擅自离开庙宇的,”当拐杖落在僧人的头顶时,老人说,“难道你忘记了你师傅的交代?”拐杖继续落下,“这下为了狐狸受苦的灵魂而打。”

  年轻的僧人跪在老人的面前,低下头,“前辈,你教训的是,”他说,“诚如你所说,我违背了师傅临终前的教诲。我离开了庙宇,并且带着一只狐狸。但是,即使这样,我仍然认为自己没有做错,只要能救活她我甘愿受罚。”

  “没有做错?没有做错?”老人再次提起他的拐杖,这次打在僧人的后背。“为什么你会这样认为,”老人愤怒的说,“你这个愚蠢的家伙,冲动的家伙,什么才是正确的你知道吗?那就是带着狐狸回到你的庙宇里,然后,给我睡觉去,拿到睡梦之王的令牌,你的小狐狸被困在梦境之中了,令牌能带你进入狐狸的所在,这是解救她的唯一方法。”

  “前辈,我是否可以冒昧问一个问题,”僧人犹豫了一会还是抬头问到,“请问在哪里可以取得睡梦之王的令牌。就算你继续打我,我也愿意接受,请您告诉我,怎样才能取得睡梦之王的令牌?”

  老人注视着年轻的僧人,继而看着自己的雕纹拐杖,悠长而响亮的叹了一口气,就像一个很老的老人试着把热汤吹凉那样。他伸手进袖子里,抽出一张掉皮的牛皮纸,上面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他将之塞到僧人的手中。

  “拿去,”老人满腹牢骚的说,“无论如何,你真是一个笨蛋,如果救活了狐狸,你就得死,二选其一,你自己做主吧。真是枉费了你师傅的一番心血。令牌只能带一人穿梭梦境……把它放在枕头……底下”声音越来越小。

  年轻的僧人刚想拒绝老人,问他为什么把令牌给他,这个令牌是否会带来不祥,但当他抬头时,发现空荡荡的山腰里只剩下他孤身一人。

  “这个老人一定就是孔雀明王。”僧人想,因为佛教传说中孔雀明王的形像,一般都是白色,穿白缯轻衣。有头冠、璎珞、耳珰、臂钏等装饰,乘坐金色孔雀。现慈悲相,有四臂右边第一手执开敷莲华,第二手持俱缘果,左边第一手当心掌持吉祥果,第二手执三、五茎孔雀尾。孔雀明王经常会化身为老人,留着白胡子,白眉毛行走于世;他会一直停留在世间造福于民,直到有一天佛祖认为他赎清了以前造的孽。

  果然是举头三尺有神明,僧人没想到孔雀明王会如此之快的听到他的祈祷,并现身帮助像他这样无足轻重的人。

  其实年轻的僧人不知道的是,人们所信仰的神佛诸仙,除了几个是天界的仙人外,其他不过是修真教派的出世弟子。大千世界三千法门,按功力由浅至深皆可划分为:开光、灵虚、辟谷、心动、化元、元婴、分神、寂灭、合体、大成、渡劫等十一个阶段,每个阶段分为前、中、后三期。不同法门或许对此称呼不同,但就像解数学三元二次方程的万能公式那样,上述划分是通用的。每甲子年,中原正道法门会举行一次隆重的比赛,选出其中的修为到达元婴期的佼佼者出世修行,积累功德以助减轻日后的天劫。他们出世皆使用源远流长的代称,譬如,甲叫文殊,乙叫地藏,丙叫观音,丁叫通宝……待得上个甲子的弟子回归,这个甲子的弟子就下山。所以我们可以听到很多版本的地藏菩萨的传说,当然最著名的莫过于“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那一甲子,所以我们可以看到观音菩萨的三千化身,三千个不同的人,当然就有三千个不同的样子了。这些都是后话了,言归正传。

  从山顶小庙走到山腰的下坡路上,僧人觉得小狐狸的重量差不多是可以忽略的,但是,当僧人从山腰往回走到山顶时,他却有种错觉——狐狸越来越重了,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千里鹅毛重如山。就是说,即使拿着一个很轻的鹅毛,走一千里的路,手中的鹅毛也会变得像山一样重。这时,山腰升起了一团薄雾,使周围的景物变得模糊。僧人像来时一般艰难的一步一步走回山顶。

  年轻的僧人不知道他这样做是不是真的能帮助到小狐狸,他唯一知道的是必须试试老人的办法,他不能放弃小狐狸。

  年轻的僧人清晨离开庙宇,当他再次从山腰回到山顶时已是黄昏。秋雾像蜘蛛网,或者换句话说像为加工的丝绸那样,笼罩了整座山,夕阳的微光透过薄雾的折射,显得如梦如幻。

  即便是僧人待了八年的庙宇,本应神圣庄严的地方,现在看起来也像是鬼屋一样,僧人踏入其中就像是进入了阎王殿。火炉已经冷却,僧人重新添加柴火,现在的他是又饿又累,本想躺下就睡的,但是想起狐狸微弱的气息,便坚持做了一顿不算丰盛的晚餐,他用山药和蔬菜熬了一锅汤,一点一点的喂入狐狸的口中。

  晚餐过后,年轻的僧人还是坚持做了晚间祈祷,尽管这次比平常少了些许虔诚,短了些许时间。因为他只求一件事,只求一位佛,那个不单会回应他的祈求,还会用拐杖打他的头——当然,是他先冒犯了他,的那位佛。

  在火盆摇曳的火光中,僧人像吃完毒品似的,经历了一场感觉强烈的梦幻之旅。他的灵魂就像随着他那片被偷走的破碎的影子翻山越岭,回到他的身边。

  小狐狸依然像没有生命似的,沉睡着。

  小狐狸是如此的纤小,僧人伸手把她抱到膝上。然后他取出孔雀明王交给他的牛皮卷,仔细端详上面的符号,但是他发现自己一个字也不认识:上面的文字就像发光的蝌蚪在游来游去,难道说这就是梦中世界所使用的文字。

  年轻的僧人见不认识牛皮卷上的文字也没再多做研究,他把抱进怀里,想用他的体温来温暖小狐狸,当然能暖醒小狐狸那就更好了,尽管僧人知道这是没有可能的,他把牛皮卷放到枕头底下,折腾了一天已经筋疲力尽的僧人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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