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俊铭的心仿如被人用锺子一记一记地狠狠击打着一般,生生绞痛难忍,眼前的女子满头的银丝,原本那泼墨般的黑发竟是连一根也再难寻觅,在微微徐风的吹动下,呼呼飘舞,黯淡无光的双眼,木讷而毫无焦点地盯着前方,整个人的周身弥漫着死一般的沉寂。
“茹芸,跟我回家好吗?我已经知道错了,是我太混蛋,是我冤枉了你!对不起茹芸,你跟我回去好吗?回家,我们一起回家!”祁步君一步步轻轻地往女子走去。
可那女子却突然露出极度的惊恐,猛地往后连退了几步,一只脚已踩在了悬崖边上,只要稍稍再往前一点点,身后便是万丈深渊,“你别过来!别过来!我没有家,没有家了!你杀了青儿,你用蛇毒杀了青儿,我别过来,别过来!”
“我不动,不动,我后退几步,你……你往前一点好不好,往前一点!”祁步君急往后连退了四五步远,可眼前的女子却毫不动容。
“茹芸,你有家的,跟俊铭哥回家好吗?让我以后好好照顾你,我们一起过开心快乐的日子,像小时候一样!”
“章俊铭!”祁步君勃然大喊道:“张茹芸是我祁步君的妻子!你凭什么带她走!而且你已经有了九公主了!”
“别忘了,你已经写了休书给她了!从此以后,男婚女嫁,再不相干!为表你的决心,你甚至刺破手指用鲜血按了手印!九公主是我妻,茹芸是我妹,又有何干!”
“不,不是的,茹芸,你听我说,我没有这个意思,你跟我回家,你仍做我祁步君的妻子好不好?”
“哈哈哈哈!祁步君你好狠,好狠啊!生死不复相见,既然不复相见,你又何必过来!青儿死了,死了!是你害死了他!是你害死了他!他是你的亲儿子啊!”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混蛋,是我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了你和青儿,我错了,茹芸,求求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回家?哈哈,我还有家吗?是你,祁步君,是你亲手毁了这个家!是你亲手杀了我们的孩子!我再也没有家了,没有了!”脚下几个细碎的石子不断滚落,直掉下万丈不见底的深渊,众人的心亦跟着紧紧地咚咚乱跳,章俊铭的手有些轻微的发抖,他的心纠在一起,仿佛一个不留神,便要跳出嗓子眼一般。
她缓缓把头转向章俊铭,“俊铭哥,是我对不起你,我这一辈子亏欠你太多,太多了。如有来生,便让我张茹芸化身成一只鸟儿,日日息在你院中的枝头,每日清晨用我的歌声喊你起身。只是,这辈子,茹芸已千疮百孔!”
“茹芸,不要,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你跟我回家吧,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你始终是我心中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我们一起扑蝶,一起抓兔子,一起放风筝!”
“对不起,俊铭哥……”
转身、纵身一跃……
好像整个世界都安静了,甚至连风也忘记了该如何鼓动树叶与枯草,仿佛连时间也停止了……
章俊铭和祁步君二人纵身一跃,亦往悬崖下跳去,他们希望茹芸能下降得慢点,再慢点,再慢点……
可一切都迟了……
纵然他们二人都武功不俗,纵然他们二人轻功了得,却扔抓不住哪怕茹芸身上飘动的衣裙和被风托起的瘦弱双臂……
鲜血如天际的金光一般,一圈一圈滚滚而出,染红了满头银丝,染深了浅粉色衣裙,染红了身边青紫脸色的小儿……
紧闭的双眼,满地的鲜血告诉祁步君和章俊铭,一切都已回不去了……
被关的钱雪卉,脸色沉着而冷静,有几抹笑始终挂在她的脸上,此时的她如同看好戏般地看着乱成一团的祁府以及到处充斥着的号啕大哭声。
“砰”的一声,柴房的门被人一脚踢开,木板门分崩而裂。
钱雪卉好笑似地看着眼前怒气冲冲的来人,“祁大将军,怎么,你家大夫人死啦?”
祁步君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抓住钱雪卉的衣领将她拎了起来,“啪啪啪”接连几记极响的耳光扇在她的身上,随即又是一把将她踢进角落,只片刻,钱雪卉的脸已被他扇烂。
舌头在嘴里搅动几下,吐出几口鲜血连着几颗被打落的牙齿,哈哈一笑道:“怎么,祁大将军,就这么点能耐吗?现在知道自己有多蠢了吗?不防告诉你,你那二夫人药里的东西,可是我和翠芝姐姐商量了好半日,又找遍了京城所有的药铺才找到的呢,雪上一枝蒿,哈哈,这名字可真当是好听呢!让人不禁想起雪白的新雪上那鲜红的一丈丈血色的红来!红得如此娇艳,好像你儿子们新鲜的血液一滴一滴慢慢滴落在上面一样,渐渐地晕开,美丽极了!”
“你们究竟做了多少事!”
“哈哈哈,你还不明白吗?真当是蠢到极致了!你只记得她刘云芷对你一往情深,可你岂知,她张茹芸对你的感情,何曾有半分逊色于刘云芷!早在几年前,你攻打苗军得胜归回之时,当她在楼上看到你时,已对你情根深种!情,这东西,当真是害人不浅啊!这几年,我亲眼目睹她对你的感情。若非你们设计杀我全家,我真的就想这么一辈子给她当婢女,只希望她的脸上还能有几分笑意!可是你们呢?你们连这最后的一点希望也没有给我,更没有给她张茹芸!”
“你这个毒妇!所以你们就要杀了青儿,逼死茹芸,害我几个孩儿吗!”
“哈哈哈哈,是我害了她们吗?不,不是,是你——祁步君,是你!张茹芸是你害死的,祁青,也是你这个亲生父亲害死的!你害她一个孩子不够,又害她一个,甚至连此生不复相见如此伤她的话,都能说得出口,亏你还是统率十万大军的大将军,简直愚蠢至极!愚蠢至极啊!究竟是你心肠狠毒,还是我心肠狠毒!”
祁步君喃喃而泣,“是我!是我啊!是我害死了茹芸,是我亲手杀了自己三个孩子!”
“没错!就是你!如果,她对你从没有半分情意,她怎会走到这个地步,她大可以当初就不答应那个狗皇帝的赐婚,那时的狗皇帝只能依仗你们祁府和张府,如果不答应,自然不会再赐婚。她更可以嫁给章俊铭,无论哪方面,章俊铭都比你好太多太多了,更重要的,章俊铭对她就如同你对刘云芷。可你呢,自从张茹芸嫁入祁府,她可曾过过一日舒心的日子?甚至你们二人刚被赐婚,晋侯爷便暗中派人要杀了张茹芸!她每日活在刀尖上,她能活到这个地步,都是拜你所赐!”
“你……你说什么?”
“还记得几前年的那个上元节吗?你扔下她张茹芸一人独自离去,派个小仆从送她回府,你可知那个仆从是我爹军营里炊事的儿子,是晋侯爷派在你身边,关注着你的一举一动!否则,你以为你们一打胜杖回来,便可以如此风风光光地一个被封为大将军,一个被封为禁军大统领了而首辅大人可以居之不理吗?不过呢,也是她张茹芸命大,这么寒冷的冬夜里,被推入水中,竟然没死成,反而让张元那个老东西请了先生教她!”
“所以,所以说茹芸的性情早在嫁入祁府之前就已经变了是吗?”
“没错!她历经生死,差点便去见了阎王,那次她连发了几天的高烧,若没有章俊铭,她早就死了,可就是这样,她也绝不愿意嫁给章俊铭,你现在可知道了!自那以后,张茹芸便痛改前非,她要在嫁入祁府之后,向你展示一个全新的自己,可你呢?你总带着有色眼睛看她,你可有一日好好地、认认真真地去重新认识这个人呢?你直到昨天,还一直以为她张茹芸蛇蝎歹毒,妒忌成性,不忠不仁,不孝不义!要与她生死不复相见!”
“是我对不起她,一切都是我的错……”
“对,就是你的错!她几经生死,全是因为你!就是如今,她终于死了,也是因为你!是她太爱你,爱你深入骨髓,才将自己伤得粉身碎骨!才让自己的孩子一个接一个的死在你的手里!”
祁步君一把抽出剑直指钱雪卉,“你为什么要放蛇毒死青儿!你和翠芝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钱雄磊还有晋麒,他们是咎由自取,他们试图杀君夺位,他们贪婪成性,民不聊生,岂有不杀之理!不是我们设计要杀了他们,是他们早用枷锁将自己勒得透不过气来!”
“哈哈哈哈!”钱雪卉仰天大笑,“爹,娘!女儿不负你们所托,女儿为你们报仇!”说罢,猛地撞向祁步君的剑,锋利的剑身悉数没入她的胸口。
蔡伯与章俊铭冲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钱雪卉向剑撞去,章俊铭猛上前,一把拖起倒在地上的钱雪卉,“你告诉我,你与飘香居的小马究竟还策划了什么?你们为什么要杀翠芝?”
她缓缓地倒了下去,已再无一丝气息,脸上仍带着那几缕微笑,满足、解脱,甚至是欣慰的……
祁步君疑惑地瞪着章俊铭,“飘香居的小马?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章俊铭道:“他是我几年前从郊外救回的一个落难者,当时他已奄奄一息,没想到,刚府中家丁禀报,见过此人右手臂上的刀疤印,原来连小马也是月牙组织里的人!”
祁步君踉跄得连连后退数步,诺大的汉子脸上滚下涟涟泪水,“原来我们早已落入了他人的圈套啊,想当初我,我去飘香居问小马要那糕点给茹芸的时候,他才会放了那么多量,终究是我害死了茹芸,是我害死她的!”
“我早就应该知道,几年前翠芝去飘香居吃饭因身上没有银子被赶出来的时候我就应该知道,她一身褴褛,飘香居怎么可能让她吃那么多东西,从一开始,我就着了他们的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