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高考过后的盛夏,珠江的流动并未给南越广东带来太多的凉意,在这个上午,广州的天气依旧炎热,闷热的空气笼罩着沙贝海沿岸一排破旧的楼群。
“姓楚的,快点给我跳下来,我们要开工了!”
一幢上下共七层的出租楼,被左右两栋只有六层楼高的破房子挤压在中间。
红砖堆砌的墙面湿漉处,长着一丛丛的青苔。
一根纤细的青色无名藤蔓,从右边一寸宽的墙缝间的一小撮泥土里破土而出,一路四分五裂,纵横交错,开花结叶,蔓延到了顶楼,爬得满墙都是,铺盖了大半红砖墙面。
墙上那一朵朵拇指盖大小的花儿,附在绿色的蔓条上,粉色的娇嫩可爱,白色的明快纯净,红色的妖艳醒目,紫色的神秘幽雅……
最让人诧异的是,这里还有两朵黑色的花。
其中一朵藏在群芳绿叶之中,很难被人现。
而另一朵独自长在一片空白之中,周围三寸无花无叶,仅附在一根纤弱的藤蔓分枝上,卓而不群,却绽放得格外灿烂!
风从沙贝海升起,扑向沿岸的楼舍,五颜六色的花在风中摇曳,招蜂引蝶,嘤嘤嗡嗡,十分热闹。
有人欢喜,有人厌恶。
这根藤蔓长在狭窄的墙缝之间,房东老太太纵使再有不满,也不能将它斩草除根。除非是有一天楼塌了,或是谁人吃饱撑了、去把墙打穿。
最后,只能任其春生夏长、秋枯冬死。
谁还记得,这株怪异的植物攀在墙上多少年呢?
楼下残破不堪的水泥路上,坑坑洼洼,经久不修。
一个十**岁的短姑娘,坐在堆满图书漫画及网络小说的三轮脚踏车上,仰着头,冲七层楼高的出租楼连声呼喊着“楚芸”这个人名。
“楚芸,还不快快滚下来,你在家生蛋呢?!”
楼上无人回应,短女孩一脸不耐烦,似乎是要飙了。
这个姑娘的普通话带着长沙方言的腔调,自然不是本地的广东人。
此女子的皮肤呈现古铜色,想必是时常在外面晒太阳,偏偏短衣短袖配短裤,眉目飞扬,相貌姣好而显得泼辣好动,正是湖南辣妹子的一种写照。
女孩那一对饱满坚挺的胸脯已然成型,短小的衣衫遮不完,酥胸暗露。其腿脚欣长而矫健,浅露在外的一截大腿令人暇思。
骑三轮车的司机是个少年,体态削瘦,相貌文秀憨直。他戴着黑框眼镜,年纪与姑娘相仿。单论长相,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少年。
这两人身上穿着的衣服都非常朴素,应该不是富家子弟。
顺着短少女的目光望去,五楼一扇闭着的破烂窗户旁边,正是那一朵独孤盛开的黑色花儿。
这朵黑色小花,有指节大小,吐露着邪魅的芬芳,迎风而散。一只常人两根手指宽细的小蝴蝶为其所吸引,扑扇着彩翼,停落在一片犹如夜幕的黑色花瓣上。
奇异的一幕生了。
彩蝶刚一落足,黑色的小花就生骇人的异变!
这朵花在一次呼吸之间,长出一对触须,长出头脚和肚腩,长出一对彩翼。
这一朵黑色的花,以肉眼可辨的度,变化成彩蝶的形状!
两者一模一样,就连翅膀上细微的纹理也是毫无二致。
彩蝶受了惊吓,扑扇双翼,匆忙逃离这朵邪异的“花”。可怜的彩蝶乱了阵脚,一路碰碰撞撞,掉落了翅膀上的不少磷片,以及那些用于防水和挣脱蜘蛛网缠缚的粉末。
这只彩蝶花费了很大的工夫,才找回了方向感,匆匆向沙贝海方向仓惶飞去。
而那只刚刚异变为彩蝶的黑色小花,此时仍附在藤蔓上。风中,它展开对翼,扑扇了一下,歪歪倒倒,很不稳当。
这只“花蝶”不甘寂寞,它要去追寻一些人类无法理解的东西,不愿意继续停留在藤蔓上。
花蝶展翼连扇三下,很快就掌握了平衡和飞翔的本领,纤细的腿脚最终与藤蔓剥离开来。
花蝶翩翩飞舞,舞姿自信,洒脱而桀傲不驯。
孰不知,这一切都落入另一朵黑色花的眼里。虽然它没有眼睛,可它的七片花瓣始终随着花蝶的一举一动,而缓缓转变方位。望见花蝶离去,它的花瓣在颤抖中渐渐合拢,就像是个受伤的无助的人儿。
新生的花蝶逆风飞向沙贝海,很快就追上了那只惊魂不定的彩蝶,与之嬉戏,一起飞舞。
空中,两只如出一辙的彩蝶在阳光下你追我逃,渐渐地不分彼此,难分难舍。两只彩蝶交缠在一起,无人能辨出哪一只是恋花的彩蝶,哪一只是恋蝶的花蝶。
花蝶与彩蝶比翼双飞,飞越破烂的出租楼房,飞过河水混浊的沙贝海,飞去高高在上的云端……
视线落回双蝶邂逅的那面墙。
隐于群花绿叶之间的另一朵黑花,突然间汹涌地绽开。在无人察觉的时候,它暗中挥着惨绿色的花粉,弥漫成云霭,丝丝缕缕,如烟如雾。
这种云雾状花粉的颜色,与青绿的叶片相近,细不可察,却散邪恶歹毒的死亡气息。
旁边五彩缤纷的花朵,不幸沾染了惨绿色云雾,慢慢地失去光泽,不再鲜艳,生命一点一滴地流失,未老先衰,渐渐地枯萎。
其后,惨绿色的云雾折回最初的地方,钻进花蕊,被那朵黑色的花吸食得干干净净,不留下任何的痕迹。
那朵花在吞噬了群芳的生命后,愈显得娇艳而深沉,尽管它依然是纯一的黑色。
不消片刻,花群之中,就有失去光鲜的花瓣脱落。
那是花儿的泪瓣吧!
夏风一送,严重枯萎的几朵残花离开了藤蔓,飘摇中,无声地死亡。
诡异的是,那朵黑色的花仿佛长了脚的爬虫,居然可以离开被它残害的花群,沿着藤蔓,挪移到了花蝶先前停留的地方——周围三寸无花无叶、一片空白。
第2章楚芸的平凡生活(1)
“吱呀”一声,黑花旁边的那扇破烂的窗户,由里向外被人推开。不巧的是,一根框住玻璃的铁条严重锈坏,不慎脱落,掉了下来。
有一个刚从菜市场回来的本地肥佬,提着鱼肉从下面凹凸不平的街道上路过,险些被铁条砸中脑袋。
铁条掉在这人脚旁,哐啷作响,吓得他脊背冷。
所幸窗户玻璃已经被腐蚀生锈的铁架牢牢固定,成为一体,没有随铁条一起脱落。
否则,今日非要酿出人命不可。
这位上了年纪的肥胖老伯回过神,拍击着丰满的胸膛压惊。随后,他举头冲楼上破口大骂,一口纯正的广东话极尽肮脏之辞。附近街道两旁的楼房里,正在睡梦之中的房客都被此人骂醒,无法安睡。
老伯身前的这幢楼有七层高,而且每一层都敞开着窗户,不能断定是哪一层的房客不安好心。老伯一时抓狂,只是扬言非要揪出那个人,把他赶出这条街。
整条街的楼房新旧不一,有的刚经过翻新,有的却已经有半个世纪的历史。因为这里的租金比其他地方要便宜一些,所以聚集了很多外来的农民工。其中,也有不少外来的农民工在这条街上生活了二三十年,可以说是半个广州人。
老伯犹不解气,顺带连所有漂居此地的外地人都骂了一通。大多数外地人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
肇事者楚芸正蹲在自家的窗下,战战兢兢,捂住耳朵不敢冒头。
“许青山,你能不能自觉一点,把这三轮车骑远一些?这个老家伙口太臭,我受不了。”
短衣少女用长沙方言对踩三轮车的眼镜男说出这番话,就站在旁边的广东老伯并不知道短衣少女在骂他。
短衣少女欺负老伯听不懂长沙话,又故意抬高嗓门叫骂了几句,以示不爽。附近一些潇湘楚人听得清清楚楚,称赞短衣少女骂得好。
许青山笑着用长沙方言说道:“苏斐,你干嘛要跟老人家计较这些?不是说好要做淑女吗?这一骂,你好不容易建立的淑女形象全都破碎了。”
苏斐鼻子一哼,高声嚷嚷:“管它什么形象,老娘看不惯的就要骂,管他是谁。”
许青山摇头苦笑,不再言语,踩着三轮车下行十数米,和老伯拉开一段距离。
老伯不明就里,吃了闷亏。长时间的仰头谩骂使得这个老伯脖子酸痛,于是收口歇息,低下头来揉捏自己颈纹横生的肥脖子。
这时,楚芸下方的第四楼,有一位外地妇人忿恨不平,趁这老头低头的空档,倒下一盆洗过菜蔬的脏水。不偏不倚,正好把老头淋得一身湿,而且他脸上挂着几片西洋菜,十分滑稽。
扒在自家窗台看热闹的房客,为之哄然大笑,都拍手叫好。
被冷水浇灌,老伯打了个寒颤,一阵激灵,气急败坏地举起头,搜寻跟他过不去的人……
另一边,五楼的小房间里,石灰刷白的墙壁上,贴着泛黄的报纸,遮去斑驳的墙——日久年深,墙上的石灰成块脱落。
不及十平米的卧室,仅容下一张木床、一张书桌及一件矮柜。墙角堆着一些杂物,十分拥挤,哪怕是一个人居住在里面,挪身也会很不方便。
书桌上堆着画册和书籍。
床上还睡着一个人,侧卧着,用一张被单遮住头脸,以隔挡楼下传来的叫骂。
被单不够长,床的另一头露出一对女子纤巧的细足。
楚芸穿着露背修身小背心,正坐在床沿折叠衣物,取出一件衣衫盖住床尾露出的一对小脚。
少女楚芸有着垂腰的乌黑长,肌肤白晰娇嫩,相貌清新精致,温婉秀气,胸部育得极好,圆润而挺拔,跃跃欲出。较之苏斐,两人身材样貌各有春秋,不过楚芸在气质上更胜一筹,同时还有点天然呆的感觉。
“小姑,早上屋里有点凉,别把脚露在外面。”
“嗯。”被窝里,小姑随口应了一声,双腿一屈,缩进被单里。
楚芸拉开矮柜,将叠放整齐的衣物放了进去,取出一件长衣披在身上。楚芸一身长衣长裤,穿着打扮十分传统保守。
楚芸习惯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稍稍整理身上的穿着,她开始满屋子收拾,让楼下的苏斐着急。收拾停当后,楚芸推门去了外间的客厅。
客厅很暗,借着卧房的亮光,勉强可以看清楚客厅里的摆设。客厅也是相当狭窄,而且炊具和零碎物件都布置在此,使得客厅看起来非常紧促。
由于这间一室一厅一卫的出租屋被夹在这层楼的中间位置,客厅的两扇装饰性的窗户都被封死,所以室内光线不足,大白天也得亮灯才能正常活动。
屋内家具稀缺,而且都显得老旧,电视机都没有,可见楚家的生活清贫,收入状况很不乐观。
少女楚芸蹲下身来,一边绑系鞋带,一边说话:“小姑,我现在要下去和苏斐、青山找个好位置摆书摊,中午就在外面吃快餐,不会回来。”
小姑再次嗯了一声,做为回答,拉起被单蒙住头。
楚芸又说道:“你好不容易放一天假,就在家里好好休息,我晚上回来炒菜。”
被楚芸打搅,小姑无法安心睡懒觉,很不耐烦,催促道:“我知道了,你快走吧!唧唧歪歪,吵死了!”
“还有,早餐我已经做好了,是米粉,在锅里热着。”
小姑受不了楚芸的絮叨,微抬头,抓起头下的枕头随手胡乱一抛,差点砸中悬挂着的电灯泡。
“别睡太久,对身体不好。有时间的话,多到外面走走……”
被单下,小姑睡眼半眯,大声抱怨:“你少说两句行不,真受不了你。我要睡觉,不许说话!”
楚芸笑道:“我走后,你一定要记得起来把早餐吃了。”
“你是故意的吧,气死我了!”
小姑窝火难以忍受,突得掀开被单,坐了起来,抓起床头的另一个枕头往门口狠狠扔去。之后却双掌合什,向蹲在门口的楚芸叩拜,求饶着:“姑奶奶,我困得要死,你就放过我吧,行行好?”
楚芸仍巧笑嫣嫣地说教:“除非你听话,现在就起床把锅里的早餐吃了。”
逼不得已,小姑只得从床上爬起,卷着被单下床,走到门口时不忘踢了楚芸一脚。
小姑拉长着脸,沮丧地说:“我真后悔让你来广东,你一来,我的生活全被你打乱了。”
楚芸出言反驳,严肃地说:“你以前的作息没有规律,我必须过来帮你调整一下。时间久了,肯定会出问题的。”
“得,高材生,你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