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爽的江风、平静的江面,繁星万点倒映江水,两岸隐隐的青山轮廓在慢慢倒退。
今夜夜行的船少。江离她们一行人坐的不是梅记惯常贩货的客船,而是让葛海租了一条很普通的客船。
客船分上下两层,上层分前后两舱。江离领着绿萝金菊小香住了一间,江琚同蒋干两人住了一间,四喜和葛海同住楼下一间舱里。楼下另一间舱,住的是赵家兄弟。
赵大带着自家兄弟充了船夫,跟葛海四喜轮流着休息。
夜色渐浓,船行江面。赵大没有用桨,手提一根竹篙点水。船由大小帆收风势提减速,尾舵调向。
江离走出船舱,见江琚悠哉游哉四平八稳地坐在船栏边看赵大撑船。瞥一眼赵二赵四正伫立船头,一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警戒模样。她耳朵里听江琚讲些童年在青州的趣事,心里却奇怪,怎么自打上了船,就不见了赵家那位长得跟竹杆似得老三。
江琚坐在船栏边,下巴搁在栏杆上,兴致很高地给姐姐讲起在青州渡过的童年时光:几年前父亲带着自己在青州的海边看日出,还有海边的赶潮人等着海水退潮的时候在沙滩上拾蛤蜊;海边刮狂风的时候连人都能吹得飘上了天,狂风过后剩下满目疮痍;还有青州大街小巷里的海味小吃,江琚说起时眼珠子发光,馋得口水直流。
江琚还以为自己真带他出来游山玩水呢!江离叹口气。手抚在江琚的背上拍拍,想到又一次把江琚也陷到危险中来,心里也有几分对江琚的愧疚。
可怜这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可是如果把他放在江家不带出来的话,江家两房里又有谁能真心看顾他呢。
“江南也有美味海鲜小吃。江南也有海,姐姐也可以陪你去海边看日出。”江离叹过,又软语安慰。
虽然京城中也有美味海鲜,毕竟不如江琚童年时在青州吃过的那般地道。
江琚眨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睛说:“不是说青州隔江南不过多走两天的水路,我们为什么不能先到青州去?”
“嗯,”江离考虑着告诉不告诉江琚一些实情,“听说青州早年闹土匪,这段时间也不太平,我怕去青州会有坏人打咱们的主意。所以我想先去江南看看,如果青州安宁无事的话,咱们挑了时间再去看看也不是不可以。”
青州也有梅家的绸缎铺子,在看过萧煜送来的那张青州商业分布图后,江离确实有过去青州开纺织作坊的心思。江琚句句话里都是想去青州的意思,但江离还在迟疑。
她想先到江南去,看看这一世自己生母出生成长的地方。那里还有自己娘家母舅,就算感情生分了些,生意上的事还能多少有些照应。
可是另一个问题是,那批价值不菲的五十五只箱子还在自己手里,她突然从京里失踪,只能暂时避开那些人的眼线。如果让他们找到自己外祖父家的地址,她一去,只会给母舅一家带去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这一趟,她得换个身份,静悄悄地去。
江离想去青州,去看看父亲在那里一呆就是七八年的地方。可是一想到青州是萧煜一伙人的地盘,心里边难免犯堵。
萧煜说过他不想把那批货拿回去,可是她看得出来,清风寨有很多人对萧煜的这个决定不服气。譬如那个云彤和楚风,他们时时摆出你只能嫁给萧煜的样子,如若不是,似乎随时都准备着从她手里把那批货抢回去。
她就是对他们的这种态度不服气——既然都是无主物,自然落在谁手里便是谁的。
江离想着这些,任由江风拂面。几缕青丝飘在眼前,衣袂翻飞。她的样子很悠闲,一点也不像是急着要赶路的人。
江离不急,赵大却急。久走江湖替人卖命的规矩,主人说走就走,主人说停就停。赵大收了银子负责把人送到江南去,江离身后还有多少麻烦,才是赵大现在最关心的事。所以他事先嘱咐自己兄弟今夜提高警惕,以防京城方向有人来追。只要明天进了运河,大约就可以松一口气。
他们的客船很普通的样式。用赵大的话说,只要船一进了大运河,运河边上像他们这样的走私船成百上千,水里比不得陆路,若有人想要从一模一样的几百上千条船上找人,犹如大海捞针。
“去江南也好,说不定还能碰上思诚哥哥!”江琚听说先去江南,一点也没有不开心的样子,反而有些兴奋。
恰逢顺风,船帆鼓起,赵大此时连手里的竹篙都不用点,只听得哗哗的水流声。弟弟的话却让江离心里一沉。
“范思诚也去了江南?”江离很吃惊。
江琚点头:“嗯。半个月前知墨跟着我出府玩,正好在大街上碰到他,他说他过两天会到江南去。”
半个月前?那时她那批货刚好托达江南,范思诚偏偏那时要动身往江南去,该不会有那么巧的事?
“你再想想,他还跟你说过些什么?”
江琚细想了摇头,“也没说些什么。都是些客套话。大约说如果我也去了江南的话,他定带我游山玩水的意思。不过那时我真没想到有一天会跟姐姐到江南去。”
月上中天,如银的月光在江面上撒上一层水银,点缀着一颗颗闪亮的星星,江风渐渐大起来,吹皱水面波光粼粼。船行江面,野渡无人。如此的美景却让江琚的话搅了江离的好心情。
赵大在船头吼一嗓子:“过了前面那道垭口就能上运河,老三你可得提点精神,不能瞌睡!”
江离正催促弟弟进舱里休息去。听了赵大的话未免有些好奇,自打上船,她可是一直没瞧见赵家老三的身影。
“清醒着呢,请大哥放心。一只鸟儿飞过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姐弟俩顺着声音抬头,就看见了瘦竹杆似的赵家老三。船帆风鼓,赵三如一只蝙蝠攀附着桅杆。江风吹得他一身灰色粗布衣冽冽作响,像是随时都会吹飞了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