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否则我就不客气了!”蓝衣人在身后大喝。那团身影只顿了一下,陡然加快度,两条腿跑的更快了。
墨云正得意间,万万料不到对方竟然这么快就追上来,当下慌不择路,在黑暗中到处乱窜。突然一节阶梯出现在前方一丈远的地方,他来不及仔细思考,三步并作两步蹬上了蜿蜒曲折的石阶。
蓝衣人突地停下追踪的脚步,抬望尽眼前逶迤的阶梯,大理石的阶梯在夜色薄雾中若隐若现,像蛇一样缠绕着中间的圆形塔柱扶摇而上,环环直绕到塔顶,塔顶方台上,十簇豆大的明火一如往常的长燃着。
只微微一犹豫,他暗运功力,迈开大步子飞掠上石塔,蓝袖在风中像箭一样,“呼”地一声转瞬就掠到二层。那团黑影刚好在前方转弯处,此时见他又鬼魅般追上来,“哇”地怪叫一声,身影随之消失在转角。
蓝衣人眼神一凛,“看你还往哪逃?”丹田再运一口气,瞬间提步闪到黑影身后,二话不说,一鞭子抽将过去。
那黑影反应却极是灵敏,头微微向前倾,不偏不倚刚好躲过一鞭,踉跄几步,只凭借两只脚的脚力已跑到第四层。蓝衣人急追而上,手中鞭子花天洒雨般一刻不歇地挥向前方身影,破空斩风,墨色的夜凭空闪现数道银色鞭光。
那人口中哇哇大叫,左蹦右跳,上窜下蹲,看似模样狼狈,竟一一躲过了他的招术。蓝衣人微惊,右手手腕一转,玄鞭陡然增长数倍,像蛇一样伏在地上飞爬行,猛地缠住奔跑的脚踝,一拉,前方身影应声倒地。
“总算逮到你这毛贼了,”蓝衣人出一口恶气,移近倒地的身影,“让我看看你到底长着一张怎样的丑脸。”
手刚伸出去,一团火突然窜出,手中玄鞭一阵紧缩竟自己缩回蓝袖中,似乎对面前的火焰很是忌惮,远远避开。
蓝衣人暗惊,化蛇玄鞭本为化蛇蛇骨而制,冷冽孤傲,像这样主动后怯还是第一次。而前面的火焰只有三寸高,自己站在半步远的地方也没有感觉到丝毫温度,只闻到空气中有淡淡的符香味,应该只是普通的术法。
他迟疑着伸出修长的手指,慢慢靠近那簇毫不起眼的火焰,指尖刚触及,一股强烈的灼热陡然燃起,浑身宛若置身于火山炙烤之中,手指猛地抽回,蓝衣人忍不住惊道,“这是什么火?”
“哈哈哈——”那个黑影站在高处,边跑边大笑,“本大爷才不丑,本大爷帅着呢!”
“可恶!”蓝衣人低咒一声,忍住心中的怒火,待那簇火焰完全熄灭后,才爆似的踏着怒火的步伐爬上晋国奉为神明的石塔,身后石阶上,每隔五步就有一个深深的鞋印,嵌在大理石内,清晰分明。
墨云奔跑在墨夜的半空中,两眼晕黑,气喘吁吁,而眼前的石阶似是无穷无尽,怎么也跑不到尽头,右边的虚空越来越高,整个洛阳宫散落的灯火宛若星辰般漂浮于地。墨云站在高处俯瞰黑夜,两脚一软,险些跌倒。他使劲拍醒晕黑的脑袋,猛吸一口大气,朝更前方奔去。
不知跑了多久,墨云眼前豁然开朗,高空中的冷风陡然扩大,兀地吹乱他蓬松的短。眼前是一方巨大的平台,四四方方,不差毫厘,十跟红色的蜡烛呈圆形散落在平台中央,幽幽燃着微弱的光芒。
墨云用手臂挡住冷冽的风,放远视野,藏在乱下的瞳孔慢慢睁大,只见半百丈的虚空之上,大理石铺就的平台平平延伸,直接触及天边的墨色——这个平台竟然没有护栏!
四方敞开的平台就像孤立于世的谪仙,冷漠俯瞰苍茫大地。冷风畅通无阻,肆无忌惮地从四面八方吹来,而中心圆立的蜡烛虽在疾风之中,却只微微摇晃,竟没有被风吹灭。
墨云站在南方边缘处,身后的黑空近在咫尺,他兀地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撑着头艰难的移向中央,远离令人畏惧的高空边缘。
刚迈出三步,身后空气突然冷滞,一道杀气破空而来。墨云急左偏,一根玄鞭擦过他的右肩,飞将出去。
墨云刚缓口气,那飞出去的玄鞭突然回旋,像有灵性般轻巧避过他的攻击缠住他的腰部。墨云连忙伸手拿符,腰部上的玄鞭陡然暴涨,像蛇一样沿着他的身体迅蔓延,将他的身体缠的严严实实,只露出头颅。
这次任他再有本事,也使不出火术了。
“这下你没办法跑了吧?”随着懒懒地声音响起,一个蓝色的身影走上平台,盯着玄鞭缠绕着的头颅道,“你深更半夜来藏书阁干什么?”
那蓝衣人只顾着抓到小贼,并未注意到方台的特殊之处,而他的身后就是半百丈虚空。慵懒地眼睛一闪,忽然想到,“你是来偷书的?”
藏书阁虽藏书万卷,但显少武林秘籍,世外天书云云,来盗书之人并不多见,故他现在才想起这个可能性,心中却又有些怀疑,语调忽的一愣,“你是不是来偷书的?”
“唔唔唔……”对方只是摇着脖颈使劲挣扎。他了然一笑,手中玄鞭顿时松力一大半。
只听黑暗中的人连连喘粗气——方才那一缠几乎要了他的命。喘气声渐止,那人咳嗽一声,忽然尖起嗓子学着刚才女孩的声音,只娇滴滴吐出一个字,“遹。”
“你竟敢偷听我说话!”蓝衣人愠怒,玄鞭重新勒紧,比方才的力道还要大,“我非把你打成草扎不可!”
冷风席卷起蓝袖,蓝衣人右手高高抬起,五指呈爪,墨云身上的玄鞭蓦地一紧,陡然将他脱离地面,悬在蜡烛的上空之中。强风吹起他的乱,脚下的十根烛光同时照亮了他通红紫涨的脸。
“是你?”蓝衣人认出这张脸来,玄鞭随之松开飞回他的袖中,墨云“砰”地一声直接落地,重重落在蜡烛摆成的圆形中央,疼地眼泪直冒。
墨云大呼,“你太没义气了,好歹我们也见过两次,本大爷纵然不是你的璇玑妹妹,也不用这么狠吧。”
“你们毁我的糖葫芦的事情还没算清,这次又潜进宫来做什么?”对方不理他的抱怨,反倒提起旧仇。
墨云坐在蜡烛中央,喃喃,“毁你糖葫芦的人是红缨,又不是我。”
“你们是一伙的,都一样,”蓝衣人不依不饶,将跑掉的话题扳回来,“你还没告诉我你来宫里干什么。”
“这,这个……”墨云陪笑,眼珠四处乱转,含糊其辞,“反正,反正不是偷窥你的璇玑妹妹。”
蓝衣人眸光一黯,“那就是来偷书的喽。”
“……”这家伙怎么死缠着不放!
“你不说话……那就是了——”话音未落,玄鞭先行鬼魅般游飞而出。
一团火焰突然飞过来,蓝衣人下意识后退,手中玄鞭同时回袖,仔细看去,在自己眼前一闪即晃地却只是烛火。
墨云一手拿着蜡烛,一手拿着符纸,笑地嚣张,“你怕了吧?下次本大爷可就放真的火了。”
中心围成圆形的烛光仿佛被黑夜咬了一口,缺了一块,而那一块落在了浑然不知的十二岁小孩手中。
塔顶的冷风忽的变狂,掀起两人的衣裙仿佛要绞碎了它般,猎猎席卷而起。十根蜡烛仿佛受到了某人的召唤,烛光兀地明亮灿烂,竟将天边的墨色驱散开来,一个黄色的幻影就从那被照亮的虚空闪电般飞过来!
墨云还来不及呼出一口气,只觉胸口一痛,便被那黄色幻影撞飞下高塔——夜空急坠落,风在耳边猎猎地吹,衣衫向上飞舞,墨云努力在疾风中睁大眼睛,想看清那是什么,却只对上一双金色的巨眼,那抹金色就像塔顶燃烧的烛火,璨璨骇人。
“**。”
塔顶一个陌生地声音忽然想起,轻柔但不可抗拒。
金色巨眼一滞,黄色幻影慢慢消散,湮没在墨色之中,独留下一个影子从塔顶急下落。
完了……完了!这辈子就这么完了。
墨云绝望的闭上眼睛,等待坠塔的那一刻,死亡的来临。
“叮,”这时,虚空中传来清脆的铃声,耳边的风突然变小。墨云缓缓睁眼,正对上一双平静如水的眸子,在疾风中定定地看着他,没有温度,却不寒冷。
“蜡烛,”那双眼睛轻轻说道。
右手传来冰凉的触感,一只纤长苍白的手指从他手中拿过犹在燃烧的蜡烛,指尖触到掌心,冰凉一触即逝,随之移到他的额头。
墨云张大嘴巴,冷风贯口而入,堵住了喉间的话。
“界。”
狂风呼啸里,她仍吐字自如,语气平缓无波。随着那一声淡淡地语音,一个结界自他额头应声撑开,与此同时,耳边狂风骤停,两人的身影顿在石塔半空中。
墨云坐倒在蓝色的结界上,圆形的透明蓝盘上写满了繁复的篆文,一个身影静静地站在篆文的中央,有银色的光芒微微反射。
借着她手中的蜡烛,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细眉红唇,长及腰,脸白若凝脂,一双眼睛黑如潭水,晕黄的烛光在深潭内孤寂地燃烧。
“有没有受伤?”方才风中的铃声再次响起,她靠过来,白衬红裙的巫女服饰随风摆动,一枚古镜挂在胸前泛着银光,红裙下的双脚赤着足,右脚雪白的足踝绑着红绳,两个金色的铃铛在红绳上轻轻摇晃。
墨云脑袋一片空白,只是望着那双黑潭讷讷摇头。
见他没事,她朱唇开阖,“你碰了‘分却围合’阵,**才会主动攻击你,请不要怪它。”
墨云讷讷点头。
“这个‘虚界’会将你安全带到塔下,其他的恕我不能干涉,以后也别再擅闯飞镜塔了,”她的语调至始至终都未变过,平缓,宁静,就像她的眼睛黑如死潭,击不起半点水波。
她转身,红裙踏着铃音向塔顶飞去。
这时,呆的人蓦地惊醒,短促地叫一声“不”,伸手却只抓到她的脚踝。
“叮——”
铃铛应声而落,在风中叮铃轻响。十二岁的孩子握着红绳,站在风中痴痴仰望着塔顶的白衬红裙,这一眼就眷恋了六年,望尽了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