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家渡到建康有七十来里水路,虽说顺水而下也快,但怎么也得好几个时辰。
王慎又醉得厉害,这一躺下去,不觉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一阵响亮的笑声惊醒。
长期以来在战场上养成的条件反射让王慎猛地跃起来,人尚在半空,横刀已经出鞘,舞出一团白光。
“好!”一声喝彩,只见先前上船的那女子鼓掌赞道:“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如此刀法,当浮一大白。”
说罢,就提起酒坛对着樱口直如长鲸饮水。
白亮的酒液顺着她修长的脖子流泻而下,当真是豪迈飒爽。
原来,刚才那阵笑声正是上船那个女子和徐庆、老郭发出来的。
这个时候,王慎才醒过神来,停下手中刀,吐了一口气,定睛看着滚滚长江水,苦笑道:“某好好的燕赵男儿,娘子这是将我比做公孙大娘?”
那女子将酒坛扔过去,王慎一把接了。
女子笑道:“尊驾这是看不起女子吗?这二位好汉方才拼酒,不也输给我这个女流之辈。”
听到这话,坐在一边的徐庆和老郭都面带苦笑:“娘子好酒量,我等认输。”
女子用精亮的目光看着王慎:“君有斗酒,游于大河之上。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夜白风清,如此良夜,不如来饮,何如?”
王慎苦笑:“你还在说我是女人啊,今日若不饮上几坛,倒被看轻了。”
说罢,心中一股不服输的劲头涌来,当即提起酒坛就朝口中灌去。
女子大笑拍手:“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尊驾真豪杰也,畅快,畅快!”
王慎本已醉了,这小半坛酒下肚,顿觉一身都热了起来。
此事,江风轰鸣,掠过水面。有洪波涌起,那夜空的厚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吹散了。
一条宽阔的银河横亘天宇,壮阔雄浑。满天星斗印照在水上,又被风浪搅得粉碎。
站在颠簸起伏的扁舟上,感觉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是啊,和这天地和这时代比起来,一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就算我等再渺小,不也如这身下的小船,在风浪中奋勇向前?
王慎被这壮丽的景象震住了,端详着天地的雄伟,再说不出话来。
那女子用筷子在桌上敲打出激烈的节奏,檀口一张,就有穿云裂石的歌声响起:“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正是一阕《渔家傲》。
歌声昂扬激烈,直唱得人寒毛都竖起来了。
本就醉得不行的徐庆也提起筷子和着她的节拍。
王慎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把将喝空的酒坛子扔进滚滚长江,也提气吼道:“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
徐庆等船上另外几人同时长啸:“风休住!”
女子:“蓬舟吹取三山去!”
……
“哈哈,哈哈!”王慎纵声长笑,感觉抑积于胸的烦闷已经随着这歌声,这江流,这天上的浩瀚银河一去不复返。
郭崖:“主人,建康城到了。”
那女子和家人小了船,又是微微一福:“今夜能够见着风翔万里,横扫千军如卷席的王道思,不亦快哉,就此别过!”
王慎也拱手回礼:“今日能够见到易安居士,王慎三生有幸,今日有先生开解使我心结尽去,不胜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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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了出发的日子。
南宋建炎四年元月二十三日,五千泗州军分乘各色船只,缓缓驶离开金陵。
早在年前王慎就已经拿到朝廷任命,之所以勾留到现在,那是因为女真西路军完颜昌部在上游江州渡江攻打刘光世的淮西军,使得长江航运断绝。
正如真实的历史上那样,刘光世遇到金兵之后,大军一溃如注,飞快撤离。
于是,女真西路军就一路南下追击,劫掠江西,欲要捉拿富隆太后,很快就攻占了洪州,也就是后世江西省会南昌。
现在,长江航运总算通畅,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易安居士李清照在前一段日子经常和王慎见面,并介绍了许多从汴梁流落到金陵的文化人士和他认识。早在两天前,李清照也走了。
她毕竟是个女子,流落到南方之后,日子过得甚是窘迫。她有一个弟弟叫李迒,在朝中做敕局删定官,如今正在杭州,就有心过去投靠。
王慎想了想,觉得也行。在这个时空里,因为自己守住了建康,兀术无法过江,李清照去杭州也不用害怕陷入乱军之中。
在李清照和他告别的时候,王慎还送上一份盘缠略表心意。
经过一段时间的安慰,安娘的情绪平稳了些。可是因为要服丧,自己和她的婚事也只能过两年再说了。王慎所需要做的就是抽时间多陪陪她,希望她能够尽快从苦痛中恢复过来。
立在甲板上,看着汹涌的波涛,看着身后密密麻麻的船只,王慎心中涌动着豪气:如今的黄州、大别山去已经是三不管地带,某现在过去,楚天开阔,当大有可为。
秦斯昭立在他的身边,好奇地问:“爹爹,黄州是个什么地方?”
王慎:“那是个好地方啊,那是一个大世界!”
是的,那是一个大世界,新世界,马上就要属于他王慎了。
“大世界,有江淮大吗?”秦斯昭好奇地问。
做为一个孩子,在他眼中,江南淮西淮北乃是中国最大粮食的产地,最富裕的地区,这里就是整个世界,就是天下。
“你去了就知道了。”王慎摸了摸他圆滚滚的脑袋正要再说。
忽然,船边有士卒突然将一壶酒朝江水中倒去,长声对岸上喊:“兄弟,我去了,保佑我们吧!”
这个时候,王慎才发现穿队正经过马家渡上渡口,经过他们上次血战的战场。
此时,红日初升,照得天地皆红。
却见岸边密密麻麻全是小小的坟茔,里面埋葬的正是上次血战殉国的泗州军战士。
仿佛早已经约定好似的,船上的士兵们纷纷从怀中掏出酒壶将那酒液倒入水中。
几千人都在高喊:“兄弟,我们去了,保佑我们吧!”
泪水淋漓而下。
王慎的眼睛湿润了,他看了看立在身边浑身颤动的陆灿,将手放到他肩上:“但愿朝阳常照我土,莫忘烈士鲜血满地。子馀兄,袍泽弟兄们的牺牲是有价值的,他们不屈的战斗精神我们将永记在心。”
说完,他也接过卫兵递来的酒撒入水中,一声长啸:“魂兮归来,我的袍泽,我的弟兄!”
……
船行十天,部队抵达江州,掠做补给。这个时候,有消息传来。兀术大军在扬州勾留两月终于搜集到足够的船只,渡江攻打丹徒。
手头只有一万人马,一千主力战兵的韩世忠不抵,丹徒沦陷。
如今,女真东路军正沿着大运河飞速南下进攻赵构行在杭州。
“还是没有阻挡住女真人过江的步伐啊!”王慎心中感叹。
强弱对比悬殊,就算自己保住建康又如何。女真人的实力摆在那里,建康这边过不去,大不了换个地方就是了。
我辈现在所需要做的就是壮大自身力量,没有绝对的势力,也谈不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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