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真的能见到这样伟力的阵法啊。”一个老道看着不远处的白河镇,抚摸自己灰白的山羊胡。
“师尊,”左前锋对着这位匆匆赶来的道人行礼,“您见过此阵法?”
“没见过,”老道邹着眉,沉吟,“贫道只是在本门一些残缺典籍中见过几句描述……此阵名为金丝笼。”
两人一起抬起头望去,片刻之后,左前锋说:“的确是,不负此名。”
那从上而下相连天地的雨丝,在太阳的照耀下泛着模糊的金光,远远看过去,仿佛是几千几万根金丝编织的巨笼,精致而完美无缺,可不就是一个金丝笼吗?
而笼中的景色更是不甚清晰,再如何聚精会神,能看到的也只有斑斓的色块,大片大片仿佛是被水晕开的丹青朱砂,要想知道一点白河镇内部的情况是不可能的。
“阵法一学,古来今往多少能人异士专精,代代完善,到近代,又和西洋算学相结合,各种奇异阵法层出不穷。按理来说,越是古早的法阵越是容易解开,因为一定有前人留下的算式,但是有一些阵法,或许繁荣一时,但很快就了无人知,也没有算式流传下来,可谓是无解。”
老道,道和派的掌门一脸苦大仇深的对自己徒弟讲解。
“金丝笼就是其中之一,它只在五百年前流行过一段时间,后来很快就沉寂下去,或许有人算出解法,却和这个阵一起隐没于历史中了,反正贫道是不知道的。”
道和派掌门对着他的徒弟侃侃而谈。
他不知道,不过五米之遥,有三个人正偷偷听着他说的话。
紫衣道人:“……好想出去把他揍一顿啊,讲了半天没有讲到点子上,贫道只想知道这阵法有何作用,怎么不说!”
楼清泷:“……”
这算是道和派的高层斗争吗?
裴吉:“……”
接下来要怎么办,能不能给一个准信?
道和派掌门莫名地打了一个寒颤,然后欣慰地拍了拍自己徒弟的肩膀,“你没有冲动进入此阵,很好,记住,行事之前必要三思,不能和你紫衣师叔一样暴躁冲动。”
暴躁冲动的紫衣师叔:“……琼衣你个背后说三道四的混蛋。”
裴吉和楼清泷:“……”
真是一个和谐的门派呢。
一老二小一齐叹气。
指望着这群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军队来将他们搭救出来好像也不靠谱。
虽然楼二少至少能认出他家士兵的标志——楼清泷表示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家原本只有几百是私兵什么时候竟然有如此的规模了,但是在这样分割在阵法两边的情况下,他就算有心利用身份耍一耍特权吗,也是有心无力。
这可如何是好?没有办法从阵法中离开吗?
虽然现在阵法中好像没有什么危险,但是作为活生生的人类和一群被魔化的人在一起,那种从心底生出的不安感简直无法抵抗。
三人沉默了。
半晌,竟然是裴吉给出了提议。
“呐,”他说,“我们先去把我哥哥找到好不好?”
***
季镰还在季府。
春天已经过去,玉兰花树上的花朵全部凋零,倒是深碧色的狭长树叶一重重冒出来,将树枝间的空隙掩了个透彻,就连坐在坐在树枝上的人也只露出几片衣角来。
这几片衣角的边缘还不断变化,丝丝缕缕溢出,好像下一刻就会化雾散去。
不过季镰在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是谁。
他轻轻摇动手中的玉铃,果然见到那人的轮廓清晰一些,虽然是半透明的不似真人,而且很快又会模糊起来,但是相比于之前只能见到雾状人形,如今好歹衣服是衣服,人是人了。
“见过啊。”季镰言简意赅的开口。
他们从前见过的次数竟然有这么多。
云港旅店中的惊艳一瞥,以及幼年记忆中闪过的片段,那个大部分细节已经被忘却的梦境,都是这个人。
黑发的驱魔师扬起一个温柔的笑容,对上从枝叶间隙中凝望着他的一双黄金的眼眸,如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问道:“不下来?”
余礼白沉默抬起手。
天地的翻转不过须臾之间,后院的草木纷纷枯萎,在寒风中化为灰尘,最后齐齐变为虚无,漆黑的虚空中留下的只有季镰所在的池心亭以及余礼白坐着的玉兰树,而玉兰树也是树叶落光,只留下光秃秃嶙峋的树干。
那人坐在树上,终于没有遮掩的和季镰相见。
虽然有些模糊,但也足够季镰细细用目光描绘他的容颜。
比想象中的更加漂亮一些呢,就是那桃花眼有些碍眼,季镰想。
许久之后,他才问:“我想……这回不是假的吧?”
“嗯,”余礼白别开眼,“这是本君真实的面容,也就是你开不了灵眼,才一直看不到。”
“哦。”季镰平板无波的回应他。
满心忐忑的余礼白:“……”
哦是什么鬼意思啊摔?!能不能有点语气啊摔?!明明他才是接受告白的人为什么提心吊胆的人是他啊摔?!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面瘫脸啊?!
他心中一番咆哮简直是声声血泪写在了脸上,季镰看着他清白交加的表情,简直将要放声大笑。
不过青年的感情一直都是抑制的,无论身处是如何的波涛汹涌表面上也只有小小的涟漪,他仅仅是脸上的笑容更加温柔了些,助跑几步,踩上池心亭的栏杆,纵身一跃,跳到了树上。
他扶住吓了一跳的余礼白,防止他从树上掉下去,自己在他身边坐下。
就算再粗壮的树枝不太能承载两个成年男人的重量,余礼白满头冷汗地听到在季镰臀部接触到树枝后树枝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声音。
想了半天,他偷偷的给自己加上一个轻身术。
闪现的水蓝法力很显眼,不过季镰没有在意。
他看着余礼白,开口:“说吧。”
“说说说什么?”余礼白简直要跳起来。
“关于你和我母亲的事情。”季镰一针见血指出。
不过他的一针见血好像扎错了地方,只见余礼白看向他的眼神中满是惊悚,第二次跳起来,“我不是你父亲!”
季镰:“……”
嗯,他刚才没有太认真的考虑措辞有些失误,不过一般人不会想到这个方面吧。
“我想问的,”季镰扶额,“是你和我母亲做的交易。”
“呼~”余礼白松气。
水神大人现在丢下其他事物过来,就是想为季镰说一说从前的事情。
他自觉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打算一箩筐不停歇地将所有事情全部倒出来,结果一对上季镰的眼神就发现不久前想好的措辞全部忘在脑后。
季镰一点都没有意外地发现他开始支支吾吾。
蠢货或许可以装得一时聪明,但是绝对不能装得时时聪明。
嗯,只是又开始犯蠢了而已。
好在余礼白总算是从脑中揪出线索的线头,稍稍冷静了,开口说出一个似乎有一些不相干的话题。
“将白河镇封住的阵法,名为金丝笼封魔阵,乃是五百年前渊海万魔之门半开,一位智者研究出的对抗魔族的阵法,如今知道这个阵法的人已经是很少了。”
他看了一眼季镰,见他虽然没有询问,却能确认是在认真听着,继续说:“本君……我想,你已经了解不少我的事情了。”
虽然这并非是一个问句,但是季镰还是点点头。
“有些传说只是谬误,比如紫微能关闭万魔之门,而长渊能打开万魔之门,这两句是错的,真相是紫微和长渊分别是渊海万魔之门的两个阵柱,紫微能魔族封入渊海下,而长渊是魔族逃脱的路径,如今紫微尚存,但是长渊已毁,只留下了剑鞘。”
余礼白顿了顿,“剑鞘本身就象征着‘封’,但是当初,追杀我的那位剑客实在是太厉害,一剑将剑鞘削成两半,封印的作用也不存了,有一些魔跑了出来。”
“嗯。”季镰点头。
所以他又明白了一些有关长渊剑的事情,不过说了这么大一段,到底和余礼白和他母亲的交易有什么关系?
“到这个地步,可谓是万魔之门的阵柱被毁,所以当时天下动乱,也是因此而起,不过到底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了,但是我死后不知道怎么变成了此地水神,于是要看守封印,但是比起半截剑鞘的封印效果,还是将剑鞘修复为好,我的下属们一直在寻找另外一截剑鞘,最近找到了,我想将他取回。”
季镰很直接的说:“避重就轻。”
余礼白:“……等等为什么你这么快就发现了啊我明明想了很久没有什么漏洞啊。”
季镰看着余礼白的正经脸:“……”
虽然他不是因为漏洞才发现余礼白撒谎的,但是如此漏洞百出的话竟然也算是没有漏洞吗?
那种时常会有的无力感又一次涌上他心头。
而同样又一次因为自己口快而将真相说出来的余礼白简直欲哭无泪。
或许他是真的蠢……不对他一点都不蠢!
不要气馁啊余礼白,他暗暗给自己打气,思考着怎么挽回。
一只温柔的手挑起他的下巴。
咦?
余礼白抬起头,看着季镰。
明明身高差不多为什么现在却又高度差啊?
他还没有找到心中问题的答案,那只手从他的下巴离开,将他披散的长发梳理到耳后,最后抚摸上他的眼眶。
季镰看着那黄金的眼瞳中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最终还是无奈了。
而怔住的余礼白断断续续开口,“愿意……将你的命给我吗?”
“本来就是你的啊。”季镰说。
他许下过誓言,无论如何,万死不辞。
希望他那便宜师尊能够照顾好裴吉,季镰想。
玉兰树归于虚无了。
纯净的黑暗中,他对面俊美到非人的神明抬起头,轻若无物地亲上他的唇,季镰才感觉到那湿润的凉意,余礼白竟然就化为一条白身蓝尾的鲤鱼,玉铃从鲤鱼身上落下,直直撞上季镰胸前的玉铃,两枚铃铛叮咚一声,合为一体。
季镰握住铃铛,抬头仰望在铃声中跃到空中的白鲤。
白鲤轻盈的一甩尾巴,整条鱼没入他的额头。
季镰最后的想法是,变成鱼也很漂亮呢。
***
“徒弟!”
紫衣道人带着两个小家伙落进季府后院,冲着端坐在玉兰花树上的青年喊道。
院中草木丰茂,和他们离开前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徒弟坐在树上干什么?紫衣道人放下两个小孩,想到。
“徒弟你可让贫道好找啊,”紫衣道人也跃到树上,“我还以为你是去找你那相好去了,怎么又回来了?”
他说了半天,才觉得对面青年沉默得不对劲。
从前虽然不说话,但是能看出在听,今天怎么一副神游的模样。
他皱着眉伸出手想要拍拍季镰的肩膀。
季镰拦下了他的手,抬起头来。
一双烁烁发光的金色眼眸出现在紫衣道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