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坠入了深不可测的黑暗中,直到眼前亮起一束光。
他醒过来了。
***
“这个孩子,就叫白河吧。”
季镰微微清醒一点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姓氏的话,大巫天宫为他定下的称号是玉,我们就取谐音余如何?余白河,担当得起下一任天一道掌门的名字。”
余白河?
季镰终于从强行撑开眼皮,半合不合的眼前一片模糊。
好在几次眨眼之后,轮廓终于清晰了,他首先看到的是一个袅袅升起紫烟的一人高大香炉,红铜的材质上浇筑起了彩凤游龙,瑞言祥兽,古朴大方,古色古香,是一件极为不错的艺术品。
不过,他为什么一醒来就看到了这样一个大香炉?
懵懂的青年稍稍后退,让红铜香炉不再占据大部分视野,于是从高梁巨柱上垂下来的轻纱流苏,四处绘着的白鹤暗纹随后映入他的眼帘。
这是一间缭绕着烟雾的古朴房间。
这是一间季镰并不知晓在何处的房间。
奇怪,他以为自己应该在余礼白的掌握中的……等等,他才醒来的时候,是不是听到有人说余白河?
他猛地转过身。
在他背后依旧是一帘雪白轻纱,上面被人泼墨写上各种字体大小的天一二字,字字玄妙无比,也不知道是何方高人所做。
但是季镰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这些字上。
白纱对面,有人点燃一点烛光,烛光照耀,让白纱之前交谈的两人影子分毫不变地映照在白纱上,季镰盯着的,正是这两个影子。
那两人有开始交谈。
“掌门,师弟尚有疑虑。”
“你想问的可是大巫天宫会有什么反应?”
“是……我们将原本应该送往京都的初生巫子夺下,就算用法阵掩盖了天机,也难保大巫天宫的人不会找到我们头上,而大巫天宫和皇室又是同根气连,我们可是从天下最尊贵的人手上夺人啊。”
“就算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也不能事事如意,我天一道在朝中扶持了不少大臣,一旦动了我们朝中势力的平衡就会被打破,天子不会现在对我们动手,而再过几年,一个不在大巫天宫长大的巫子,也没有必要回到大巫天宫了。”
“……掌门想得周到。”
“谋夺巫子一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若不早早考虑,恐怕也不会成功了……嚯,这小子醒了么?”
躲在纱帘之后偷听的季镰闻言一惊,还以为是他们发现了自己,一步跨出就想躲在那个红铜香炉后面,才躲进去,他又听到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
他们说得醒过来的人是指这个哭的婴儿么?
“挺强壮的。”那个被称为掌门的人带着笑意说。
“师弟去两个女弟子过来照顾一下。”另一个人说道,片刻,传出一声开门关门的吱呀声,显然这人是离开了。
女弟子很快被找来,那位掌门和他师弟显然对于照顾孩子没有多少兴趣,一起离开此处。
而季镰看着自己穿过红铜香炉的手沉默。
是个幻境么?
……自从来到中华国,就很久没有见到这样敷衍的幻境了,连个接触的实感都没有做出来。
或者不是幻境。
他心中出现一个猜测,从香炉背后走出,径直穿过纱帘。
纱帘之后,两个道姑打扮的女子正围着摇篮,笨手笨脚想要将摇篮中的婴儿抱起来,对于季镰的到来丝毫没有察觉。
季镰走到摇篮边,两个道姑还在手忙脚乱,没有一个人看他一眼。
不,或许有人看到了他。
摇篮中的婴儿原本是在嚎啕大哭,再季镰走近后,立刻哭得更厉害了,好似非常委屈,也不知道那样蜷缩的小身子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力气嚎叫。
季镰看着望着他这个方向的婴儿,心中冒出一个疑问,这个以后会叫余白河,说不定再过五百年会叫余礼白的孩子,能看到他?
青年不由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想要摸一摸婴儿的脸。
就在他快要触及的时刻,眼前的一切消失了。
近在咫尺却又没有够到,就算是季镰心理素质再如何良好,也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开口骂娘。
不过他没有找到机会,因为他身后出现一个人。
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孩子。
五六岁的孩子不稀奇,街上一大把的都是,但是眼前的孩子,和他不久前见到的余礼白真容有那么三四分神似。
不过一瞬,他就跨越了好几年?
这个问题一冒出,季镰就发现自己似乎已经不把眼前发生的事情当做幻境看待了。
而在他身前,那个酷似余礼白的孩子趴在案几上,半死不活地用狗爬字抄着经书,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用的笔,明明抓笔的规规矩矩,脸上却点着许多墨点。
季镰看着他的姿势:“……”
也幸好中华国的书写习惯是从右往左,而不像欧罗巴从左往右,不然这孩子一抬起头来,岂不是半边脸都印上了字。
虽然他没有见过余礼白写字,而且这孩子的字迹和他所知的余礼白并不同,但也不知道怎么,他觉得他能够从各种方面在这孩子身上找到余礼白即视感。
不要太相像。
他们之前还在一片虚无的空间中,就在季镰思考的时候,以那个孩子为中心,青灰的石板地面,仅仅用粗犷雕刻装饰的洞窟,洞窟外漫天飞扬的鹅毛大雪,以及雪地里那个冒着袅袅热气的小湖都一一出现,竟然是凭空搭建了一个场景出来。
一个广袖道袍的男子走进洞窟中。
男子相貌平常,一双眼睛却异常有神,季镰也在紫衣道人的压迫下知道了不少道家典籍,一眼就看出此人定然是修道的高手。
他约摸中年,看不出具体的年纪,洞外下着大雪,他一路走来,不仅雪地上没有留下脚印,甚至衣袍上也没有沾上雪花。
这人一走进来,季镰就感觉到抄书的小孩身体肌肉猛地绷住了。
小孩的肌肉绷住了,身体却一动都不敢动,唯有手腕还带着笔尖勾画,但是一笔字比起刚才男人没有进来的时候好了不止半点,甚至能看出一点余礼白五百年后那手字的风骨来。
季镰:“……”
不用怀疑了,这绝对是余礼白小时候没有错。
而走进来的男人也是嘴角抽搐,最后轻轻一巴掌糊过去。
“好啊,”季镰认出这正是那位掌门的嗓音,“幻术都玩到你师尊头上来了。”
“我明明仔细研究了没有破绽,为什么师尊你还是发现了?!”小孩没有半点愧疚的模样,反而一脸惊讶,“不应该啊,我明明在……”
天一道掌门点点头,接着他的话往下说:“明明在明德师叔的几个徒弟那里试验了对不对?”
就算是余白河情商再低,也能感觉到自己师尊勃发的怒气,赶紧滚到掌门脚边,“嗷呜师尊我错了!”
旁观的季镰看到此幕,回想起每一次余礼白对他极为干脆利落的道歉,脸色阴晴不定。
这算什么?三岁看老吗?
“哦?”掌门的声音也和季镰的脸色一样阴沉,“那你可知道错在何处?”
“我不该用幻术戏弄几位师兄,目无尊长,所有有错。”余白河这句话答得极为顺溜,要不是他早早在心里想好,就一定是太过习惯于这样的问答,所以半点停顿都没有。
季镰不由又想起余礼白在和他道歉后张口就来的自己错在哪里,脸色瞬间更黑了。
他顶着能吓哭小孩的表情,想到:原本以为余礼白道歉是因为对感情认真,现在看来,只是习惯成自然。
尽管这好像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他还是有一种在小小余礼白头上敲一板栗的冲动。
试图用闪亮亮眼神攻克自己师尊的小白河不知道为何打了一个寒颤。
……从刚才开始,就感觉背后在一阵一阵地冒着寒气。
是山顶太冷了吗?
待会儿带一点火炭上来吧。
小白河无视了直觉发布的警告,抱住自己师尊的大腿,“徒弟知错啦,师尊原谅我好不好?”
“……”季镰。
当初在云港,这家伙似乎也是这样一幅无赖的嘴脸一定要跟在他身后。
掌门的怒气并没有因为小白河的告饶而消去,反倒是如同浇上火油一样滚滚燃烧起来。
“你错的,可不止这一点。”
哎?还有?
小白河惊愕抬头。
“我似乎已经再三告诫你,不要将精力放在幻术这种旁门小道上,多多入定,勤加练气,结果呢,你做到了吗?!”掌门厉声说。
“我……”小白河很委屈,“我每天入定五个时辰,基本没有怎么练习幻术,但是幻术很容易的就学会了,练气什么的,一直不进步徒弟也没有什么办法啊。”
“你!”
这样的回答显然让掌门心中的火更大。
他费尽千辛万苦夺来的巫子竟然没有修道的天赋,怎么不让他气恼。
按照道理来说,巫子无论是学巫修道都是好根骨,因为只有这些天生巫子的人才全身灵窍皆通,比起后天的修道者要在练气阶段花尽心思打开经脉灵窍,巫子修道应该是一日千里才对。
但是余白河的表现,好像是他抱错了孩子似的。
小白河看到自己师尊脸上狰狞之色一闪而过,脑中警报大响。
咦……为什么这么害怕?师尊就算生气也不会打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