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天宫,是云上之城。
中华国有三大名城,皇城京都,彩墨浓重,大巫天宫,云上神城,渊山山城,空谷绝响。
渊山山城已经在战乱中损坏,现在被渊山剑门占据为山门,等闲人不得入,京都历经千年繁华,至今围成衰败,但是这两者都是实际存在的,无论是修道者还是凡人都能看到,只有大巫天宫这虚无缥缈的云上之城,只流传在人们口口相传的故事中,少有人见过。
据传它就在京都上方,和皇宫一样大小,但是京都也常有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有从母亲处听了故事的幼童抬起头猛瞧,从早上寻找到晚上太阳落山,眼睛都被太阳闪瞎,也没有找到大巫天宫的踪迹。
时间久了,凡人偶尔会在戏院中为千年前太.祖皇帝征战天下,大巫拜服特来相助的戏拍手叫好,却很少想起大巫天宫了。
修道者倒是知道大巫天宫的存在,但是巫与道不合,修士常常和神明起冲突,他们也没有兴趣找一找大巫天宫。
“所以……就这样,没落了啊。”穿着巫祭长袍的男子感叹。
这个男子一张脸仿佛石化一般僵硬,披头散发,灰白的头发从头顶一路垂到脚边还盘了几圈,几乎将他瘦弱的身形遮住。
他站在大巫天宫最高的观星台上,头顶繁星闪烁,脚下的地面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的石料铺成,黑夜一般的颜色,光滑如镜,能够清晰地照出人的影子来。
整个观星台足有几百亩大小,地面却完全看不到拼接的缝隙。
这样颜色的石材本来就珍贵罕见,更别提如此大一整块了。
但是不仅如此,墨黑石材上还有各种颜色的星辰图案,凹陷的星辰被极细的凹槽连在一起,其中灌注融化的金液,分作无数的星座。
巫壬,大巫天宫的主人,如今中华国唯一的巫赤脚踩在巨大的北斗上,在他脚下,正是象征帝皇的紫微星。
一名下属沿着阶梯走上来,停在最后一级上,不敢往前走一步。
观星台只有巫才能进入。
“大巫天宫在皇宫之上,正代表着神权在皇权之上啊,结果到现在,还有什么人记得巫呢。”
巫壬感叹。
下属静静地站在楼梯上,不敢发一言。
“在大夏之前,中原为巫掌控,巫说谁是皇帝谁就是皇帝,巫决定什么事情,从来没有人敢反驳,直到出了个赫连,爱夏家的皇帝爱到了骨子里,追杀所有不服大夏统治的巫,断了人成为巫的路……要不然这天下……”
巫壬到底没有将这大逆不道的话说到底,他转过身来,看着下属,问道:“何事?”
“琼林省,白河水神突然离开属地,看其方向,直奔天一山。”
“哦,”巫壬看着脚底的星辰,“终于要闹出来了么?”
下属问道:“我们不做阻拦吗?”
巫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听闻余白河是千年中最有天赋的巫子,若不是被天一道半途劫走,恐怕整个大夏的历史都会改写,你觉得此言如何?”
下属一惊,反应很快回答:“荒谬之言。”
“呵呵,”僵着一张脸的巫壬终于露出一个笑容来,“传令下去,若面对余白河,不用做阻拦不,沿途神明打开门户,让他直入。”
他走下观星台,下属立刻上前扶住他。
下属手下隔了几层衣料的皮肤是苍老的,巫壬为了提高实力修习了太多秘术,虽然才三十多岁,面容却像六十岁的老人一样,但是他一点都没有为了这些代价而后悔,他只觉得不够。
要打破被称赞为赫连之后无大巫的赫连大巫祭布下的局,这样的实力怎么够。
一切都为了巫的复兴。
下属负责他艰难地走路,犹豫地皱起眉头。
这个样子,也很可怜啊。
“你待会儿带人等候在天一山,等余白河和天一道闹起来,你潜入将紫微剑带回来。”
“紫微剑在天一道?”下属震惊,手上的力气都不由自主大了不少。
巫壬皱眉,手腕微微一转,天地灵气瞬间涌动,如同一个大巴掌一般将下属拍趴下。
“紫微剑当然在天一道,那种小阵法的掩盖还以为能够瞒住我?”他揉了揉手腕,“也就是天一道那群蠢货以为自己瞒得好,要不是不想将紫微剑交给皇室,我又轻易不能下天宫,也没有你的事情了。”
“下属立刻去办。”不敢过问为何不将紫微剑交给皇室的下属连嘴角的血迹都没有擦,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就这么跪着退下了。
他退下的身姿无比的慌乱。
巫壬凝望着他的身影,久久,突然转身,返回观星台。
而此刻,被巫壬称为天一道那群蠢货的天一山上,依旧是平静的。
天一道为道门魁首已逾五百年,做梦都想不到会有人前来攻山的天一道弟子们强打着精神守山门,但是他们就连据说能够驱赶睡意的法宝都用上了,却还是头一点一点,眼看得就要睡去。
一行人上了山,站在山门口,看着两个打瞌睡的弟子眼神冰冷。
约摸是这一行人的影子遮住了月光,终于有人察觉不对,睁开一线眼睛。
这位弟子整个人都吓得跳起来,“虚灵师叔祖!”
他的惊叫声将另外一人也叫醒,两个弟子满脑子睡意在对上虚灵长老要杀人的目光后消退得一干二净,冷汗眼见得就要留下来。
为了缓解尴尬,一位弟子试图转移虚灵长老的注意力。
“长老您不是被道和派唔唔唔唔!”
另一位弟子耳明手快捂住他的嘴防止他将下面的话说出来,将这个冒失的师弟往背后一塞,这位弟子陪笑道,“虚灵长老一路可算平安?”
他在虚灵长老刀剐一般的眼神下流畅的说话,“山上还未给您和诸位师叔师兄布好接风洗尘的宴席,请允许我们上去通报一二。”
说完,他按住自己同伴的后脑勺一起行礼,没有等虚灵长老说话就跑了。
虚灵子:“……”
呵呵。
通报消息什么的,不是折纸鹤就好了吗?
他看着两位守门弟子仓惶而逃的背影,挥手,从他背后的一行人中突然扑出去几个黑影。
那是一串的黑雾,一点声息都没有地直接从两位弟子的七窍入脑,半响之后,两位守门弟子僵硬地停下动作,回头一左一右跟随在虚灵子背后。
他身后数百位弟子眼耳口鼻中隐隐有缭绕的黑烟冒出。
他们整齐排列着,不像是只在天一道闲散求道的修士,更像是令行禁止的军队,对着天一山上虎视眈眈,却因为为首者没有下令而不敢上前一步。
为首者虚灵子露出一个浑然不像人类的笑容。
***
大长老一个人站在长老殿中。
他的目光从最低一阶的椅子上扫过,细细看着沉淀的包浆,细微的划痕,又一级一级地往上走,发现每一石阶上的摆设他都那么熟悉。
最下面那些梨花木长椅还是当初他成为候补长老时换的新物,到现在也算是古董。长老会有新人进来,他鼓励他们的时候偶尔也会以这些椅子起个话头,然后看着年轻人们面对岁月露出敬畏的表情。
岁月啊。
大长老一级一级地登上石阶,终于站到了自己的位置,最高那一级石阶上。
他站在高处向下俯瞰,风穿过廊柱之间,扬起绣着白鹤和天一二字的道旙,一切都和十多年前他登上这个高位时没有什么不同。
是啊,他坐上大长老的位置也只有十多年,为何产生了他已经看这种景色看了几百年的错觉。
心生疲惫和感叹的大长老叹气。
今夜没有长老集会,长老殿中除开大长老外没有一个人。
平常只见到过大殿上人座无空席,甚至有权力大的长老会带着族中后辈旁听,将整个长老殿挤得满满当当,大长老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如此空旷的长老殿。
月华如水,沉积满庭。
在这一刻,大长老满心的惆怅和忧愁如流动的月光一般,收都收不回。
“再坚持一下,再多坚持一下,就好啦。”
大长老对着月亮说。
天一道已经坚持延续了一千年,既然如此,再多延续几年,就多几年,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坚持下去啊。
好歹也算是庞然大物了,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天一道应该不会陡然才崩离析,说不定再自己死后,也能继续以正道魁首门派的地位走下去了。
成长在天一道最繁荣的时候,掌权时面对的却是开始走下坡路的宗门,大长老恨不得自己有当年南味子掌门的手段,好让他能做的不仅仅是束手无策。
他叹息着走下石阶,正好看到一个人走进大殿中。
大长老惊讶。
“虚灵子,你无事?”
不是被道和派以入侵的理由抓住了吗?他们派去人不是还在和道和派的人打嘴皮子?怎么就回来了?
大长老心中疑惑渐起,但是面上却还是好言悦色。
虚灵子背后虽然没有什么家族势力,但是也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声望很大,大长老也期待着他,希望他能带领着年轻人们走出现在的困境。
他对虚灵子印象保持在有能力却又太骄傲上,年轻人骄傲自信是好事,日后自有困难来打磨他们,但是今夜,眼前的虚灵子好像哪里不对。
大长老快步走下石阶,“虚灵子,你……”
虚灵子在月光下抬起头,大长老惊异地停下了说话。
月色下的眼睛是纯黑的,透明的眼珠中有烟雾盘旋,缭绕的姿态满满的邪恶。
……什么?
这是他生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大长老倒了下去。
虚灵子从他袖中找出一枚钥匙。
“走吧,”他对潜伏在影子中无数魔物说,“去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