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谢双成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等着我的问话。
我看着他站在那里不动,无奈之下,只好想了想,说:“谢统领,听说你娶了新妇?”
谢双成的脸红了。他说:“是的。小臣新娶了妻室,是大将军做的媒人。”
我说:“听说新妇很美艳,这次也跟着你们去温泉宫了伺候汤茶了。”
谢双成说:“也是大将军派人接她到温泉宫来的,我们夫妻很感恩大将军的关照和成全。”
我说:“你们新婚未久,本来是应该多聚聚的,你父母还盼着抱孙儿呢。”
谢双成再次红脸道:“尊君夫人懿旨,臣下一定奋勇努力。”
这回答让身边的宫女一阵窃笑。
我说:“你跟大将军回前线去了,你的夫人可怎么办呢?”
谢双成说:“准备再送她回阳泉关侍奉父母。”
我说:“既然都已经出来了,也不着急赶这一两天。不如,回去阳泉关之前,送她来宫里让我见见吧,看看是怎样的一个美人,在宫里玩两天,也让太淑妃见见,我想太淑妃定然还会另有赏赐和恩典。”
谢双成叩首再三称谢。
我说:“为了这些花儿,你跑了一夜,也辛苦了,领了赏就回去休息吧。我没有话要问了。”
谢双成看了我一眼,他很快就把眼睛低了下去。他看着地面再次谢恩,然后退下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落的外面。
我坐在那里。默然无语。
我坐了一会儿,站起来,对侍女们说:“去看看她们给太淑妃的花插好了没有吧。”
(六)
第二天,谢双成准备离开运州赶往乾州前线了。他前来领取汉王回赠的礼物。
刘申托辞政务繁忙,没有再召见他,直接吩咐总管带他来后宫见我。
谢双成再次毕恭毕敬地跪在我的面前,等着我决定回赠的礼物。
我围绕礼物的问题再次想了一想。
我从你送来的桃花上,摘下了三五片花瓣。
我把这些花瓣,包在手绢里,递给了谢双成。
我说:“就把这个礼物带回去吧。”
谢双成吃惊地看着我。他说:“此去路途遥远,到达的时候,这些花瓣都会凋败了。”
我说:“不要紧的。凋败了就凋败了吧。你只要把它们送给大将军,也就可以了。”
(七)
谢双成走后,刘申也没有再问过我,我最后都回赠了什么礼物给你。
你送的桃花在运州寒冷的天气里,只开放了三天,就全都凋谢了。
我看着它们一朵一朵还没有完全开放,就逐渐地凋谢了。
谢双成数日后在乾州前线见到了你。
你拿到花瓣的时候,它们理所当然地全都凋败干枯了。
你把我的手绢捧在手心里,你看着那些残败的花瓣。
你问谢双成,我送这些花瓣的时候,可有说过什么。
谢双成说:“君夫人说不要紧的,凋败就凋败了吧,只要把它们送给大将军,也就可以了。“
你听了以后,紧紧地把手绢和花瓣握在手心里。你什么都没有再说了。
这就是你在一生里,最后一次送给我的花朵。
你在这些花朵里对我说:“春天来了,快暖和起来吧。”而我在回赠你的花瓣里对你说:“距离太远了,只能残败了。”
我们就这样在什么话都没有说的情况下,把这些话向对方说了。
深厚的感情,通常只能用简短的言语才能加以表达。最深厚的感情,通常不能用任何言语来加以表达。
(八)
我有时候会在故事里向你倾诉,根本不管那是否是故事允许的。
那就是唯一可以有的倾诉。
在故事外面的世界里,无论是过去生,还是现在世,一直都没有地方可以倾诉。
但是,你若真的出现在我面前,若是真的重生而出现,我想,我什么都不会对你倾诉。因为,一旦发生那样的事情,瞬息之间,我就完整无缺了,就再也没有任何东西,需要再倾诉。
所有的倾诉,都是没溺的呼救。
所有timeline上的文字,不管它是哪一国的,也不管它谈论的是什么,其实,都是死前的呼救,逃避被死亡追逐的呼救。
我们不停地说啊,说啊,就是为了忘记它就在我们的身后站着,我们的脖子就在它的绞索当中。
如果我们没有恐惧,没有不安,没有空洞,我们就根本没有想要说的。
所以,一个真正无惧的人,必定不会是饶舌的。
所有的语言,所有语言的汪洋大海,都是我们的呼救。我们像抱着海上的浮木一样地紧抱着语言的表达,以免被死亡悄无声息地拖走。
写作的根本动机就是:除了写作,我们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