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我的话,娘跟雯姨都是一怔,雯姨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娘按住了手。
饭后,娘把我叫到了梅园,自回来以后,我不提,娘也一直没有问我有关于丽都,有关于聂明烨的任何事情。可我知道,她是想知道的,她想知道为什么咫尺的婚期会以我突然回泰雅而告结,想知道为什么最后一封家书中我非聂明烨不嫁的决心变得如此脆弱不堪。
“娘。”我朝娘的背影靠近,一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娘转过身来,脸上是满满的哀拗,她的手里紧紧地抓着两封信,看着我的目光全是悲痛,“阿宝,如果娘没有记错,今天,你的额头上本应该有了朱砂,你跟他约定在蝴蝶谷百花盛开的时候成亲,是不是?”
我低头,眨掉了眼中的泪水,没有回答她。朱砂和蝴蝶谷,是我满心满身的痛楚,自离开丽都,离开他,我连想都不敢再想。
“娘这还有一封信,也是聂明烨写来的。”娘说着,就要把手中的信递给我,我惊慌地摇了摇头,迅地往后退去。
娘望着我,忽然侧过头,流下了泪水,我心疼地伸手想要为她抹去,她却转而握住了我的手腕,轻轻地说,“他要我留住你,无论如何为他留住你,他正赶来泰雅的途中。阿宝,你爱他吗?娘要听实话!”
说不爱,恐怕连自己都不会相信。我低头,“爱,很爱。”
“爱他就不要轻易放弃!娘不要你委屈自己,去成就什么大义。阿宝,一个女子一生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能找到“白不相离”的良人。当年你爹为了我,抛弃了地位和荣华富贵,我们做着神仙眷侣,纵情山水,那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后来他为了大义,要回去,我为了他的大义,成全了他。这是我一生所犯下的最大的错误,因为这一去,他就再也没有回来!”娘说着,泪水就像绝了堤一样地落下,眼眸中的凄哀仿佛抛却生命都不能平。她从不跟我提爹,她从不说他们的故事,如今我知道了,也终于体会了她不提不说的心意。
天人永隔,那样的痛苦和恨意一生一世都不能平复,形单影只,便不如死后同穴。但她还是要活着,承载着对爹的想念和承诺,一个人活着。此后山高水长,人间沧桑,只有一个人独尝,再不会有那样一个人携着你,给你温暖的怀抱和灿烂的微笑。
“阿宝!”娘紧紧地握着我的手,那一刻,我望着她,从她的眼眸里仿佛看到了很多她跟爹过去的时光,我的信念在顷刻之间动摇。
但,我不能。他已经站在皇位下,他已经是一个女子的丈夫,他已经承载起无数家庭和爱人们的悲欢离合,若我独占了他,我的良心,将永世不得安宁。
“娘,若他来了,你告诉他,怜取眼前人。如果可以,帮我送他一朵璟萱花,他会懂的。”说完,我向娘蹲身行了个礼,转身而去。
聂明烨,我不是要忘记,我会把你放在心底,一生一世。我只是不想让你知道,我的爱跟守护是如此地无望,如此地悲凉。
离开的很匆忙,因为怕撞上聂明烨,怕自己的心念被娘所动摇,第三天,我就准备跟着夜朝夕远走他乡。我们走得很安静,没有惊动任何人,我已经经不起别离。我心里想着,这一去就当是去散散心,很快我就会再回来,那个时候也许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夏夏似乎还有点舍不得,频频回头张望,最后在我的目光中,默默地低下头,再不回看。
马车迅地在大道上行驶,夜朝夕很安静,偶尔他会睡觉,偶尔会看着窗外,而夏夏一路上,正在很努力地绣着什么。我觉得夏夏很不对劲,她看夜朝夕的眼光总是怪怪的,这个丫头,不会是什么时候就芳心暗许了吧?这可不妙,夜朝夕是匹拴不住的马,喜欢他的女子,注定要心碎的,找个时间我一定要好好跟夏夏说说。
永昌,是昊天王朝的王都,我觉得用任何词汇来形容它都不够恰当。自马车驶入城门开始,宽敞的官道就以前所未见的宽度和长度在我们面前铺展开。街道旁有密密麻麻的摊贩,摊贩的后面是数不清的商铺,大大小小的商铺有着富有各自主人特色的风格,商铺大都为两层,很多甚至达到了四五层的规模,多是独门独院,很壮观。永昌城的景色远不如丽都,但是,它的繁华和热闹,却是丽都难以匹敌的。这一点不单单从商铺的规模和小贩忙碌的身影可以看出来,从街上往来的行人脸上的笑容和他们身上所穿的衣服也可以看出来,永昌城的富庶。
夜朝夕告诉我,永昌城的布局非常严谨,最北边是偌大的追云王宫,王宫的面积占了永昌的四分之一,南边则是市集,商家都云集在这里。
西边俗称锦园,是官员和王室宗亲的府邸,因为他们的宅邸大多建的富丽堂皇,还有相互攀比之意,独门独院的宅邸都如同一座座园林而得名锦园。
东边则是普通百姓的聚居地,俗称布街。
在东西居住地,还按等级自北向南排列,以北为尊,打个比方,一品大员和王室血缘最亲近的宗亲,肯定是住锦巷北边最大最好的房子。而有钱人和在锦园那边得势的一般庶民则住在布街的北面。
马车缓缓地向锦园驶去。
沿途,常常看见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而且人数非常之多,占了街上行人的一大半,我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问夜朝夕,夜朝夕但笑不语。八成你自己也不知道吧?我狐疑地看着他,他似乎知道我想什么一样,摊了摊手,一脸我不知道你又能拿我怎样的表情。
马车终于缓缓地停了下来,我记得是一直往北边走的,夜朝夕要见的这个人肯定是个大官。但他也太心急见这个人了,我们好歹得找地方坐下,让我去吃吃昊天好吃的东西,逛逛热闹的街市吧?
眼前是一座非常朴素的宅邸,与邻近的几座府邸相比,它实在是小得很可怜,朴素得很碍眼。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门口的牌匾上的那两个字,让我的后背一阵阵地凉。
“师傅……你不用这么着急吧?”我拉着要步上石阶敲门的夜朝夕,夜朝夕根本没打算理我,举手就猛敲门上的铜环。
没多大会儿,门打开了一条缝,我凑上前看了看,只看到黑暗中两团亮光。夜朝夕不耐地把门狠狠地推开,里面的一团东西马上跳了出来,飞身抱住了夜朝夕。
我跟夏夏吓得抱在了一起,大呼白天见鬼。
“夜夜,你好久没来看我了!”那个声音像个十几岁的少年,清朗却有些娇气,我跟夏夏的鸡皮疙瘩一下子掉了一地。
夜朝夕提起那团东西,把他往旁边一丢,我这才看清楚那是个人,更准确地说,是一个少年。
一头银没有任何绑缚地迎风飞舞,一双大大的银色的眼眸闪动着雀跃的光芒,细长的银色眉毛亮得似乎能反射日光,皮肤像雪一样晶莹剔透。这个少年长得极其漂亮,漂亮到若是女装,红颜都要失色。
难怪当初票选美男子,他没份。这相貌已经美到不能往男同胞里面算了。如果一定要说他有什么缺点,那就是个子不算太高,身子太单薄,跟夜朝夕站在一起,像颗育不良的小白菜。
“哇,这个小姑娘好生漂亮啊!”少年咋咋呼呼地朝我跑了过来,我连忙撒腿就跑,生怕这是个神经病。我最怕神经病了,我每次一看到神经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神经病杀了人不用负法律责任。
夜朝夕拔高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了过来,“陆弘熠,你够了。”
我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没摔到地上去。陆弘熠?!这个少年是治国星陆弘熠?神仙姐姐,杀了我吧。陆弘熠今年也三十岁了,还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一阶官,性格怎么,长相怎么,怎么这么让人难以接受啊?!我僵硬地转过身,向正朝我挥手微笑的少年,哦不,男子看去,他洁白的八颗牙齿正在向我问好。
直到在朴素大方的陆府坐下来,我跟夏夏还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陆弘熠一个人忙进忙出的,这府中居然连一个使唤的下人都没有……穿堂风把我们都吹冷了……
不一会儿,我们三个人的面前都出现了一杯冒着香气的热茶,陆弘熠则笑嘻嘻地坐在对面看着我,气氛变得诡异和尴尬极了。
“夜夜?你干嘛不讲话啊,这些年我可很想你呢。”陆弘熠扬起无公害的微笑,瞬间把我和夏夏看的目瞪口呆。三十岁的大男人啊,长得这么娃娃脸不说,声音也稚嫩得很,跟他一比,我跟夏夏就像两个油尽灯枯的老女人。
“不要叫我夜夜!”我现夜朝夕的风度在这个人面前完全扛不住,他的额头上暴起一个大叉叉,显然是脾气上来了,“我按照约定来找你了,你定比赛的方式。”
“啊,为什么一见面就要讲这么严肃的事情嘛?”陆弘熠不高兴地撇了撇嘴,我不得不承认他的眼睛真的非常漂亮,用很土的比喻就是,仿佛会说话。
“你不要给我浪费时间!”
陆弘熠没脸没皮地笑,“夜夜,你知道过几天就是昊天文试的日子了么?这次的主考官是我。”
夜朝夕的目光没好气地瞥向另一边,那模样仿佛在说,是你就是你,关我什么事。可据我所知,昊天的文试不在这个时候,今年为何会提前了?
“所以,我定的比赛方式就是,这个姑娘只要赢得昊天文试,就算我输!”陆弘熠说完,笑嘻嘻地伸出手指着我,一双银色的眼眸扑闪着诡计得逞的光芒。神仙姐姐,我遇到的男人里面,除了我的聂明烨,就没一只好鸟!
昊天自开国以来,就没有女子参加过文试,原因之一是这个国家男尊女卑的思想根深蒂固,原因之二是女子一般没有受教育的权利。陆弘熠的这个要求实在是强人所难!
“推荐信我写,怎么进考场,凭你们的本事。”陆弘熠说完,一个转身,手上已经弄出了一封信,然后大大方方地递给了我,这不禁让我极度怀疑,他预谋已久!
“进不了考场或者拿不了第一,夜夜,你就输了。”他勾起嘴角笑了笑,那耀眼的自信仿佛挥一挥手就可以疑难全解,谈笑间就可以乾坤扭转。今天生的一切他似乎早就已经预知,并精心策划好,而事情的展也与他所想的分毫不差。
好一个治国星,那张娃娃脸上的睿智和成竹在胸,终于与记忆中人人称颂的那个手段韬略天下第一的人契合在了一起,虽然他长得不像是一个堂堂天朝的一阶高官,但这一刻,我认可了他就是陆弘熠,是昊天史上最年轻的文状元,是苍王的左膀右臂。
夜朝夕尚算冷静地盯着陆弘熠看了一会儿。他们两个对视的眼眸幻化成两道强光,直直地碰撞在一起。陆弘熠在夜朝夕堪称凌迟的目光下居然还是笑得灿烂无比,我深深地佩服他的内力。
对视了一会儿后,夜朝夕没再说什么,领着我跟夏夏一声不吭地退了出去。
我得出的结论是,我们被这个男人摆了,狠狠地摆了一道!
作者有话要说:我错了,貌似还有一个……这不是最后一个主角。别打我啊……很快就齐了,这个人反正是在昊天嘛,是吧,还有若干配角……
下一章嘛,当然是讲三个臭皮匠怎么混进森严的文试考场的故事,戚璟萱到底能不能成功地在众多人才中脱颖而出呢?昊天的文试为什么会被称为天下第一呢。好吧,下次告诉你们。(*^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