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君王之庐山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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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是我一时眼花,也许是我思念成疾,待我再探出头时,那个身影已经不见了,除了他的身影留给我的巨大震颤以外,街上一如平常。

  三天后,我终于站在了宏伟的追云王宫的南门前。城楼上翻飞着昊天的王旗,穿着统一服装、站得笔挺的士兵直直地看着前方,他们的盔甲和长矛闪着银光,照亮了冰冷的城墙和石砖。城楼下是一扇高大厚实的朱漆大门,大门紧闭,两边各站着四名士兵,我们二十人跪在由朱漆大门延伸出的红地毯上,等着文部官点名和核对身份文牒。

  点完名并核对无误之后,朱漆大门被士兵们用力地推开.视野里最先出现的,是红地毯尽头的那一座宏伟的宫殿,那就是追云王宫中心轴上的第一座主殿,国王议事和举行大典的明光殿。琉璃瓦,汉白玉的围栏,宫殿四面檐角上的雕塑显得森严庄重,宫殿的主体涂着红漆,红的窗,红的门,红的柱,犹如一朵巨大的蔷薇在广阔的视野中怒放。

  我们随着文部官进入了大门中,地毯两旁的士兵按次序正身行礼,在一种严肃而又激动人心的氛围中,我的心雀跃不已。

  “宣今科二十名进士进殿!”甩着拂尘的内侍在石阶上尖着嗓子高声喊道,我们全都俯身低头,缓缓地步上左边的石阶。汉白玉的石阶,几乎能把人影清晰地印照出来,我在光影之中,看到自己闪闪光的眸子和一张张洋溢着期待和激动的年轻的脸。

  跨入略高的门槛,大殿中几乎所有的目光都放在我们二十个人身上,左边是文官,右边是武将。他们的表情大都森严,肃穆,目光随着我们的移动而移动。

  在这里站着的,是昊天如繁星一般的贤臣良将,他们伴随着昊天的崛起昌盛,一起写入了王朝的金卷玉史。正在金銮上坐着的那个人,就是举世皆知的无上苍王,他已经是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的父亲,已经坐在王位上十余年,长得应该……偷偷地抬起眼睛,金阶,飘着缕缕轻烟的青龙鼎,带刀盛装的侍卫,我的目光一下子停住。

  那个带刀侍卫不是别人,正是当年陪在蓝眼睛身边的武将,也是安平城那少年口中的“湛叔”!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我,我迅地低下头不敢再往上看。那个蓝眼睛,难道就是?!天……

  “跪!”内侍又喊了一声,我的脑袋在嗡嗡地作响,呆呆地跟着所有人跪了下来,齐齐地喊道,“拜见陛下!”

  那自金銮传出的声音仿佛来自远山,“你们是今次文试的佼佼者,自州府郡县一步步走到了这里。今日在这明光殿中,决出前三甲,希望你等好好地表现。”

  “定不负陛下的希望!”我怔怔地跟着周围的人念着,脑中早就已经一片空茫,过大的震惊仿佛一个漩涡一样在脑海中旋转着……居然是他!

  “殿试的内容由我儿来宣布。”

  一双白色的,用金线绣着螭的靴子应声从文臣列中走了出来,进入了我低垂着的眼帘。我使劲地抓着上衫的衣摆,掌心全是汗。

  淡淡的声音缓缓地在大殿上响起,“本殿是昊天王朝的大王子姜瑾瑜,殿试的内容是棋盘对弈。你们二十人一一与本殿对弈,评判是在堂的众位大人和父王。”

  这个声音!我差点倒退一步,可怜的心脏已经受不了惊吓。

  得到苍王的允许,身边所有的人都抬头瞻仰圣颜,只有我仍旧低着头,失神地盯着鞋尖。脑海中纷乱地闪过很多记忆的片段,我甩了甩头,努力想让我那极好的记忆力和听力此时失常一些。

  王子淡淡的声音穿过人群,直向我而来,“本殿听闻今次文试,有一位十五岁的少年表现出众,颇得陆大人赏识,由他先来。”

  神仙姐姐……我终于无奈地抬起头,看向他。站在我前面的试子纷纷让开了一条道,我跟他的目光碰在了一起。那个淡淡的,眼睛透着蓝光,气势迫人,城府极深的少年,此刻穿着一身白色的锦袍,戴着金冠,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是了,也只有这样的身份地位才能配得上他,他浑身的贵气和光芒,是粗布麻衣都包裹不住的。

  他看到我的时候,目光闪过惊怔,随即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那笑极艳丽,也有胜过女神的高洁,却莫名地让我心慌。下棋我根本就下不过他,他还知道我是女子,这下二十个脑袋都不够砍了。

  怏怏地从人群中走了出去,大殿上立刻响起了一片议论声,我在数道灼人的目光中,于少年的对面坐了下来。时光交错,白驹过隙,我望着他的脸,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那次的安平城,我跟他对弈。

  “小民见过大殿下。”我有气无力地抱拳行礼,脊背僵硬,筋肉绷紧。

  “不用多礼,本殿和你,并不陌生。”他把黑子推到了我这边,执黑子的先下,他这是要让我。

  横竖是死,死就死得壮烈一点。想着,我便决然地落下一子,不太敢看他的表情。脑海里面胡乱地闪过很多念头,那小女孩居然是个公主啊,是苍王膝下唯一的女儿,受尽苍王的疼宠,难怪那个武将不让我摸她的头,要知道她是公主,我死也不敢摸啊!

  “认真点,拿出你全部的实力,这次可没有人需要你救。”少年紧跟着落下一子,淡淡道。他说话的时候,嘴巴基本上不动,声音的大小也控制得刚刚好。

  他真的很厉害,我光想着怎么不让自己的棋被他吃去已经够费力,根本没心力去管进攻更别说吞下他的一颗白子了。没下一会儿,我已是大汗淋漓,他却依然气定神闲,仿佛我们只是在玩寻常的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如果我没有记错,他好像跟我同一年生吧?只是略大了几个月而已。同样是人,同样是爹妈生养,怎么就能差这许多!我愤愤不平,义愤填膺,可瞅到他可恶的淡然的脸的时候,却忽然想开了。防守的结果也是早晚被他吃掉,不如直接进攻,总是这么被动,就绝对没有胜算了。

  打定主意,我开始转变战略,一改碍手碍脚的保守下法,冒起突进。夜朝夕曾经跟我说过,越是碰到高手,越不能受制于他,更不能按常理出牌,大凡高手,都已经深谙一般的棋路,只有出其不意,才能险中求胜。

  看到我落子,少年淡然的表情终于起了一丝波澜,他微抬头看了我一眼,眸光明亮,闪烁着光。

  我们这盘棋下了很久,我用尽生平所学,下得筋疲力尽,他依然落子镇定,不慌不乱。汗水像瀑布一样盖过眼睫,我用手背不耐地抹了抹,看着密密麻麻的棋子,有些眼花缭乱。

  周围大臣的议论声越来越大,轰隆隆的,响过雷鸣。议论不时地传入我的耳中,我分神听了听。

  某大爷,“这个少年居然能跟殿下对弈这么久,老夫上次可是没下半盒棋子,就输惨了。”

  某大叔,“他的棋路很古怪,从来没有见过,可是似乎能突出殿下的包围。”

  某大龄青年,“小小年纪,很有魄力,你看到殿下的表情没,那是碰到对手的时候的眼神。”

  再回到某大爷,“能被殿下看做对手,不简单,不简单那!”

  随着姜瑾瑜把五个白子拿走,整个棋盘已经再也没有能放棋的地方,胜负已定,我抹了抹汗站了起来,对他恭敬地行礼。

  “殿下胜十五子!”内侍高声地喊道。

  我默默地退下,心中难免挫败,十五年,从来没有我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那日与夜朝夕的对话仿若还徘徊在耳边,可心中陡升了一股无力感。原来有些事情,并不是努力就可以。

  路过那些朝臣的时候,看到他们灼灼的目光,我吓了一大跳。他们居然纷纷对我竖起了大拇指,大声赞道,“少年真厉害啊!”

  “继陆大人和殿下之后的又一个神童!”

  “了不得啊,谁家的孩子,老夫要讨了做孙女婿!”

  赞叹声像滔天巨浪一样席卷过来,我被淹没在声声的赞扬中,无法冷静地思考,只得迅地退回自己所站的位置,低下头去。

  第二场对弈的试子似乎颇为惧怕姜瑾瑜,上前的时候,走路是同手同脚的,引得众人哄堂大笑。他也执黑棋,可刚放下棋子,又迅地拿了起来,放到了另一个地方,犹豫再三不能定。姜瑾瑜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随着落子。他们两个一个下得犹犹豫豫,一个下得云淡风轻,没过一会儿,那个试子就跪在了地上,低头认输。

  后面的对弈进展得相当快,几乎是十几个人加起来,不及我的一局。唯一让姜瑾瑜的目光闪了闪的,是冷静而又沉着的苏天博,可据我这几天对苏天博的了解,这是他最不冷静的一次,他突围得很辛苦,表情很僵硬,显然也不是姜瑾瑜的对手。随着他败下阵来,二十个人居然没有一个人能胜过这个大王子!

  姜瑾瑜优雅地起身,对着上位行礼,“禀父王,对弈已经全部完成,三甲由父王和今试主考陆大人定夺。”说完,他侧身后退了一步,入了文官列的第二位,表情一派清和,似乎刚刚和二十个人的对弈,就像做了一场简单的游戏。

  “陆大人,近前。”内侍扯着嗓子又喊了一声。

  陆弘熠行了礼,走上了金阶,整座宫殿都安静了下来,气氛回到了来时的肃穆和庄严。

  不过一会儿,陆弘熠就恭敬地退了下来,朝向跪在地上的我们,大声地宣布,“根据陛下还有几位主考对统考和殿试的综合考量,我宣布,今次文试的第二十名是……”

  名次一个一个地减少,那就意味着我的排名在一点点的前移,被点到名字的试子一个一个地走上前,接受陆弘熠授予的名次玉和官凭。随着第四名受封完毕,大殿上只剩下我,叶文莫,苏天博三个人。我们三个顿时面面相觑,文试的前三甲难道就是我们?

  文试的前二十名,已经拥有了官籍,由吏部分人员进入各个部门或下派到地方,从此入仕。而前三甲除了由国王钦点以外,一入仕就可从五阶官做起,可谓平步青云,也无怪每年的文试资格,都被试子们挤破脑袋地争夺。

  前三甲,按例是要先宣布状元的。

  “今次昊天文试的第一名是……”陆弘熠故意卖了个关子,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目光却飘向我这边。此时,本与我并站一排的苏天博还有叶文莫齐齐地往后退了一步,整个大殿上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了我身上。

  陆弘熠高喊道,“今次文试的第一名是,毕守一!”

  他的声音很响,不仅殿上的人都能听见,仿佛还传出了明光殿,向外散去,铿锵地有了回响。我机械地抬头,还没有从巨大的震撼中反应过来,我是第一名吗?天朝文试的第一名!?

  “毕守一,上前来。”陆弘熠笑着催促道。

  我连忙疾走了两步,随着他步上了金阶。走过那个带刀侍卫的时候,他显然是吓了一大跳,手中的刀都差点没有拿稳。

  近了,靠得苍王更近了,每走一步,都在缩短我跟这个天下君王间的距离。鼻腔里已经有了淡淡的香,那是帝王之气,那是天朝所有臣民的景仰凝聚成的无上和尊荣。周身的血液瞬息停止了流动,我硬着头皮在御座前跪了下来,盯着他紫色龙袍的下摆和黑色的青云履,再不能思考。

  我曾在客栈出言讥讽他,曾在考场当着他的面说苍王的坏话,曾在大街上旁若无人地顶撞他,我虽然一次又一次地怀疑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将军,可我也没想到他居然就是苍王!是无上苍王陛下,是天下的君主!

  陆弘熠走到我面前,俯身把金盘授予了我,那上面只有一块通体白亮的玉环,这应该就是状元玉了,昊天文试的最高荣誉,摆在了我的面前!心中激荡不已,仿佛有无数的飞鸟扑腾而过,一阵喧嚣。

  “毕守一。”苍王叫了我一声,我连忙趴在地上行礼,恨不得把头埋到地毯下面去。

  “孤封你为少常侍,以后就呆在上书房吧。”

  他的话音厚实有力,犹如洪钟。我能从他的口气里听到期望和鼓励,乃至那淡淡的,我理解为欣赏的情绪。整个大殿随着他的话语一下子喧哗了起来,站在一旁的陆弘熠跪下,“启禀我王,少常侍是四阶官。开国以来,文试的状元最高也只能是从四阶!”

  “请陛下三思啊!”满殿的大臣也都跪了下来,叩头进言。

  我仍旧趴在冰凉的地面上,用匍匐着的虔诚姿势,感受着身后一道道犹如利箭一样的目光。倘若这是我应得的,我没有理由推却,若是向上爬的过程中,势必要迎接那些明枪暗箭,我无法挡,亦不会逃,这是两世的人生赋予我的勇气和骄傲。

  “谢陛下圣恩,臣自当竭尽全力。”

  于是,在满朝的反对声中,我高声地承谢了隆恩,把脊梁挺得笔直,也终于有了凝望他的勇气。

  他在笑,脸庞在珠帘之后看得不太清明,可我能感觉到他上扬的嘴角以及那夺目的蓝眼睛中,激荡的情潮。他靠近我,轻问,“你不怕?孤的恩德会使你高飞,却也有可能让你早早地被人射落。”

  我回以一笑,“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只有我能明白杜甫的诗意,这个时空的人虽然赞叹《望岳》,实际上并不能很好地解释它,比如“齐鲁”,比如这最后的“会当”。会当是唐人的口语,它并不是应当,能当,而是一定当,这样的雄心和气概,不足为外人道,心知就好。

  苏天博是第二名,叶文莫是第三名,他们一个进了文部,一个进了御史台,而我进了上书房,成为了少常侍,也就是通俗点的王子伴读,监理上书房直呈君王的奏折。

  昊天放榜昭告天下,天朝的历史上,又诞生了一个年仅十五岁的状元,而且当场被苍王钦点为少常侍,官拜正四阶,开了天朝的先河。不知道是朝堂上听者有心,还是文部对外放传,总之《望岳》随着我的中的,在永昌城一炮而红,街头巷尾都有孩童在吟诵。

  夏夏欢天喜地,整天抱着我的状元玉咯咯地傻笑,她甚至想起要写信回泰雅,向娘跟雯姨报喜。

  “别!非把她们吓死不可,就当我在外游山玩水吧。”

  离开泰雅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回去,可当夜朝夕问我还要不要走下去的时候,我的心里居然只装着继续前行这个信念。看来泰雅留不住我的心,我小时候要振翅高飞的念头,才是心中最真实的渴望。但是,一想起明天就要去上,我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这俩父子都不是好对付的主,何况儿子还知道我是女的!

  作者有话要说:忽然想起来今天是星期天啊,稍后改改,我有可能会再一章喔……哇咔咔。大家有没有很爱我呀~~~不过明烨没有出现哦,表打我……他出现了这戏码就得毁在永昌了,还不到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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