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誉还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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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天承运,皇帝1制曰,无冶县令毕守一恪尽职守,爱民如子,在无冶县为政一年,政绩卓著,现擢封为文部宗正,即日还朝,钦此!”言默合上圣旨,恭敬地交到我的手里,略笑了笑说,“恭喜大人了,小的奉旨护送大人回朝。”

  我被夏夏搀扶了起来,还处在震惊之中,我从没有想过我会这么快地离开无冶县,也没有想过他居然一提拔,就是正二阶的官吏。言默转向苏天博和湛锋,“苏大人,湛大人,皇上口谕,二位携眷属一同还朝,嘉赏后续。”

  携眷属?他居然知道苏天博和应人杰的事情?我愤愤地想,姜小鱼的嘴巴可真是不牢靠,早知道上次就不在信里写了。

  衙门里的其他人都很安静,大家低下头不说话,本来热闹的气氛一下子沉闷压抑了起来,我试探着问言默,“言总管,您知道无冶县令的继任者是谁吗?”

  言默的表情总是拿捏得非常好,绝不多余,“这个小的不知,但圣上已有计较,大人无须担心。还请大人收拾行装,随同小的还朝,小的就先行告退了。”说完,言默行了个礼,便领着官兵退下去了。

  四周很安静。有夜风吹过,墙角已经很茂密的地锦层层叠叠地摇曳,我的心随着那一抹抹绿波起伏,地锦已经密布了整面墙,我刚来的时候,寸草不生的院子已经是一片生机勃勃的花园。这里的每一步,每一个印记都在心里厚重地划下了一笔,我的心墙也被无冶的地锦爬满,沉甸甸的。

  我笑了笑,转过身轻松地对大家说,“啊,茶都要凉了,大家继续赏月喝茶呀……”可看着王鹏和杨顶天快哭出来的表情,我说不下去了,有液体急地在眼眶中打滚,“你们不要这样……”

  “大人,小的们什么都不再多说,请受我们一拜!”王鹏和杨顶天领着所有的官吏朝着我跪了下去,行了只有在祭天和觐见上位者时才行的大礼。我连忙蹲下身子去扶,王鹏却匍匐在地面上,哽咽着说,“大人,我们自您来到无冶就跟随您,虽然时间不长,只有一年,但我们看着无冶一天天地好起来,百年的水患解决了,乡亲们都能吃上饱饭,人口急增加,现在十里八乡,谁不说无冶的好,谁不说无冶是小枫弥,大人,我们对您的感激千言万语都道不尽,您就受了这一拜吧!”说完,他又领着众人拜了一拜,“大人小的祝您前程似锦,希望您永远不要忘了无冶,不要忘了大家……”

  夏夏和欢喜已经忍不住哭出声来,我抬手抹着眼泪,狠狠地拍了下王鹏的脑袋,“就属你最找事,好好地把大家弄哭做什么?你和顶天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要好好辅佐新任县令,我们总会再见的。”

  杨顶天忽然抬起头来,“大人,能抱一抱你么?虽然你长得像个姑娘一样好看,我老杨有些怕怕的。但是我杨顶天这辈子没佩服过什么人,你是头一个!”

  夏夏张嘴,我却抬手制止她。成天混在男人堆里面,其实我对男人已经不陌生,所以当杨顶天抱着我,笨拙而又大力地拍我的背的时候,虽然不习惯他身上有些重的汗味,心里却是热流涌动。“一直想要一个弟弟,像你一样出息的弟弟。大人,虽然老杨今天没规矩了,但是老杨我是真的喜欢你!”

  众人一一上来道别。他们依依不舍地走了以后,夜朝夕忽然握住我的手,我心中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压迫着五脏六腑。我知道他要说什么。“璟萱,随我去一个地方。”他的话音刚落,已经把我拦腰抱了起来,翻身上了屋顶。

  我们在破陋的瓦片上坐了下来,仰望夜空。在院中的时候不觉得,上了屋顶才现,夜幕是如此地广阔,巨大的月盘仿佛伸手可触,我望着月亮柔和的光晕,看到光晕之下那淡淡的黑影,慨叹再完美的东西也会有残缺。月明星稀,最灿烂的那两颗星星,似乎被放进了坐在我身旁的那个人的眼里。

  他略微冰凉却光滑如绸的手紧紧地握着我,嘴角的笑意有春水般的柔软。我反握住他的手,遥望天际,轻轻地说,“我知道你要走了。”

  “这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

  “师傅,你真的不想做官吗?”话一出口,我立刻笑着摇了摇头,“你看我,都糊涂了。师傅这样的人,怎么能被庙堂束缚呢?师傅,你真的像风呢,小时候的三年,阔别了十年之后的一年,你总不肯给我太多。”

  他伸手揽住我的腰,忽而把我抱进怀里。淡到仿佛不可闻的气味,就像他总是平淡的性子。他在世人眼里是卓越的,高不可攀的,就像现在天幕中的月亮,可其实他的怀抱也有人间的温度,他并不是真的神仙。

  “风也有想停留的地方,只是那个地方,容不下我。”他伸手指着我心房的地方,冰凉的唇印在我的眼皮上,一次次,细密的就像雨点,仿佛总也不够似地。“师傅……”这一刻,我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意,可是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抓着他的衣襟,泪流满面。如果不是当初他离开雪山,陪伴我长大的人就是他,是他抓着我的手教我写第一个字,是他告诉我做人的道理,他喊我土豆,为我和聂明烨牵起红线,我在永昌退让和彷徨的时候,我在西地伤心欲绝的时候,他总是适时地站在我的身后,给我力量。

  这一辈子,我亏欠的人实在太多了。

  “夜朝夕,朝夕,你一定要幸福!”我趴在他的胸口,轻轻地说。他伸手把我固定髻的簪子拔了下来,不动声色地放进衣襟中。一头黑散下来,在他的注视下,我红着脸低下头,“师傅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两个人之一,土豆要惭愧了。”

  “你小的时候,我真的没有想到,你能长成今天这样的倾城绝色。叫你土豆还真是委屈了你。”他边笑着,边用手细细地滑过我的五官,流水一样的动作,水波一样的力度,他的眼眸被一种强大的感情填满,浓厚地压在我的心中,深深地烙上了印。

  他低下头,凑到我的面前,在距离鼻尖一点点的地方停了下来。我几乎听到了他砰砰的心跳声。

  “戚璟萱,夜朝夕这一生的幸福,只有你能给,却不愿你来给。记住这句话,忘记今天。”他说完,低头要吻我,我本能地闭上了眼睛。我的唇已经感受到了那两片冰花的寒意,可就在要碰到的时候,他生生地偏离了方向,转而吻上了我的脸颊。我的脸仿佛沾上了夜露,留下了湿意。

  他悄无声息地走了,像天边不愿驻足的浮云。夏夏把一片洁白的羽毛放在我的手心里,就转身出去了。羽毛轻的几乎没有什么重量,可那白纯粹得刺目,容不得一丝的污染。我把带有他味道的羽毛放在嘴边,轻轻地蹭了蹭,“师傅,你真是狠心。想要风过无声吗?没那么容易。”

  天边刚露出一点点的鱼肚白,头顶的天空属于夜的黑色还没有褪去,夜和白天的交替在天边的那抹亮光之间。整座城还笼罩在一片晨雾里面,街道上空无一人,商铺的大门紧闭,大家都还沉浸在昨夜的美梦里。我们一行人尽量轻声地疾走。

  湛锋和言默打开无冶的城门,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县城,带头走了出去。

  天还是黑的,云雾飘渺,雾的深处有成片的黑影,连绵不绝地像一道很长的黑线。那些黑影慢慢地浓重了起来,伴随着天边的那一抹亮光,自淡淡的雾霭中显露出来,清楚地变成了一张张熟悉的脸。

  “你们……”我大惊。无冶的百姓手挽着手,慢慢地向我靠近,他们像潮水一样涌过来,脸上的表情很激动,动作却很克制,只是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而后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咚”的一声,大地仿佛震动了,所有人的动作异常一致,没有任何的嘈杂之音。

  我和他们之间隔得不远,只有薄薄的雾荡漾在我们的周围。天边的光亮以拉开帷幕的度渐渐地铺陈开,洒在百姓庞大的包围圈里面,跃动出点点的金光。我这才看清了,这几乎是倾城而出的庞大队伍。他们的手提着篮子,举着包袱,眼睛巴巴地望着我,嘴巴动了动,却仍是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大人,我们舍不得你啊!!”沈大娘最先哭出声来,跪挪了几步一下子抱住了我的腿,我忙蹲身抱住她,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大娘,不要这样,大家都不要这样……”

  我的手被一双略有些小,却带着温度的手握住,我扭头一看,是晴暖。晴暖清秀的脸因为情绪的剧烈起伏而抖动着,他把我的手放到怀里,紧紧地握着,“晴暖永远不会忘记您,不会忘记是您把光明带到晴暖受苦受难的故乡,是您铺就了晴暖通往明光殿的路,是您治住了犹如虎狼的浪江,是您把无冶荒地变成了十里粮仓。无冶的每一条街,每一户人家都有您的身影,都有您的脚印,您对无冶的恩德,我们一辈子铭记在心,县令哥哥,您是我们的父母官,更是我们血肉相连的亲人!”

  “大人!”所有百姓集体叫了一声,那喊声震天,惊起了远处栖息的鸟儿。他们纷纷把手中的东西高举起来,有的是几个鸡蛋,有的是几棵新鲜的蔬菜,有的是一把稻穗,有的是新蒸的馒头,还有滚滚的热气。他们殷殷地望着我,没有更多的语言,只是把东西努力地递到我的面前。我终于泣不成声,强忍着的泪水终于还是决堤一般地滚落。“谢谢,谢谢大家的好意,可是我不能收。”我环顾着广大的包围圈,人影憧憧,跪得比较远的,我甚至都看不清脸。我站在他们中间,听着他们一声声的轻唤,看着他们饱含热泪的一双双眼,仿佛被无数的手,送到了满是幸福的天国。

  “无冶有今天,都是你们自己勤劳换来的,我没有做什么。我是无冶县令,无冶和百姓就是我的责任,我本想做的更多更好,可陛下下旨要我回朝,我不能不从。我不会忘记,自己是无冶的一份子,也不会忘记大家,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希望那个时候的无冶,会更美,更好,是当之无愧的昊天明珠。”我颤抖着声音,竭力想要把翻滚在全身的那种情绪压制住,它好像脱缰的野马,奔驰在心头,几乎要控制不住。我看向中年大叔,轻轻笑道,“大叔,虽然生意忙,你要注意身体,一到天冷,您总是容易咳嗽,现在无冶有大夫了,要记得看病吃药。”

  我又转向采儿,“采儿,你要乖乖听娘的话,功课不要落下,向晴暖哥哥好好学习。”

  “严大娘,您的身体还好吗?您别再难过了,所有的乡亲都是您的亲人。”

  “李大婶,您的儿子要成亲了,本来想喝喜酒,现在看来赶不上了,代我转达祝福啊。”

  “小张,你的新铺子开张了,是第八家了吧?等到将来,说不定整个昊天都会看到张记哦。”

  “……”我一一地点着他们的名字,在无冶的每一天就像书页一样在眼前轻轻地翻过,他们纷纷抬手抹泪,呜咽声渐渐大了起来,最后与我的话音混杂在了一起,我再也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但还是看向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唠叨着。谁家新生的小孩我逗过,谁家的农田我走过,谁家的新铺子我坐过,谁家的饭我一起吃过。越想着,我的泪水越是止不住,我深情地热爱着这片土地和这里的百姓,我的汗水浸入了这里的土壤,我的心血倾注在新城的片片砖瓦里面,我怎么舍得离开,怎么舍得割舍掉这么多的深情厚谊。

  言默在不远处淡淡地喊了一声,“大人,时候不早了,该走了。”

  我点了点头,还未说话,百姓们就自动给我让出了一条路。他们扶老携幼地送了我一程又一程,直到无冶变成了天尽头的一道模糊不清的线,他们还是不愿意离去。队伍随着往来的人潮越来越壮大,场面浩浩荡荡,吸引着过路的行人。

  “咦,娘,这是怎么了,集会吗?”路上,一个要往无冶去的小孩拉着他的娘好奇地指着我们问。那个妇人摇了摇头,笑道,“不是呢,这些人在送那位县令大人。”小孩咦了一声,抓着头,“为什么这么多人送呢?”妇人拉着他缓缓地走进送别的队伍里面,眼睛看着我说,“因为,这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儿子,你记住了,为官当学无冶县!”

  我们朝着人海挥手,而后我一咬牙坐进了马车。马车缓缓地移动,我还是忍不住撩起车帘向后看去,百姓们都跪了下来,声声地喊着,“大人,一路顺风啊!”“大人,要回来啊!”“大人,大人……”直到我行了很远很远,还能听到那随风飘过来的呼唤,还能看见那一双双卖力挥动的手,在跟我说再见。

  夏夏和应人杰抱在一起痛哭,欢喜和苏天博的眼睛也是红红的,欢喜抽噎着说,“我长了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壮观的场景,十里相送啊!太感人了。”苏天博点了点头,“守一治在无冶,功在社稷,恩留民心,我也甚是震撼。”

  我的泪水还是止不住,虽然要还朝了,完成了对他的承诺,我却没有想象中的欣喜,我的心被这里的一草一木牵扯着,引动着,有挥之不去的眷恋和深情。

  还有半天的路程就到永昌了,一路上,我的心情总是不大好,仿佛有一朵乌云笼罩在心头,飘散不去,只要谁说起无冶,那朵乌云马上就会下起雨,苦闷至极。远处传来了疾驰的马蹄声,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我刚要开口问驾车的言默,只听外面湛锋略显激动地叫了起来,“殿下,哥,陆小子……还有,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1圣旨有制曰和诏曰两种,诏曰为皇帝口述,他人代笔,制曰是皇帝亲笔。

  这一章的情况是,某烟已经尽力了……不知道有没有过……下一章星期四,名字暂定为,文部宗正。友情提醒,某个人快要出现了,对此有期待的某些大人可以高兴一下。

  撒花,飘走,某烟是绝对不会嫌花多的,哪个大人心情好给写写长评,偶也会很高兴。当然,自愿撒……卡卡卡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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