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友,你有所不知,最近一个月里,琼州府城外已经发生了三起命案,”海瑞脸sè变得非常严肃,沉声道:“而且,死者都是在桥上被杀的”
琼州府治所在地琼山县,地理位置靠近海边,与雷州半岛隔海峡相望,蜿蜒曲折的南渡江流经城外,雨量丰沛、水网密布,人们为了行走方便,搭建的桥梁也就特别多,简便的木桥、坚固的石桥、带顶盖能遮风挡雨的廊桥……各式各样的桥在县境中星罗棋布
上个月八rì,就在其中一座石桥上,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命案,傍晚时有个卖米糕的小贩死在了桥头,头顶被砸开个大窟窿,血流了满地,奇怪的是褡裢里的钱并没有少——他把所有的米糕都卖掉了,足足有两贯多铜钱呢
官府以为这是一起普通的杀人案件,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唐敬亭责令琼山县尽快破案,而知县则给捕快设下比限,催逼他们捉拿凶手
不料就在七天之后,第二起案件发生了,行凶地点是在一座木桥,受害者是个身强力壮的樵夫,他被凶手用捆柴的绳索套住脖子,悬挂在桥栏杆上,尸体在桥面底下晃晃悠悠,官府认定绝不可能是自杀,因为和第一起案件的受害者一样,他脑袋上有个血糊糊的大窟窿
到这时候,唐敬亭就有点吃不住劲儿了,亲自调动府衙捕快侦破案件,只可惜好几天过去了没有任何进展
第三起案子发生在上个月二十五号,在城外一座廊桥又发现了的受害者
当时正在下小雨,一名妇女牵着三岁的儿子走过廊桥,这种廊桥就是普通的桥梁上带着遮雨的回廊在南方比较多见,此前孩子的头顶被雨淋湿了,母亲就在廊桥中拿出手帕替儿子擦干头发,却赫然发现手帕上殷红一片
吓坏了的母亲赶紧检查儿子的脑袋,却并没任何伤口,再往回一看,刚才走过的地方,血sè的雨水正从廊桥天篷一串串往下滴
接到报案府县衙门官吏冒雨出动,他们在廊桥天篷找到了尸体,一名老鳏夫脑袋被砸开半边,仰躺在天篷顶上早已死去多时,雨水混着血水沿着破裂的瓦片往下滴,这才被母子俩发现
唐敬亭压低了声音,补充道:“而且有个事情,怕老百姓害怕并没有传出去,就是所有死者的下身都被阉割了,我们怀疑是有人在搞采补,或者黎族巫师在行某种邪法”
秦林心头一惊用眼角余光看了看白霜华
白莲教主微微点了点头,武林中确实有搞这套的邪派人物不过琼州府这偏远地方,是哪位邪派高手来了呢?
另外海南黎族颇多,靠近沿海地区的已经开化,风俗和汉人相差不多,五指山又称黎母山的琼州岛核心区,则有不少未开化的生黎,会不会某个生黎巫师游荡到此,做下案子的呢?
海瑞捋着胡须,淡然道:“秦小友,老夫和唐府尊昨rì匆匆下判,就是想和你切磋切磋这起案子,还没来得及说,不料你就拂袖而去……”
“老师匆匆了解那几起小案,就是想破获这起大案,哪怕有所疏漏,也是瑕不掩瑜”唐敬亭说着话,就又把老师捧了一下
秦林沉默不语,陆远志和牛大力旁边听着,就低声议论起来,觉得海瑞断错了似乎也情有可原,毕竟比起三桥迷案,昨天的几起案子就算不得什么了
白霜华英挺的眉毛微微一皱,有什么想反驳,却又抓不住那点模模糊糊的想法
秦林抬起头,毫不退缩的迎上海瑞的目光:“海老先生,三桥迷案固然该破,你匆匆下判也情有可原,但预设立场的做法,我绝对不能苟同就算案件疑难,难以确凿认定,也应该按照双方证据和能查明的事实部分下判,你说那套与其屈兄,宁屈其弟;与其屈叔伯,宁屈其侄;与其屈贫民,宁屈富民;与其屈愚直,宁屈刁顽,事在争产业,与其屈小民,宁屈乡宦;事在争言貌,与其屈乡宦,宁屈小民,实际上把公堂上的兄弟、叔侄、贫富、愚直和刁顽、小民与乡宦,在断案之先就放在了不平等的位置上,断案者心中早已存了成见,则偏颇在所难免”
对啊白霜华几乎要击节叫好了,秦林这番话把她闷在心里的都说出来了,“事在争产业,与其屈小民,宁屈乡宦;事在争言貌,与其屈乡宦,宁屈小民”,尤为可恶,前一句乡宦的钱财不是钱财,似乎假模假样的站在老百姓一边,可后面一句小民的名节不是名节,则百姓就活该受欺辱了?
牛大力和陆远志也立刻恍然大悟,他们跟着秦林办案,总是用证据说话,虽然身为锦衣官校朝廷鹰犬,却很少对嫌犯刑讯逼供,因为秦林在断案时,都会尽量站在客观公正的立场上破解案情谜题,而不是用个人好恶、私心情感或者什么儒家纲常来预设立场
与海瑞在断案之前,就预先假设了屈这个屈那个的做法相比,秦林的方式方法不啻天渊之别
海瑞和唐敬亭却对秦林的话不以为然,他们满脑子明儒的纲常思想,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士大夫的脸要紧,荷包可以稍微松开点,小老百姓唯利是图,有点钱糊弄过去就行了嘛
“秦小友,你的说法似乎也有点道理,不过老夫现在并不想讨论这个,”海瑞微笑着,捋了捋胡子:“既然是断案方式上的争论,咱们就以三桥迷案为赌,老夫、唐府尊和你,哪边先破了案子,那边就服输认错”
唐敬亭眼珠一转,看出老师到现在仍很喜欢这个颇有点傲骨的年轻人就补充道:“如果秦老弟输了,除了认错之外,还得拜入海老师门下”
“如果你们输了呢?”秦林嘿嘿的坏笑起来,看了看海瑞的一把白胡子意思是我可不收你这把年纪的门生
你唐敬亭脸涨红了
海瑞也有点生气了,赌气道:“设若秦小友获胜,老夫上表替你鸣冤,尽力保举你官复原职”
唐敬亭闻言心头突的一跳,要知道文官保举、弹劾武职是没有品级限制的,只要在自己职权范围内,七品巡按亦可保举、弹劾一二品的总兵大帅,比如正七品的浙江巡按御史就可以上表褒贬本省都督、都督同知衔的一二品总兵官
而且海瑞清官之名闻达天下,又是朝廷即将起复重用的耆宿……
“保举啊,其实无所谓的,”秦林云淡风轻的笑笑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老实说他要起复原官,海瑞的保举或许有点作用,但肯定起不到决定xìng的作用
秦林将三桥迷案的赌局接了下来,不过他接着就声明并不会放弃顾克渎强暴戚秦氏的案子,在此期间两案都要办,海瑞和府衙方面必须给予配合
“哼,不知天高地厚三桥迷案就够喝一壶了,还要办顾家那无关紧要的案子到时候你一定输”唐敬亭连连冷笑
海瑞倒是很硬气,坦然道:“一言为定顾家的案子既然秦小友要继续办,老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听说那顾晦明是私生子,顾家的产业主要靠他打理?”秦林试探着问道
“一树之果有酸有甜,一家数子有愚有贤……”海瑞果真兑现了承诺,将所知娓娓道来
戚秦氏说得没错,顾氏几兄弟确实有差别,顾大老爷顾克渎年少时风流不羁,与不少文人诗酒唱和,在岭南薄有文名,头上捐了个内阁中书,俨然衣冠中人,其实是个空心大佬倌,就连海瑞都听说他经常流连青楼,做生意也随心所yù,经常惹乱子
顾二老爷顾晦明就不一样了,为人谨慎小心、做事兢兢业业,撑起了顾氏的大半个家,海瑞很欣赏他,坦言收了他八十两银子,替顾家老nǎinǎi撰写贺寿文章
“顾晦明拿八十两银子请海老先生写贺寿文?”秦林皱着眉头,眼睛微微眯起来
唐敬亭以为秦林有所指摘,急忙辩道:“老师当年做官一清如水,家中只有四十亩薄田,所以晚年卖字贴补家用,八十两乃是时价,其中绝无情弊”
秦林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咦,这里又有座桥啊,没有派人看守吗?”
这是一座古sè古香的石拱桥,约莫七八丈长,一丈宽窄,两边石栏杆还雕刻着狮子滚绣球,桥下流水潺潺,桥头则是青翠yù滴的竹林
唐敬亭和秦林闹得有点不愉快,翻翻白眼,没好气的道:“本府大小桥梁成百上千,哪里都能派人守住?又不知道凶手哪天会出来犯案”
海瑞指着石拱桥道:“这是友恭桥,是顾家三代之前的一对兄弟所建,取兄友弟恭的意思,当地老百姓又叫它顾家桥”
秦林想想也只好同意唐敬亭的看法,毕竟这时候一个县衙的人手是相当有限的,根本做不到防守每一座桥梁,而贸然发动百姓协防的话,恐怕会引发大规模的恐慌,加难以收拾
况且,如果守住桥梁,凶手却改到山坡、海滨或者村落中犯案呢?
秦林心头想着事儿,把海瑞和唐敬亭提供的信息在脑海中拼凑成完整的图景,然后再掰碎了一项一项的分析……
白霜华也凝神思考,将搞采补的邪派武林人物通通过一遍筛子,列出了几个重点怀疑对象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听得不远处传来欢天喜地的唢呐声,众人就晓得顾府到了
顾府建在一片比较平缓的坡地上,背山面水,四面树木郁郁葱葱,风景极为优雅,粉墙青瓦的房舍占地宽广,显示出世家豪族的气派
顾晦明站在门口迎宾,穿件宝蓝sè的绸缎长衫,脸上喜气洋洋,冲着贺客连连作揖行礼
他眼睛很好,老远就看见海瑞一行人过来,立刻满脸堆欢,小跑着迎上:“顾氏何德何能,有劳海老先生、府尊大人、秦长官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
海瑞、唐敬亭落轿,秦林下马,都笑着拱拱手,和顾晦明寒暄两句
本城锦衣百户莫智高刚刚踏进大门,听得身后喧闹,回头正巧看见了秦林,立刻把脑袋一缩,一溜烟的躲远了——他害怕秦林又亮出九龙玉带,那就有得好看啦
“姓秦的,我跟你没完”莫智高咬牙切齿的,神情可怖
他身边一个脸sè白中泛青的年轻人,看了看远处的秦林,yīn恻恻的笑道:“莫大人,咱家看你可不是那位秦长官的对手啊,嘻嘻嘻嘻……”
这些没卵蛋的太监莫智高暗地里啐了口
裴敬裴公公是张司礼派来的人,为着秦林发配到琼州,提前一个月就到这里等着了,也上门拜访过莫智高,言语中透出点口风,意思是知道刘守有刘都督授意他对付秦林的事儿,要双方携手来干
莫智高接到刘守有的书信里头,却没提起这茬事儿,他也不敢去信问刘守有啊,只好对裴敬敷衍过去,再者,他觉得秦林一个被革职发配的人,自己整他也不会费劲儿,用不着和这死太监合作
结果莫智高吃了亏,裴敬又找上门来
“难道你就是秦某人的对手?”莫智高冷笑两声,其实心头已经有点意动
裴敬的声音永远是那么yīn森森的:“我带来的人,就是对付他的,只要莫大人你……”
莫智高眼睛一亮,然后狠狠的咬了咬牙
海瑞一行由顾晦明引领进入顾府,秦林左顾右盼,没看到什么感兴趣的,就朝白霜华使了个眼sè
白霜华轻轻点了点头,很快消失在了人流之中
一名丫环端着茶盘行走在花厅和正厅之间的回廊上,迎面走来一位俊俏的后生,她打量两眼,越看越欢喜,却不料那后生竟直直的朝她走了过来,魅惑的一笑……
片刻之后,白霜华穿着丫环的衣裙,端着茶盘行走在回廊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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