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亨和太平侯等人都是面色难看,他们虽说没有投入什么,也没有押宝赌太子必死无疑,可是老对头这么风光,简直是一件叫他们难以忍受的并且觉得大为难堪的事。
可惜,现在没有办法可想,石亨与众人打了个眼色,他虽然狂放粗鲁,但并不蠢笨,不然也做不到如此高位。
现在皇帝正是高兴的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大家要是教皇帝看出什么来,恐怕难免会触大霉头,何苦来哉
“是张佳木亲自背太子出来的?”
孙锡恩和黄二都是武官百户,虽然是六品,但大明已经开始重文轻武,文臣六品已经满够资格上朝,并且建言说事。文官四品以上便是京堂,满可以和皇帝坐而论道了。
武臣四品,感觉还只是沉沦下僚呢。
六品官,也就只能抬抬仪仗,握刀站班,戒备警卫的份了。
今日当然与往日不同。孙锡恩和黄二一进宫,立刻便是由蒋安亲自带着人将他们迎到奉天门前。
蒋安这个东厂提督太监这一次虽未露脸,但也是一脸的喜气。他这一次,算是搞了一个成功的政治投机。张佳木没事,他就没事。张佳木再进一步,则他在宫里的地位也就牢固几分。
现在蒋安的梦想便是哪一天能教他典禁军,或是入司礼,到这地步,在太监来说就是登顶,再也没办法有所寸进了。
现在当然不必提这个话,亦不怎么敢想。此时蒋安只觉得自己身上骨头也轻了几两,心里高兴,脸上也是做出替太子高兴的模样,轻轻快快的把孙锡恩两人引到奉天门前御座前跪下,然后自己便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折身站在后头。
两个武官刚刚跪下来,皇帝就迫不及待的发问,不等回答,便又自己笑道:“外城百姓都在嚷着这事,朕这个天下之主居然这会才问着,真真是笑话了。”
孙锡恩和黄二刚刚一路叫进来,进宫之后才停了声,皇城之中都是人声鼎沸,皇帝早就听的真真切切,是以有此语。
算起来这两人当然是冒撞失仪,但当着这种高兴的时候,再蠢的人也不会弹劾二人,引的皇帝不快,徒劳无功。
“回皇上,”孙锡恩也是满脸放光的样子,重重一顿首后,答道:“都督大人救得太子出来,臣是在火场边上看的真真切切,一点假也没有的。”
其实这奏对也很不合规矩,当着皇帝,任何人也不能称大人,只能称官职姓名,前加一臣罢了。不过,皇帝也不介意,知道孙锡恩头一回面圣,能这么大声答话,奏对流利,对小臣来说,已经算是不易了。
比如黄二,头一回到得这巍峨壮美的奉天门前,此时早就晕头转向,那种豪气和戾气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会儿只是趴伏在方砖之上,手抠着地缝,一声也不敢吭。好在,皇帝看他脸相憨厚,也知道第一次到这种场合的人甚是紧张,倒也不算介意。
当下只是又问着燃火和救火的情形,再知道多方设法之后,张佳木身披棉被,冲入范围达十余步宽广的火场之时,不仅是皇帝,便是石亨和李贤等人,也都是悚然动容。
“也亏这厮拿命来搏。”石亨心道:“换了老子,才不会做这种蠢事。”
古人没有好的消防办法,畏火之心比后人强的多,宋人就在大内供奉火德星君,大明的防火措施还不如宋,就更加别提了。
不仅石亨如此想,在场的人,倒是十之**都是这般的想法。
张佳木已经是位列一品,才二十左右的年纪,授荣禄大夫,勋阶右柱国,除了拜爵,最多加保傅官,他已经是太子少保,再加下来也没有太大意味,此事封爵又无可能,毕竟不是军国大事,所以,真的是拿命来搏,出付出得多,所得者少,各人听孙锡恩说完之后,倒是有不少人用轻微的动作轻轻摇头,有人便是心道:“看来这张佳木对太子倒真是忠心不二,不然的话,他这么做也太蠢了。”
众人这般想,岂料张佳木要的便是如此效果。他从夺门前后,早就被人赞为智勇双全,勇者没有实战检验,智却是一出接一出,试想,一个掌握大权,虑事却是全无错漏的特务头子在身边,谁心里能不打小鼓?
就算是帝王,也未必能睡的那么踏实吧。
这么一弄,他对太子和皇家的忠诚倒还是其次,便是连皇帝也忍不住想:“佳木说是虑事从无一失,这件事也做的太孟浪了。还好,都没有事,不然吾不仅要失一子,还要失一得力的大臣,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皇帝倒是只能在心里庆幸,为人君父者,这种话是没有办法说出口来的。
有人出班而奏,朗声道:“锦衣卫臣张佳木忠义无双,勇救太子殿下脱险,诚忠勇可嘉当得大用之士,乞吾皇厚赏之”
“这何消说得。”说话的是左都御史耿九畴,朝中硕果仅存的于谦一党在文臣中的大佬。这一阵子,此老风骨依旧,说话却是少的多了,新朝甫立,旧臣中也得有几个拿的出手的才是,今日此老主动出班建言,对皇帝来说,真真是一件锦上添花的开心事。
“就依耿卿。”
皇帝对一般的大臣是不必如此客气的,直呼姓名,或是官职,只有那些可为倚重的重臣老臣才会称卿,皇帝如此,亦是对此老格外客气的表示。
如此君臣相得,在场诸臣,一起称贺的同时,有人沉思,有人欣喜,亦是有人愤恨不已。
此时已经过了辰时,据孙锡恩等人报,他们出发的时候,受了惊吓的太子已经渐渐平复过来,因为并没有受伤,火也在过千人的扑救下得以救下,行宫受损也不算大,起火的原因,似乎是几个小宫监夜间偷酒吃,用火盆烤肉,引发大火,几个小内监已经被烧死,真相如何,还要待锦衣卫和东厂一起排查,才能复奏清楚。
至于太子,草草收拾之后已经无心再耽搁下去,况且,出得此事,他料想宫中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模样,因此在孙锡恩等人出发的时候,太子亦是下令叫人准备仪驾,预备起程回城里,不再行宫耽搁下去了。
“唔唔,你们做的好。”皇帝在御座上正色聆听,数百文武大臣,公侯伯爵等勋臣环列左右,御前有头有脸的大太监,包括刘用诚和曹吉祥在内,都是正色旁立,孙锡恩一边讲,一边只觉得今日此时,已经是不负此生。但皇帝自然有奖赏,夸了一句后,皇帝沉吟了一会,四周太监并大臣们俱是用复杂的眼神扫视着这两个小小的锦衣卫武官。
不出意外,他们将会受到重赏。
果然,皇帝在想了一会儿之后,便挥手道:“你二人立功也不小……”
话未说完,孙锡恩重重一拧黄二,黄二忍住疼,先碰了一下脑袋,砰一声后,才又向着皇帝道:“臣等是六人奉命回来,皇上要赏,请别忘了还有几个同僚。”
“哈哈。”皇帝很开心的道:“张佳木自己忠义,调教出来的属下也很不坏,朕很欢喜。”
他们若是不说,皇帝心里倒是有点小疙瘩,毕竟这是抢功的事,叫人瞧着心中不喜欢。但如此光明正大的说出来,皇帝倒是很是激赏。
有人在暗中叹了口气,也是打消了用这件事来做文章的打算。
杨明几个算是无计可施了,孙锡恩这功抢的光明正大,根本就是教别人无法可想了。
“张佳木调教的好,你们自己秉性也好。”皇帝又夸了一句,接下来宣布时就畅快的多了,只道:“孙锡恩加锦衣卫指挥佥事,明威将军,勋位上骑都尉,赏绢布十匹,银二十两。”
武官的职位和头衔勋阶已经越来越不值钱,但一下子从百户到指挥佥事,也真是极为了不起的不次升赏了。
但有人更是想:“辅助和报信的人都这么赏法,张佳木该受什么样的重赏?一赏之后,如何再加,如此年轻的权臣再有怎么样的封赏,才能满足?”
升赏太速,以后就不易驾驭了啊
李贤心中不安,想了再想,还是轻轻一咳,目视一个一脸英锐之气的御史。
这人却是考选御史不久的杨继宗,他文名不显,但耿介忠直之名已经传遍九成,很多显官都不以他位卑而小视此人,大家都知道,这也是将来要以京堂身份位列朝班,入传史册的人物。
其实不待李贤示意,杨继宗自己也想站出来,这会李贤一示意,他心中又是觉得安慰,又是增了几分底气,当下便跨出班来,朗声道:“圣上,臣有话要说。”
“喔?”这么高兴的时候,杨继宗却仍然是一板一眼的样子,皇帝心中就不大欢喜,因也板着脸问道:“你有什么话?”
“朝廷名器,不可轻授。”杨继宗不疾不徐的道:“皇上对这两位锦衣卫官的封赏,似乎有些过逾了。”
如此说话,等于是当面指责,又是在此举朝欢腾的时候出来触霉头,此语一出,不仅皇帝色变,在场的勋戚大臣,都是眉头紧皱,都是心道:“怎地如此不识趣,此人怕是要倒大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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