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襄牵着白马,委折而上,顺着山道转了个弯,遥见一处寺庙,黄墙红瓦,规模颇大。郭襄来到寺庙近前,便见寺门上挂着一个横匾,上书“白水普贤寺”五个大字。然而此时寺门紧闭,也不见有香客来往,显得甚是冷清。
郭襄上前敲了敲寺门,片刻之后,寺门依呀打开,一个灰衣和尚探出头来,见到郭襄,脸露奇怪之色,说道:“本寺香火暂不对外开放,恕不待客,女施主请回吧。”说罢,便要把寺门重新关上。
郭襄轻轻将手掌按在寺门上,那和尚用力推了半天,却怎么也不能把门合上,那和尚大奇,望着那扇门自语道:“这门恁地作怪,方才还好好的,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郭襄在一旁卟哧地笑了一声,问那和尚道:“请问观心大师在不在?”那和尚奇道:“你找我师傅么?他在里面,不过我师傅向来不怎么喜欢见外客。你有甚么事,跟我讲也一样。”
郭襄道:“你会唱词么?”那和尚一愣,道:“唱甚么词?”郭襄轻轻地哼了几句适才樵子唱的词歌,那和尚登时叫道:“啊,这是我师傅经常唱的。”郭襄喜道:“我就是来找你师傅学唱这首词的。”那和尚迟疑了一下,道:“本寺非开放香火之日,是不接待外客的,尤其是女客。”郭襄道:“那叫你师傅到寺外来教我也行呀。”那和尚挠了挠头,道:“这个么,那我要问一下师傅了,你在门外稍等一会。”说罢,门也不关,转头便往寺内跑去。
不一会儿,只见那和尚带着一个白胡子的老和尚走了出来,那白胡子老和尚见到郭襄,满脸高兴,说道:“女施主,就是你要学唱词呀。”郭襄见那老和尚年纪甚老,白花花的胡子一大把,瞧来甚是慈祥,便开口问道:“请问大师便是观心大师么。”那老和尚点头道:“正是老衲。”郭襄笑道:“适才在山腰间听到一个樵子唱歌,词律甚是悠雅,小女着实想不出对应的是哪一个词牌。听那樵子说此词是观心大师所写,因此便冒昧前来请教。”
观心大师连忙摇手道:“不敢不敢,这首词并非老衲所作,乃是前年一个道士云游至此,兴之所致,写下了此词,赠于老衲。这首词的词牌叫做‘庆宫春’,用之者并不多,女施主未听过也属平常。”郭襄哦了一声,问道:“这位道士如何称呼?”观心大师道:“这位道士姓刘名澜,乃是天台人氏,只因重游峨眉,念旧感叹之下,便作了此词。”郭襄道:“确实是首好词,大师,便将这词教与我罢。”观心大师点头道:“难得女施主也是好词之人,老衲替这位刘道士能得女施主这一知音而高兴。”当下,便将那首词原原本本地唱念出来。
郭襄只念得两遍,便己牢记在心,笑道:“只可惜此间无琴,不然弹奏一曲,当可令此词生色不少。”观心大师大喜,道:“离此寺不远处,有一处白云庵,庵内的净月师太有一古琴,女施主可与之借琴而弹。况且天色将晚,女施主也可在彼处借住一宿。”郭襄点头称谢,便依着观心大师指点的方向,牵了白马,朝那白云庵行去。
行得不久,果见一处庙庵,庵门上写着‘白云庵’三字,郭襄叫开了门,便有一名尼姑将其带入庵内。那净月师太年纪甚老,脸色甚是肃穆,闻之郭襄来意,眉头不由一皱,说道:“阿弥陀佛,佛门清净之地,实不宜作这种弄琴唱词之事。这古琴贫尼藏封己久,要借与施主一用,也无不可。但施主须得拿去庵外弹奏,不可打扰我等清修。”郭襄歉然一笑,道:“既是如此,不弹也罢,只是天色将晚,小女子欲在庵上借宿一晚,不知师太可否方便。”
净月师太欣然道:“自然欢迎之至。”吩咐了弟子:“带施主去客房,好生招待。”
次日一早,郭襄便被庵内的钟声吵醒。郭襄伸了个懒腰,起床出了客房。但听得庵内传来一阵念经之声,郭襄心道:“为尼者清苦至此,天尚未亮,便要起床念经了。”细耳闻之,只听庵内念经者念道:“……如如之体,内如木石,不动不摇;外如虚空,不塞不碍。无方所,无相貌,无得失,无爱恨,是为无心……”郭襄听得心头大震,当年在少室山上,郭襄曾听觉远大师念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是时郭襄本想问觉远大师要如何离于爱者,但之后事情接迭而至,觉远大师也随后不久圆寂。这一疑问,郭襄直至此时也不得而解。如今乍听到这句经诗,隐隐觉得其中便含有‘离于爱者’之法,如何不感到震惊。
郭襄悄悄行至庵内佛殿外头,听得内中念经声不绝于耳,不由盘腿坐下,静静倾听,又听道:“……性即是心,心即是佛,佛即是法,法即是心,以心印心,心心不异……”不由内心忽忽有所领悟,暗道:“要离于爱者,便在这一个‘心’字之上。”又静耳听之良久,不觉日上三竿。那殿内念经之声也嘎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