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山的山道上,这一日行来两人。
一个秀才模样的中年人携着一个十多岁大的少年,直往山上而去。那秀才颇见儒雅,一袭青衫,背负一个包裹,虽赶路甚急,举手投足间却自有一股风liu。随他行来的那少年,长得眉清目秀,甚是灵动。
只见那少年顾盼一阵,停下脚步,小手扯住那秀才衣衫,道:“三叔,你走慢些,我可多瞧瞧这四处风景。我们山上,可没这般好看。”
那秀才低头笑道:“玉儿,日后你在山上学艺,日子可长,还怕没得瞧?再说这个季节,不见花草,多是奇松怪石,你瞧些什么?”
那少年手指前处道:“我便想多瞧瞧那只凤凰。”
那秀才笑道:“小孩子胡说八道,这世上又哪来的凤凰。”随他望去,心中惊叹,只见山道旁一棵古松傲立在侧,巍巍峨峨。枝干甚是粗大,树冠浓密,颇有遮天的气势。再一细看,树冠却分做两层。一层在下,如一个圆盘平铺半空,另一层在上,半吊空中,半正半斜,远远看去,恰如一只立在巢上,展翅欲飞的翠绿色凤凰。
那秀才瞧的出神,不由得自语道:“想来这便是九华奇松‘凤凰松’。”
那少年抬头问道:“三叔,这松树便叫‘凤凰松’么,怎么叫这古怪名字?”
那秀才摸摸他头顶道:“走得累了吧,三叔带你去那树下歇歇脚,给你讲故事听。”那少年听得有故事听,几步便奔至树下,叫道:“三叔,三叔,快来说故事。”
两人席地而坐,拿些干粮清水吃喝。那少年没吃得几口,已耐不住性子,又催着他讲。
那秀才微微笑道:“你瞧这树,已长了三百多年。玉儿,三叔便给你讲这棵树的故事。相传在南北朝时候,这山上住着一个叫小凤的姑娘,生的聪明灵秀。她喜欢画画,尤爱画天上的凤凰,且画的惟妙惟肖,常常引得天上的真凤凰落在她身边不肯离去。久而久之,人们便叫她‘凤凰姑娘’。”
那少年点头道:“想来这小凤姑娘便是天上的凤凰变的,她定是聪明的紧,若是学武功,也必会比凡人快上百倍。”
那秀才哈哈大笑道:“什么事你都能扯到练武上去,别再瞎扯,听我说下去。”顿了顿,又续道:“有一次,小凤正在河边做画,刚巧上山拜佛的县官经过。那县官见她生得美丽,又擅画画,便想将她送进宫中,讨皇帝喜欢。过得几日,便派了一群衙役,抬了一顶轿子来抢小凤。小凤不从,便被衙役们绑在轿中,抬起便走。”
那少年怒道:“这县官坏死了,我若是在,定不让他抢了小凤去!三叔,你快说,后来怎样?”
那秀才叹了口气,道:“轿子抬至登天台的时候,小凤姑娘咬断了绳索,纵身跳出轿子,落在了道旁的万丈深渊之中。”
那少年大急,道:“这,这可如何是好?”一时急得面红耳赤,不知所措。
那秀才将水壶递与他,看他喝过一口,又缓缓道:“眼看小凤便要香消玉陨,忽见天上飞来一只金色的大凤凰,飞上前去,将她托住,驮着她向天台正顶飞去。相传那天台上,有一块青龙石,那凤凰在上面停了停,让小凤最后望了望家乡,便飞往天外去了。”
那少年松了一口气,笑道:“这便好,小凤姑娘人又好,长的又漂亮,本不该死的。她回天上去啦。”
那秀才笑了笑,续道:“小凤走后,她的家人和乡亲们甚是挂念她,终日在她画画的河边仰望牵挂。这一日,忽有一只大凤凰,嘴衔一粒松籽飞来。那凤凰用爪子抓了抓土,埋下松籽,便又飞去。第二年,便长出了一棵小松树。那松树越长越大,越长越奇,天长日久,便长成了今日这般模样,如一只美丽的绿色凤凰。乡亲们都说这树便是小凤姑娘的化身,故而便叫她‘凤凰松’。”
那少年站起身来,绕着那棵松树转过几圈。那秀才见他嘴里念念不休,问道:“玉儿,你说什么?”那少年转头笑道:“我和小凤姑娘说,若是她再回来,定要见我一面。”
那秀才哈哈大笑,长身而起,携了那少年之手,道:“歇息够了,快快赶路吧。你五叔还在寨中等我回去。”
二人又走了一阵,已见庙宇。一名知客僧迎上前来道:“两位施主,可是要拜佛,请随小僧来。”
那秀才道:“这位大师且慢,我们并不拜佛,在下冯清,携小侄韩玉特来拜见怀远大师,望能给个方便。”
那知客僧面露奇色,转过身来道:“我师伯祖早不见客多年,二位若有要事,我去请我师祖前来。”冯清眼看如此,只得点点头。
当下那僧人将二人引至偏殿,自去报信。
冯清喝了几口茶,闻得脚步声响,忙起身见礼。只见为首一名老僧,六十多岁模样,两道长眉半灰半白,脸上不露喜怒之色。那老僧将手一摆,道:“贫僧便是怀难,两位有何事找我师兄?”冯清见人多眼杂,不便明言,当下取出沈傲的书信,递了过去,道:“大师看过便知。”
怀难接过书信,慢慢翻看,一语不发。看得一阵,转过头来,瞧着韩玉上下打量,过得一阵,他将信折起,收入怀中道:“既是如此,我便可做主,将这孩子留下。若他愿意,便拜在我门下,排虚字辈,赐号虚尘。为九华派第二十四代俗家弟子。”
此话一出,怀难身后的众僧大惊。怀难与师兄怀远、师弟怀安为九华派现存三位辈分最高之人。其中尤以怀难武功最高,但他已有二十多年未收弟子。近十多年,朝纲本已不振,江湖上更是乱得一塌糊涂,九华派向来与世无争,为避争端,早已声告武林不再收徒。想不到今日怀难做此非常之举。一时都细细打量起韩玉,倒要瞧这少年有何过人之处,却有这等福气。
冯清闻言大喜,一边道谢,一边手拉韩玉道:“玉儿还不给你师傅磕头。”韩玉甚是乖觉,当下拜倒,大声道:“弟子虚……虚尘见过师傅。”
怀难微微一笑,扶起韩玉,转头对冯清道:“不必多礼。我瞧着这孩子品性纯正,根骨甚好,一时动了爱才之念,回头师兄怕是要怪我抢他的弟子。”又对韩玉道:“孩子,你是俗家弟子,虚尘这名字,只是个形式,日后为师便也叫你玉儿,你说可好?”
韩玉本对这新名字甚是烦恼,听得这话,一时高兴起来,笑道:“好,好,师傅叫我玉儿便是。”
怀难道:“九华山向来不留外人,冯施主又身有要事,贫僧便不多留。玉儿,你们叔侄临别,必有话说。我回房等你,送走你三叔,你再来寻我。”说罢带着众人离去。
韩玉送冯清走出山门,双目泛红,又要流泪。冯清笑道:“玉儿,日后若再哭哭啼啼,不怕别的师兄弟笑话你?你用心练武,莫要辜负了我们这番辛苦。盼你大有出息,将来好给你爹娘报仇。”
韩玉低声道:“三叔放心,我定会加倍用心。”
冯清道:“那便是了,回去吧,三叔这便下山。”
韩玉拉住他衣袖道:“三叔,你几时来瞧我,我还想听故事。”
冯清苦笑道:“三叔有空自会来看你,”话音一变,肃容道:“你是韩家的男儿,莫要再做这丑态,快快回去吧。”
韩玉点点头,道:“三叔,你和五叔也要多加小心。孩儿给您磕头了。”当即跪了下去。冯清将他一把拉起,细细瞧了一遍,不再说话,转身下山去了。
冯清走出老远,回头望去,仍见韩玉站在高处,挥舞小手。
一阵山风吹来,他小小的身影愈显单薄,冯清轻叹一声,转身离去,未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