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柏山的草庐旁,谭阳正站在一块大石边,从这里望下去,沈家陵园历历在目,怪不得那天沈麻子会不期而至。
“麻子,你不必这样看着我,我已经没有大碍了。”谭阳满脸憔悴地道,“既然你近在迟尺,为何沈家陵园里荒草离离,难道你从来没去祭扫过?”
三天三夜了,这是谭阳第一次开口说话。
沈麻子又惊又喜,连忙道:“没必要祭扫,因为我父母和小妹现在都安然无恙,那里只是三座掩人耳目的假坟而已。”
罗思邈早已从沈麻子口中得知了真相,所以并不惊异,谭阳却满脸难以置信之色地道:“假坟?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麻子轻叹一声,道:“此事说来话长,既然你已经准备好了,我就从头说给你听。”
原来,当年沈麻子在谭家祖坟中留下了联络信息后,就从盘龙山下的流花村将谭秋山夫妇接来了九华城。
沈麻子在九华城的乌衣巷附近买下了一座深宅大院,大院分东西两院,沈麻子和家人住在东院,而谭秋山夫妇则住在西院,因为二老身体不便,沈麻子还特意为他们买来了两名丫鬟伺候起居,不过现在,那两名丫鬟已经埋在谭秋山夫妇的墓地旁边了。
为了有个正当营生掩人耳目,沈麻子和父亲还在乌衣巷盘下了一家店面,做起了老本行的绸缎生意,并特意用流花二字命名,以方便谭阳前来寻亲。
刚开始那几年。沈谭两家人安居乐业相处甚为融洽,沈麻子的父母和谭秋山夫妇年龄相近。很快就亲如一家,谭家夫妇待沈麻子和小妹也视同己出。后来甚至干脆认作了义子义女。
省却了山村生活的劳苦,衣食住行富足安逸而且有下人侍奉,谭秋山夫妇的身体皆大有起色,在加上沈家父子不断延请名医医治,谭夫人甚至已经能下床走几步了。
不过,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就在大约一年前,这种幸福快乐的日子彻底被打碎了。
有一天,当沈麻子从睡梦中醒来时。却发现已是日上三竿时分了,往常他从来没起床这么晚过,而且即使睡了这么长时间,他非但没有神清气爽,反而感觉两脚虚浮头晕目眩。
等他睁开惺忪的睡眼时,禁不住大吃一惊!
触目所及,卧室里凌乱不堪,衣服杂物扔了一地,各种家具横七竖八。屋里已经被人翻了个底朝天,甚至连铺地的青砖都被撬地乱七八糟。
“坏了!进贼了,而且我一定中了迷香!”
沈麻子顾不上仔细查看,先跑去找父母和小妹。所幸他们虽然依旧昏迷不醒,但都无大碍,不过他们的卧室和自己一样。都被翻了个乱七八糟。
沈府的丫鬟佣人们也都中了迷香,沈麻子将他们用清水泼醒。吩咐他们救治父母和小妹,就仓惶跑去了谭秋山夫妇所住的西院。
“那天。我一进堂屋,就看见了春梅满身鲜血躺在了地上,头颅滚出了几丈远,无头脖腔里的鲜血早已流干,将堂屋地面洇湿了一大片,惨不忍睹。”说到这里,沈麻子的眼角已经湿润了,“当时,我就感觉到大事不好,几步就从堂屋窜到了后院,直奔义父义母的卧室而去,结果人还没进屋,就被门槛上的一具尸身绊倒了,正是惨死的另一个丫鬟秋草,秋草的整个身体已经被劈成了两片,白花花的内脏流了一地,浸泡在血水之中。”
谭阳的心越揪越紧,罗思邈则听得惊心动魄,面色惨然。
沈麻子看了谭阳的脸色一眼,长吁了一口气,继续道:“我看见,义父义母的卧室里,被人翻得比我卧室还乱,就连他们二老的卧榻都被拆成了碎片,墙壁上、地面上、家具上和地上的杂物上,到处都溅满了令人触目惊心的血渍,义母的尸首还被人放火烧过,只剩下了半边焦糊的残体,一条木炭般的手臂,还抱着义父一条从大腿齐根而断的大腿……”
“别说了!别说了!”
谭阳肝胆俱裂,眼前一黑,又一次晕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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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谭阳再一次幽幽醒转之后,罗思邈和沈麻子禁不住为之恻然,一夜之间,这个弱冠少年仿佛一下子成熟了,原本油光乌黑的头发里,竟然生出了几丝白发,双目发红却没有一点泪光,也许他的泪水已流干,或是已被无尽的怒火和恨意烧灼一空。
映入谭阳眼帘的第一幕,是双膝跪在床边的沈麻子。
“师叔,你终于醒了。”罗思邈不忍道,“沈小友已经在你床边跪了整整一天一夜了,我怎么劝他都不听。”
谭阳大吃一惊,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伸手虚扶道:“麻子,你这是干什么?起来,快起来!”
“不!”沈麻子哭出声来,“义父义母惨死,我沈麻子难辞其咎,谭阳,要打要杀你尽管来吧,我断无怨言。”
谭阳示意罗思邈将沈麻子强行扶了起来,道:“麻子,你我是生死兄弟,这种话以后再也休提,何况这事也怨不得你。你接着昨天的话往下说,后来怎样了?既然没有发生拼杀,你的眼睛和脸上的伤又是从何而来?”
沈麻子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讲述起来。
原来,在看见了谭秋山夫妇的残肢断体后,沈麻子还注意到,血迹斑斑的墙壁上,还用血歪歪扭扭写有一行大字:子债父偿,以血还血。
当时,沈麻子的第一反应就是,凶手应该是青阳宗!
惊魂稍定之后,沈麻子强忍悲恸,立刻着手处理起后事来,他先安排沈府下人不许声张,将一片狼藉的沈府打扫清理干净,经过清点,沈府的值钱物件已被扫荡一空,所幸除了谭家夫妇和那两个丫鬟,沈家其他人和丫鬟佣人都安然无恙。
经过一番周密筹划,沈麻子买了墓地和棺木,悄悄安葬了谭家夫妇和两个丫鬟。
接着,沈家夫妇、沈小妹接连莫名其妙地“暴病身亡”,最后他将自己也送进了墓地,不过在此之前,他已经将父母和小妹悄悄运送出了九华城,秘密安置在离此三百里外的一座小县城中……
罗思邈奇道:“我们听说沈家最后还活下来一个又聋又哑的老家丁,这又是怎么回事?”
谭阳道:“你还不明白吗?老家丁就是沈麻子,沈麻子就是老家丁,相貌可以易容,口音难以遮掩,所以老家丁才又聋又哑。”
“没错,什么都瞒不过你。”沈麻子道,“一切后事料理完毕后,我就散出了谣言,说老家丁已跳海殉主,即使青阳宗再来寻仇,也应该找不出半点蛛丝马迹。我料定你早晚会来,将家人安置妥当之后,我又回来到这翠柏山上,在这里搭了几间草庐,一是替义父义母尽孝守陵,二是在这里等你到来。”
罗思邈道:“那你的眼睛和脸……”
沈麻子苦笑道:“我照顾义父义母不力,导致二老惨死,理当自戮一目谢罪,脸上这一刀,也是我自己砍的,连谭阳都已认我不出,别人就更甭想了。”
谭阳惨然道:“你……你这是何苦?”
罗思邈大为震撼,眼前这个少年的机智谋略似乎绝不在小师叔之下,他这份心志坚韧更是令人叹服,不禁慨叹道:“妙计,太妙了,现在乌衣巷那一带的老百姓,都已知道沈家满门遭祸之事,如果还有人前来寻仇,只能是束手无策了,只不过沈小友如此自残,可真是难为自己了。沈小友,老朽还有一事不明,万一你身遭不测,或是没发现我们的到来,岂不是就错过了?”
沈麻子道:“这个我早就想过了,至于法子嘛,谭阳不是已经在我的假坟下挖到了吗?”
谭阳摸出那截竹筒,破开一看,只见里面装有一个小纸团,上面写着“上行半里,合欢树下”几个小字。
罗思邈由衷赞道:“沈小友聪明过人,师叔心思缜密,佩服佩服。”
谭阳道:“罗师侄,像麻子现在这种情况,有没有法子医治?”
罗思邈为难道:“沈小友脸上的刀疤已伤及肌肉神经,所幸时间不长,以弟子的针灸之术再加上药石之力应该能治愈,只是需要一定时间而已,不过他的眼睛要想复明,恐怕就难如登天了。”
谭阳道:“难道就一点法子都没有了吗?”
罗思邈摇头道:“至少以弟子的医术是无能为力的,当然也有一个办法,修仙者在突破元相境界时,有一次血肉重铸的机会,身体容貌可以返老还童,伤目复明自然也轻而易举。”
沈麻子也是单灵源,要想突破到证罡境界都不可能,更甭提元相境界了。
“你们不必替我操心了,当初我自戮一目时,压根就没想到有复明那一天。”沈麻子蛮不在乎地道,“谭阳,眼下的当务之急,应该是查出凶手,以告慰二老的在天之灵。当初事发之时,我虽然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是青阳宗所为,可后来仔细一琢磨,此事疑点颇多。”
谭阳道:“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如果真是青阳宗干的,他们不可能只杀我父母而留下你,这是最大的疑点。”
那么,除了青阳宗,还有谁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深仇大恨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