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酿的这种桂花清酒,淡中微带着甜,要饮过好几杯,那酒劲儿才会从体内慢慢往外渗出。我本就是个不善饮的,才过一会儿就觉着自己脸面热、心跳加快。拿手抚了抚额头后,我便抖着手放下杯子,微微带笑地看向对面的卷毛儿同志:“胤禛,我的腿有点儿软,不能再喝了……”
这人虽不善饮,那水平终究还是比我好了很多。他一见我停杯,这就笑着伸臂拉过我的手:“来,还是先到我身边儿坐吧!”
我晕晕地窝进他怀里,直到这人呵着气触上自己的脸颊、脖颈,我才忙费力扭过沉的脑袋低声道:“胤禛,我想……躺一会儿……”
卷毛儿同志听过,随即满眼含笑地托起了我的后脑勺:“好,那咱们就躺着说话吧。”
说完这个,他却抬手拿起了那把竹壶,斟酒之后,竟端起一盅挨到我唇边笑说:“沐莲,来,等咱们喝了这杯后,我这就抱你过去。”
见他又要人喝酒,我越觉得全身柔弱无力,这便嘤咛着摇头说:“胤禛,我头好晕,不能再喝了……”
刚说完,耳边就传来了他低低的笑声:“乖,就这一杯,快,咱们已经好长时间没在一起饮酒了。”
卷毛儿有时就喜欢这样子为难人,连句拒绝的话都不好出口。想想这酒多饮几杯也不会伤身,我只好无奈地弱着声应道:“说好了,真就一杯,你可不许再……勉强人!”
“好好好,”他笑着递过酒杯,“我说到做到,决不会再勉强你。”
我听后微微抬头,就着他的手饮过最后一杯淡酒。原想着结束后好好休息一会儿,不想一躺下,这人就很不安生地扳过我的膀子轻晃着问:“沐莲,你刚刚为什么说不要携手到老的话?”
人们都说酒能壮胆,更何况我对这个问题早就想了无数遍。他这么一问,我立时就微睁了眼怨声道:“你现在可是皇上了,等孝期一满,自然……就会择选那些年轻漂亮的八旗秀女入宫陪侍。像我这种已过花季的女人,你随后……定会嫌弃了,是不是啊?……”
酒后吐真言,这话说完,我心里越堵得厉害,难受异常,然后便不自主地落下泪来……
卷毛儿同志看我背过身子抹起了眼泪,忙在身后伸臂抱住我急声道:“沐莲,我以前就说过,心里只会爱你一人,怎么现在你又不信了?”
“哼哼,我可是从来都没有相信过!”也许是真有些醉了,轻笑着哼了一声后,我便又借着酒劲儿开始喃喃低语,“以前我还年轻,相貌也不比别人差。你对我说这些喜欢的话,我心里自是高兴。可是……现在不同以往,后宫女人千千万,我嘛,也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再到后来,就又变成老太婆了……”
对自己的未来,我早已心如明镜。前几天去永寿宫时,我就现那拉氏老了很多。女人的一生,开败如花,花季一过就只有凋零的命运。我生了孩子,也算是凑合着结了几个果子。可是等卷毛儿喜欢上那艳若桃李的年轻姑娘,像我这样的藩邸旧人,就只能乖乖地靠边儿站了……
我在微醺中黯然神伤,卷毛儿同志竟紧抱着我呵呵笑了起来:“沐莲,你真是太爱胡思乱想了,看来……以后我还真不能光让你闲着了!”
说完这个,他便又敛笑叹了一息,重新搭上了我的腰身正声道:“沐莲,我知道你心里为何会这么想。以前我曾伤过你的心,答应你的事也都没有完全办到,所以你心里不愿再相信我的话……”
此刻我的头虽说仍有些晕,但听了这话,我立时便清醒了一些。停了半晌后,我才又低声说:“胤禛,你不用这么说。日后你若真有了别的心思,那就许我办自己的事吧,不要再做别的干涉……”
卷毛儿一听这个,当即便从床铺上弹了起来:“你要办什么事啊?!”
我看惊骇异常的样子,随即故意低下头去想了想。过了几秒钟,这就带着些微的醉意开口调笑道:“你既然都有新欢了,干嘛还来管我这个旧爱做什么啊?”
“什么?”这人一听,随即就毫不客气地俯身压了下来,“我算是明白了,你现在确是无法无天,看来……真是得惩罚一下了!”
卷毛儿一说惩罚,基本上都是先挠人痒痒。我的酒还没有完全醒过来,现在依然浑身瘫软难动。所以这人刚一伸手,我就怕他找那最为薄弱的地方下手,立时慌忙着低声下气地投了降:“胤禛,你饶了我这回,以后我再也不敢,再也说这个了!”
见我这样,他的脸略略一怔,随后就把手放在了我的颈后轻轻地探了探。我耐不住痒痒想要偏头躲开时,他却忽地一手用力拖着我的脖子,一手扶着我的腰身坐了起来。
我没有什么力气,只好软着身子弱弱地扑进他怀里,然后带着哭腔道:“胤禛,我心里难受……”
他紧紧地搂着我,低头碰了碰额头后,这才又温柔地对我耳语道:“沐莲,以后绝不会有别人,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心里都不会再有别人!”
誓言刚出口时,总很容易让人陶醉不已。事后若不能实现,却最是伤人心魂。卷毛儿同志以前总爱这样来来回回地给我希望和失望,可是我在这些伤心难捱的教训中,还是没有形成足够强大的免疫力。
此时一看到他深情款款的眼神,我的心便又不自主地软了一角:“胤禛,我心里只记挂着你,所以才会特别在意这份感情,想让它长长久久地续下去。以前我也不曾认真地想过,我这个人,可是一个能够照顾自己、自力更生的女大夫,不是那只依靠着松萝生存的菟丝花。不管你的话是否成真,以后咱们该怎样就怎样吧。”
他听了,微笑着摇摇头:“沐莲,我希望你是一株依靠别人的菟丝花,永远都不会离开旁边的那棵大树。”
我无奈地笑,然后带着醉意轻语:“胤禛,那个不会是我,你弄错……”
一语未了,卷毛儿同志便倏地紧贴上来,狠狠地堵住了我后面的言词:“沐莲,我是说真的,我对你……我真的是越来越离不开你了……”
说完,也不等我有什么回语,这家伙就拥着我的身子重又倒了下来……
我们的脸挨在一处,呼吸的气流徐徐地吹过,真像是一阵儿暖暖的温风。等再睁眼对上卷毛儿眸子里透出的耀眼光芒,我不由想起了他刚刚说出的那句话,越来越离不开……
现在他是九五之尊,宠幸后宫之人乃是天经地义之事。我怨气十足地对他耍性子,除了让自己醋意翻天外,还能有什么用?
想到这里,我就轻吸一口气,还是心有不甘地出口道:“胤禛,在你这里,菟丝花是那么容易存活的吗?即使我愿意做一株菟丝花,只是……你这树上的藤蔓也太多了些,就怕最后还不等我的枝蔓上伸,先在下面枯死了……”
“不会有别人!”他急急地打断我的话,接着便轻柔地摩挲着我的脸缓缓向上,将我间的那只莲花玉簪摘了下来,紧接着又一下下地抚上了那满头青丝温声道,“沐莲,真的不会再有别人……”
我看着他满含柔情的双眼,心里的柔情一下子便化成了暖暖的春水,慢慢地流向了全身各处。等缓缓抬手一一滑过他的眉眼,我这就低着声轻唱:“想你时你在天边,想你时你在眼前。”
见他微微愣住,我才又倏地变脸嗔道:“像你这样的人,也用不着我来想!”
说完,我就猛然转身,拉过床里的被子将自己盖了个严实。
卷毛儿同志见我这样,立马就跟上一把扯了开来紧按住我。见我不再挣着乱动,他忙又将脸挨到我眼前笑道:“沐莲,我这样的人怎么了?快说!不然一会儿还要罚你!”
我对上他的眼想了想,跟着便满脸带笑地说:“你啊,可是咱们这后宫的万人迷。有那么多人想你,也不差我这一个……”
卷毛儿一听,当即就沉下脸扭上我的鼻子:“沐莲,我看你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就没有一句好听的!”
我听了这话,当即忙又笑:“忠言逆耳啊!好听的话,可不能说的太多了……”
“还忠言呢!”这人微嗔着轻哼了一声,等俯身过来时,眼中却又多了几丝甚是促狭的笑意,“好吧,既然你的忠言已经逆过我的耳,那咱就再做点儿身心畅快的事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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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究是那酒量浅的人,歇了一晚上,等二天早上睁眼时,还是略略觉得有些头疼。
刚要抬起手来,身边儿却忽地响起一个声音:“怎么样,头还是疼吗?”
卷毛儿皇帝一向起的早,我见他这会儿还在,不由愣愣地看着他道:“你……没去早朝吗?”
他很是无奈地叹口气:“昨夜是谁说要帮人施针来着?我为了等你,一直就这么呆着……”
啊,啊,啊!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呢?
我尴尬羞愧地扭过头,随后忙又皱眉拿手指敲了敲脑袋,紧跟着便嗔怪着看了过去:“都怨你,明知道人家酒量甚浅,还一个劲儿地劝饮。以后你若再这样,我可真要不依了!”
说完,我赶忙摸出枕头下的怀表看了看,然后很是利索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满脸慌张地碰了碰他的胳臂:“胤禛,这会儿还不算晚,要不你先去早朝,等中午歇晌时,我再帮你弄吧。”
自我醒来,卷毛儿一直都满脸黑线。现在看我关心他的事,他这才微微露出些笑容:“不用急,我今儿个要歇上半天,这早朝的事你就甭操心了。来,咱们还是按着原来的意思施针吧。”
这人是个工作狂,现在能主动放弃政务给自己放假,我心里倒是一阵儿欣慰:“胤禛,一张一弛,这也是养生之道。你既然愿意让我施针,那就再趁势眯会儿眼,等一会儿好了,我再叫你。”
他笑着答应,在我转身拿针时,却又出口问我:“沐莲,昨晚你哼唱的那两句,是什么曲子啊?”
我怔了怔,然后低声轻笑:“那是我们家乡的小调。”
刚说完,这人就伸手拉拉我的右袖:“那你唱全吧,好让我仔细地听一听。”
我摇头笑:“我的嗓子不怎么好,要听的话,也得等我学会了筝声伴唱再说。胤禛,我们家乡的小调可多了,若学会的话,别说是一,就是天天换新调也没问题。”
他听过就怔住了:“啊?你最近还在学习音律啊?”
我看他满脸讶异的模样,随即微嗔着扬了扬手里的针:“怎么,我就学不得了?”
“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卷毛儿慌忙对我摇摇手,“沐莲,以前你对此可是毫无兴趣的,所以我这才觉得有些意外。”
我低下头掩口笑:“自你到了这紫禁城,园子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所以就对这音律多了点儿兴趣。可惜我的资质太差,到现在依然是歌不成歌,调不成调,说起来就臊得慌。”
他听后,赶忙随着安慰道:“这个不能急。音律之事,若没有几年的工夫,可是不成的。”
“谁说不是,我到现在还没摸着门边儿呢!”说完,我就按了按他的脊背,“胤禛,好了,咱们就先不说这个了,还是施针要紧。”
卷毛儿皇帝说要歇上半天,我一看时间充裕,顺势便又在他的肩膀上来了几针,直到卯末这才收针。
谁想刚把他叫醒,这人就出声道:“沐莲,我还有点事,这就先走了。你在屋里好好地哄着宁儿,晚上我再过来看你们。”
皇帝就是皇帝,果然闲不得一刻。我一听,不由得忍笑送他出了景仁宫。等转过身子回屋,恬馨这才从里面出来笑说:“额娘,双姨她过来了,说是有事儿要找您。”
话音刚落,茹双便也怀抱宁馨来到我的面前。我一看见小妞妞,立马伸臂接了过来。小人儿这两天都是由新来的嬷嬷们带着的,我倒很少抱,现在一转进我怀里,她就欢喜着嬉笑起来。
茹双见她笑,随即也过来逗着玩儿一会儿。等这孩子被恬馨抱了下去,她这才低声禀道:“主子,七王爷让人带话,说是一位叫三全大师的高僧到了京城,所以想问问你,要不要见上一面……”
三全大师?三全大师……呀!不就是那个以往到泰山而不遇的高僧吗?胤祺以前还曾向他问过我魂灵转换的事呢!这……既然是他,我当然要见上一面问问清楚的好。
茹双听我说要见面,立时便深锁眉头低声问道:“主子,现在您是后宫嫔妃,如果要出宫的话,怕是很不容易呢!”
她说的极有道理。卷毛儿虽然对我好,但要说到出宫之事,还真得需要一个很是正当的理由。
“茹双,王爷有没有提起三全大师什么时候离京啊?”
她见我问,这便忙朝周围看了看,随后忙又压低了声音:“主子,大师昨日才刚到恒亲王郊外的庄子里,一时半会儿怕是还走不了。”
胤祺?是了,他认识三全大师,这事自是他让七王爷传的话。不过这三全大师倒也有趣儿,他是出家之人,来京城后不去寺院里找那些主持和尚礼佛,却攀着旧识住进了私家收拾妥当后,我这就借此出宫一趟。”
她听了点点头:“好,那奴婢这就让人去说一声,请王爷务必再多留大师几日。”
既然打定主意要去见人问个明白,所以我忙让卷毛儿皇帝派人到外面选好了房舍。等茹双和七王爷他们约好时间、地点,我这才把宁丫头交给茹双照看,带着恬馨和几个内侍、宫女到了他们安排的医馆。
以前在三悦草堂行医时,这人就很不愿意我抛头露面。现在轮到恬馨,他的限制自然更为繁多,这不,一下子便将她配到了京郊。若是把恬馨换成元寿,我敢肯定卷毛儿定是为了黎民百姓着想。现在他如此对恬馨,难道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吗?
可惜恬馨这孩子时候也倔的很,似乎铁定了心要行医,如此简陋之地,她竟很是满足地笑着对我说:“额娘,这下馨儿倒能帮着您实现愿望了。”
我听过,不由在心里叹口气,随后便柔声笑道:“馨儿,在郊外开医馆,最好还是做流动义诊。就是以郊区的某个村子为中心,同时为周围的村民诊脉治疗。每次三天,结束后再到下一个中心村。额娘以前曾在乡下呆过,所以知道这个方法最为可行。更何况你皇阿玛又不想别人知晓你的身份,目前咱们也只能这样做了。”
“嗯。”她听过这个建议,立时便点头道,“额娘,您放心吧。皇阿玛既然不愿别人认出我来,那馨儿平日就以普通人家的样子示人好了。”
我很是欣慰地笑:“孩子啊,你肯这样想就好,额娘就怕你自己觉着委屈。”
她微微低下头去:“额娘,皇阿玛已经说了,要开医馆的话,就得为百姓做点儿实事儿,好好做人,尽心行医。”
啊?卷毛儿还真是让恬馨来吃苦的?愣了好一会儿,我忙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馨儿,行医的事,额娘也会帮忙的,你就不用担心了,啊?”
等我们母女把前院后屋转了个来回,觉得一切都妥当了,我就避开众人悄声对她说:“孩子啊,前些天额娘遇到一位高僧,主要是为了青海的战事,如今眼见好了些,所以额娘就想着再去打听打听。”
恬馨一听,便知我是什么意思,随即忙问道:“额娘,您这是想要馨儿在这儿撑上一会儿吗?”
我拉过她的手拍了拍:“好孩子,你要费点儿心,就说咱们娘儿俩今儿要在这里用饭。趁此机会,额娘好出去一趟。放心吧,一个时辰后就回。”
恬馨连声答应着:“额娘,您快去吧,这里有馨儿在,他们那些人也说不得什么的。”
等这孩子送我到了后院儿,我便又伸出手臂抱抱她,刚要再谨慎地交代几句,不想一连续不断的呻吟声竟从旁边的枯草丛中蓦地传了过来,唬的恬馨慌忙躲进了我的怀里来……
作者有话要说:三全大师,亲们若是忘了,可以参看前面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