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人间界 第八十四回 天牢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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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的天牢里充斥着霉腐的气味,任谁也想不到地上凡人向往的天界也有如此阴暗的地方。最浓最暗的角落里坐着一个人,不,准确一点来说应该是锁着一个人,凌乱的发丝里掺着几缕金发,散散的披在肩头,数根粗重的铁镣锁住他的手脚,虽是身陷囹圄,可那冠绝三界的傲气,那份从容不迫的淡然,那与生俱来的高贵却依旧如常,丝毫不敢让人轻视。只是此时他神色却极为平静,头轻轻的靠着石墙,闭目养神似的听着面前这人的聒噪。

  杨戬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个来看他的人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人缘竟然这么好,被下了狱还有这么多“同僚”“朋友”来看望他。

  眉锋微微不奈的皱起来,面前这人似乎比先前那些神仙更有耐心。李靖,这个愚死的忠臣,很得意吗?一日前这里坐的是你,一日后这里坐的是我,不过换个位置,至于让你如此高兴吗?

  “如果你认为二郎神现在不能杀人,你就继续说下去。”淡然却冰冷的一句话从那张薄唇里说出来,惊的李靖差一点扔了手中的宝塔。

  “杨戬,本王是看在你我曾一起并肩杀敌的份上才好心来劝你,你不要恩将仇报?”他虽说的很高声,可任谁都能听出这声音里藏着恐惧。

  “李天王不是已经效忠于新主了吗?再与我这个罪人扯上关系与你有什么好处?新主初登大位,你便私入天牢看我杨戬这个天庭重犯,不怕引起新主猜疑?”杨戬简单的一句却犀利的直插要害。

  “啊?”李靖暗暗一惊,是啊,怎么自己没有想到呢?“杨戬,天作孽,犹可违,自做孽,不可活,你好自为知吧。”李靖匆匆的撂下这句话,急忙逃出天牢。

  听到牢门关闭的声音,杨戬睁开眼睛,对着面前的黑暗道:“陛下,这里够热闹了吧?”

  “呵呵。”随着一声干笑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杨戬一怔,恍惚之间好像又看到了他,那个高高在上数万年的舅舅。一丝淡笑浮上唇角,按着下界算,现在他应该有一岁了吧,也会把前世忘的干干净净了。

  “后悔吗?”赵青云问道。

  “不后悔。”杨戬平静的说道。

  “你不认为我应该偷偷把你放了?”

  “不会,如果你把我放了,倒真枉费了我的一片苦心。”杨戬声音淡然,却十分绝决。

  “你不恨我吗?”

  杨戬看了看他,突然就笑了:“我若是你,也会这么做。”

  “怎么说?”

  “留下这样一个人实在太危险了。”

  赵青云点点头,表示赞同他的说法。

  杨戬继续道:“放弃凡人,成为神仙,这本就是一个聪明的人不会做的事,何况是三界之主。三界的主宰与凡间的帝王不同,凡间的帝王生命不过几十岁,一世之间他需要做的事便将他的生命填满,也能享受到许多快乐。可是神仙不一样,漫长的生命,从最初的责任和享受,到最后孤独的守护,那将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而你就是将我推入这种万劫不复之地的魔鬼!”赵青云有些失控的吼道。

  “如果杨戬自己能做,我决不会连累你。”

  “是啊,你用最小的代价,换取对三界,对你的亲人最大的利益。玉帝被你送到下界转世投胎,失去记忆的沉香守在三圣母家里,她绝对安全,就是我也不会招惹那盏强悍无比的宝莲灯。从此后天条凌驾于所有权力之上,有老君监管,有文曲星君执掌,真正的以新天条来治理三界,从而达到一种权力真正的平衡。我做玉帝名正言顺,天下归心,不会再有杀伐。神王的那一魂虽不能控制我思想,却也彻底封死了我的心魔,时时让我以三界众生为念,尽心尽力的去造福三界。最后你撒手一去,什么都解脱了,只把一个破败的三界扔给了我。什么事非功过,再与你无关,你算计的可真是好啊!”

  “陛下来天牢,不会也像那些神仙一样,只是想看看曾经不可一世的二郎神如今落魄的样子吧?”

  赵青云深深吸了一口气,平抚了下自己的情绪道:“当然不是,我来找你,是问你要一样东西。”

  “你知道我就会给你?”杨戬看着赵青云,竟笑的有一丝欣慰。

  “左右你都要死,这件东西你带到坟墓里也浪费了,倒不如用来造福三界。”即然你已经心甘情愿把一切都送给我,我为什么不要得彻底?能让这三界多存活一天,你知道我也不会放弃,对吗?

  “只要是陛下想要的杨戬就给,这一身九转玄功我会尽数转给小金乌。”

  “你怎知我是来要你的九转玄功?”

  “杨戬身上除了九转玄功,还有什么?”

  哈哈,心中一声冷笑。是啊,名声,地位,亲人,性命,兄弟,朋友,他都没了,只剩下这一身的九转玄功了。

  “只是陛下要应我一件事。”杨戬看他不出声便继续道。

  “何事?”自从认识杨戬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对他提出要求。

  “我不想上那斩仙台。”

  “你后悔了?”赵青云有意外问道。

  “陛下不觉得除了九转玄功,杨戬还有用处吗?”

  “什么用处?”

  “陛下最大的心病除了小金乌以外,还有什么?”

  “你,你是,是说,荣川……”赵青云问得有些结结巴巴。不错,除了小金乌就剩下了这荣川之眼,血殇虽然暂时能压制那冲天的妖气,可总归不是长久之计。神王血咒,镇住万古妖魔,如今血咒已破,不知要吸去多少神仙的血,更不知道自己要费尽多少心机,才能让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仙们,自愿去填这荣川之眼。他清楚的知道血咒会噬去所有的神仙,那么最后一个就会是自己,而自己只能尽力的守护着,直到无能为力的一刻。他甚至觉得杨戬已经算好了一切,天界的神仙一个个都会步上他的后尘,成为三界的基石,可是到最后依然会妖魔横行,三界皆毁。

  “我的血因为天眼神力,已练化为天地间最阴最寒之血,能织补神王的血咒。”无视赵青云怒火燃烧的眼睛,杨戬平静的神情无波无澜。这结局在血咒破除的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不是吗?

  “什么?”赵青云惊怔的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的心莫名的就狠狠的抽痛了一下,本以为自己对面前这个人只有恨。可是虽然恨他,却还没有想到用如此酷烈的手段处置他。突然之间,他感觉到除了恨以外,竟然对这个人还有一种情绪。是崇敬吧?不,应该说自己很久以前就崇敬于他,可是这并不能改变自己恨他。他是什么?知己?知己。不错,是知己。这个人消失后,天孤地寂,若大的世间再没有一人能像他一样,为了三界,甘愿做自己的垫脚石。杀了他,成全他,守护好他要守护的,这或许是对他最好的报答吧?想到此他朗声道:“好,朕答应你!”

  金乌神府第一次聚了这么多神仙,从前十大金乌都在时,这里几乎成了神仙们的禁地,酷热难当的金乌们让他们发了多少牢骚。当剩下一个小金乌时,这里依然是这些神仙们不愿涉足的地方。因为体弱多病而又十分暴烈的小太阳,随时会烧焦他们。终于最后一个太阳奄奄一息了,他们恐慌的聚到这里,三界如果陷入了黑暗,那岂不是一灭顶之灾?

  如何能救小金乌?太上老君说除非有一个法力高强之人愿意把毕生的法力尽数传给他,众仙你看我,我看你,谁愿牺牲?当年小金乌站在瑶池内说“因为我们都是神,我们从不认为自己的生死会比三界众生重要……”可是现在对三界众生来说,谁又能比太阳更重要呢?众仙低下头,没有人愿意牺牲。

  “陛下驾到!”随着值官一声高喝,众仙急闪开一条通道。

  赵青云降下云头,落到神殿之外,扫视了这些神仙一眼。太上老君,太白金星,各路星宿,雷公电母,风神雨将。这是他守护三界的助力,可是他的眼神却闪过那么一丝厌恶。相较这些人,他还是更喜欢杨戬,太上老君这样狠绝的人。

  众仙齐齐施礼:“恭迎圣驾!”

  “都平身吧。”

  “谢陛下。”众仙起身侍立于两侧。

  赵青云站到上首道:“带上来。”

  “是。”

  随着一阵镣铐声响,金甲力士慢慢押着一个人步进神府,发丝凌乱,身锁重重镣铐,却依旧霸气十足,轻蔑却淡然的扫视在场众神一眼,静静立于殿中。

  杨戬?

  “陛下,这是为何?”众仙不解。

  赵青云道:“杨戬愿把他的九转玄功尽数转于小金乌殿下。”

  他一语惊四座,这些神仙议论纷纷,耳边响起各种猜测。

  “众仙不必猜测,杨戬将九转玄功转与小金乌殿下后,自愿去填荣川之眼,不上斩仙台,不知众仙意下如何?”

  众仙互相看了看,齐齐拱身施礼道:“陛下英明。”只有太上老君看了一眼神色如常的杨戬,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咳咳咳……咳咳……后殿传出一声声咳嗽,杨戬不再理会众仙,径直走进后殿。

  太白金星悄声对太上老君道:“道祖,你说杨戬是真心救小金乌吗?他该不会是想拖上三界给他陪葬吧?”

  “闭嘴!”太上老君冷冷的喝道。

  太白金星灰溜溜的退到一旁,从来没见过这道祖发这么大的火,不知道这股火气是从何而来?

  太上老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抚着自己狂乱的情绪,上万年了,孰轻孰重他能分的清,杨戬用自己铺就了三界的基石,一切真相必须随着他的死永远埋于地下,他也只有死才能令这一切真正的结束。老君把什么事都看得的明白,然而越是明白就越是冷血无情,说穿了,他和杨戬是同一种人,可是面对面前这个人的狠绝时,却无由来的一种烦闷。是同情吗?不,强者哪怕被人踩在脚下,也不需要同情,那是一种孤独,一种再没有自己的孤独。

  来到卧房,小金乌躺在塌上,卸去金乌神甲,只着一件金羽丝织的长袍,显得即单薄又清瘦,一头火红的长发散乱在枕边,身上冷汗淋淋,三千年孤身巡天,已耗尽了他的生命,所以他会变得暴烈,所有地仙,天上神仙,谁也不敢轻易的触他霉头。只是这清俊的脸庞,看起来还像个孩子。

  冰凉的手抚上额头,很舒服,自从母亲和大哥死后,再也没有人这样爱抚的摸着自己的额头,问寒问暖了。

  用力的蹭了蹭,想要更多,灼热的手紧紧的握住杨戬的手指,迷迷糊糊叫起来:“娘,子癸好热。”

  “子癸乖,你是天生的金乌,你必须要修出纯阳之体。”母亲的话犹在梦中。

  纯阳之体哪是那么好修练,每一次运功都快把他烧化了,一次一次直到自己的血肉被炼成炽热的火焰。

  “娘,娘,……”

  听到他叫出这个字,杨戬的眼睛有些湿了,轻声叫道:“小金乌,小金乌。”

  “娘,你别走。”胡乱的伸出手,试图抓住什么?

  “小金乌。”

  “啊!”猛然从梦中惊醒,慢慢的看清面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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