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长公主一说完,复又看向付、李二人,虽然脸上笑意已敛,但眼底却露出一丝欣赏之意。
当地不是深宅后院之人,就是浸淫深宫之人,比寻常人自多一分看人眼色之能,都看出重华长公主对魏家的善意。
这一认知下来都不免诧异,不过想到重华长公主再是金尊玉贵的人儿,也即将远嫁异族吐蕃,不说出边境后一路上将会多少四伏危机,吐蕃与大周却是数十年宿敌,这其中的变故委实太多,到时少不得仰仗镇守河西的魏家,是以即便是嫡长公主之尊,为了自身安危,也免不了要交好一番。
一时间,一众宫女太监只觉心下委屈,隐生出几分虎落平阳被犬欺之感。
而立场不同,自然感触不同,不论魏府一众下人终于从皇家奢侈威赫的仪仗中回神,继而生出一丝得意,付氏和李燕飞却是心头一松,眉宇间多了一分自在,她们这就向重华长公主屈膝一礼,付氏代她二人道:“长公主殿下谬赞。”言语间俨然已恢复自若,一派大家望族嫡长女嫡长媳之态,“方才,长公主殿下的凤仪便令臣妇等震慑。”与其任他人在私下议论,反不如当自己坦然提出,就这样区区一句话,完全让先前的失态就此彻底烟消云散。
重华长公主眉心微动,额前的红宝石摇曳,映出她眼中的一丝意外,面上却是微微颔首,目光赞许之色逾浓,当真是和善得没有丝毫嫡长公主的架子!
可魏家值得长公主如此么?
不说其他,仅以今年年节河西上下对和亲一事的态度,即便重华长公主倨傲难处,甚至做出出格之举,魏家亦会想尽一切办法送她和亲,并全力助她在吐蕃立足,以保边关太平。
这样一来显然并非完全出于交好河西之故。那么真是重华长公主颇为欣赏付氏和李燕飞?
想到这里,孔颜下意识看了过去,目含打量。
河西地处塞北边关,乃极寒极恶之地。当地女子天生丰满高挑,比起中原、尤其南方的一些男子还当高大。
付氏和李燕飞祖上便居凉州,她二人自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即便性情温和稳重的付氏,也和李燕飞一样有着西北女子特有的丰满高挑,加以出身权贵豪族之家,又边关将门之家素有巾帼不让须眉的话与家中女子,以致眉宇间都有几分英气,周身透着干练爽利的气度。这样的天生容貌,又这样后天养成的气度。确实是京中闺秀所缺乏的——例如她和孔欣,就是地道的京中闺秀,中原女子,一身骨络娇小纤细,眉宇间是常年精养于闺中的温婉。无论先天还是后天,都生不出一丝一毫的英气之态。
一面暗暗思忖一面目光在彼此身上流转,见自己近两年长高了一些,在京中闺秀中已算是不低了,可身量比起付氏和李燕飞仍矮了半个头,便是她们身边跟着的一些侍婢也尽是高挑,尤其是上了三十的仆妇可谓个个膀大腰圆。极为体宽,心中就不由为自己的身量一叹。
一息叹过,想到吐蕃人比之河西人还要生得高大,心下又不禁为重华长公主一叹,目光也往过瞥了过去。
起先没太注意,前世对重华长公主的记忆又太遥远。这一看才骤然发现重华长公主竟也生得高挑丰满,和付氏、李燕飞站在一起,居然是一般高低,骨络也相差无几,更难得的是眉宇间也透着英气。
这样看着。脑中灵光忽然便是一闪。
京中女子自负,出身越好的女子越是如此,重华长公主毫无疑问乃天下出身最贵的女子,又长于京城,不免自负,想来也是应该欣赏与其相似的女子,而京中女子多少与她一般,自然不得重华长公主看重。所以,今日见了付氏和李燕飞才会格外亲昵几分?
孔颜不确定地想着,却也不为此多做思量,仅仅稍作迟疑思忖一二,她已就了以往在京中宴会上与重华长公主点头之交的情分上,略显熟络的笑道:“看来长公主殿下与臣妇妯娌一见如故,不过这会儿冰天雪地的,却不是说话的地儿,还请长公主殿下移驾后院,臣妇已备了接风洗尘宴。”
话音甫落,只见重华长公主已轻蹙眉头道:“颜妹妹,本宫怕是不能赴宴了。”一语说完,又像是想起什么低声“呀”了一下道:“对了,现在不应该换你颜妹妹,该唤你——”一语未完,忽然从鹤氅里伸出一只葱白修长的柔荑,有些疲惫不适得揉了揉额际,“叫习惯了,你我又本是京中故人,还是唤你颜妹妹罢!”
颜妹妹也罢,二夫人也罢,总归不过一称呼而已,孔颜自是不会在乎,她只见重华长公主神色似乎不大爽利,又一想这晚到了一个半时辰,不免有些联想,却也不好问出口,以免落在重华长公主耳里有埋怨空等之意,遂只是问道:“长公主殿下似乎有些不适,可是先请平安脉?”
重华长公主罢了罢手,道:“不用了,今早出发时已让随行太医看了,乃是本宫昨夜有些受寒,今晨头重脚轻难以起身,后来让太医开了一剂药才好些,能起身了。不过医嘱却说近两日不能沾荤腥,所以怕是要辜负颜妹妹一番盛情了。”说到这里,重华长公主又揉了揉额际,“差点忘了,今日喝药后昏睡了两个时辰,倒是让颜妹妹和大夫人、三夫人久候了。”说着看了看孔颜她们妯娌三人略有苍白的脸色,顿时皱眉道:“糊涂了,真该让人事先来知会一声!”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即使再寒风中等了足足一个半时辰,或又心里再是不甘,也只能含笑受了。
雷霆雨露均是天恩,此刻重华长公主便是天。
一眼瞥过连李燕飞在内的一众魏家人都无任何怨言,孔颜自然也不会带出丝毫不快,面上反倒连忙劝道:“长公主殿下千金之躯,臣妇们稍作等候一会儿又何妨。”说时有一阵寒风刮过,身上却早已冻得麻木,孔颜不愿再多做寒暄,这就话锋一转道:“既然长公主殿下凤体违和,臣妇等也不多叨扰了,两日后再与臣妇外子一起款待长公主殿下,现在就请长公主殿下随臣妇移驾府邸休息。”
闻言,重华长公主的手一下划过暖炉,尔后抬头,唇角轻柔扬起,“魏大人曾救本宫于危难之中,今夕又将入魏府小住半月,说来倒是本宫叨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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