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雎乘电梯直接到十六楼,走出电梯往左拐,那个临街的楼廊就是他妈公司的楼廊。右边一排二十个房间,房间门口都伸出一个长方形的门牌,门牌上都是以“hd”排头,往下再是什么什么部门。从头往后看,一顺顺水的,煞是好看,有气势,是个大公司的样子。
当年他妈和他干爸站在这里看了半天。他干爸说:“就怕人家不理解‘hd’是啥意思。”
“‘宏达’英文的第一个字母啊!”他妈说,“我问了,‘宏达’翻成英文,太长了,况且后边还有‘传媒公司’四个字,没法翻,只好用拼音。‘宏达’两个字的拼音的第一个字母不就是‘hd’吗?”
“你跟我说,我懂。”他干爸说,“你还能跟每个来你这的人解释吗?”
“解释啥呀!”他妈说,“你这人,就是实。这玩意也就是个装饰,顶多唬唬人,还那么认真干啥?要讲实的,要这么多办公室干啥?有个四个五个的还不够用?办到最后,也用不了二十个办公室。唬人呗。老话说得好:‘受唬是儿女,不受唬是冤家’。”
再往后,关雎就不听了。现在想来,他妈说的也不无道理。看看,办了四年公司,他妈究竟用了几个办公室?
关雎走到第一个屋,透过门的一小块窗看进去,见里边的桌、椅、卷柜,电脑,一应办公用品工工整整放在那儿,不象解散了,象是休周六周日,周一还来上班似的。
关雎挨排走了三个办公室,都是这样。第四个办公室,就看不到了,那扇小窗被人从里边用一张纸糊死了。关雎心想,这个办公室可能就是没用。
再往里走,办公室的小窗都是在里边用纸糊上了,直到最里边的两个屋,能看到里边。
这两个屋,一大一小。从小窗看到的情景,大办公室,是他妈的,里边也是一应俱全,看豪华的程度,显然是老板的办公室。
靠窗有一个很大的长方形鱼缸,里边的供氧系统还在运作——还有气泡生成,里边的鱼还在游着。
关雎心想,这鱼的生命力真强,从他妈立下遗嘱、失踪到今天,已经一个多月了,虽然供氧系统还在运作,可是没人往鱼缸投放鱼食——也就是说,这鱼最少饿了一个月了,还活着,这是人比拟不了的。
关雎又趴在紧靠着他妈办公室的那间办公室的小窗上,往里看了看。见就是一般的办公室。比把头的那几间办公室要简单,就一张办公桌,一个办公椅。靠墙角有一排铁皮卷柜,是老式的那种。这种卷柜几年前在干爸办公室里见过。
只是桌上的电脑是和他妈桌上的一个档次,比那几个屋的要好,新式,档次高。说明这间办公室里的人很特殊。
正在他揣度的时候,听到电梯门“噔玲儿”响了一下,然后听到电梯门开的声音,不一会儿,听到有些抬不起脚、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关雎闪开身子,往走廊头儿看。
是老侯头。
老侯头问:“年轻人,你找谁?”
关雎笑了。
关雎的笑非常象赵宝伟,很有亲和力,不怪赵丽影见他第一眼,就很亲切。
关雎走向老侯头。
到老侯头跟前,关雎从口袋里掏出一盒“中华”烟,顶出一支向老侯头送去。
老侯头拿烟之前,眯着眼仔细端详着关雎说:“你这小伙子,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你是谁家的孩子?”
关雎拿出打火机,为老侯头点烟,说:“咱爷俩见过面。”
老侯头吸一口烟,又吐出来,斜着眼躲着烟说:“见过面?”
“见过,”关雎说,“四年前,我和我妈来这儿。让我叫您大爷,要不,我怎么知道您姓啥呢?”
老侯头恍然想起了什么:“你妈是李经理!”
“我妈姓姚,”关雎说,“就在这层楼上办公。‘宏达传媒’。”
老侯头这才搞明白了,他咧着嘴看着关雎说:“你—是—姚—总的儿子?”
“是我。”关雎说。
说这话时,他敛住了笑。因为他看老侯头的脸开始抽抽了。
老侯头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边吐着烟边说:“你妈是多么精明的人啊!可是,咋犯那么大的混啊……找到没?”
关雎知道老侯头指的是找没找到他妈的尸体,就摇了摇头,说:“还没线索。”
“我总觉着你妈没出事儿……”老侯头说,“多好个人儿呀!也是,出去吃饭啥的,给我往回带,那一整条鱼啊,没吃几口,就给我拿回来了。还有烟,也是这么好的烟,大半盒大半盒地往回拿呀!”
关雎想,这是他妈的处世哲学。他上学他妈嘱咐他:“到哪儿都要交下那些地位低微的。一是,这样的人好交,不用花多少成本就能交下;二是,这些人,你看着不起眼儿,实际上他们能提供给你很大方便。比方学校管收发的,打更的,管水房的,做饭的师傅,等等。”
妈真是践行她的处事哲学。
“那是应该的。”关雎说,“我妈总说,侯大爷你总为她照顾着公司。”
——姚欢肯定没当关雎说过,就是真当关雎说,关雎也不会记住的。而事实是老侯头是真照顾姚欢的公司——他显然知道姚欢出事了,那看到有人上了十六楼,他还跟上来看看,你说,他心里不有这个公司?
可是,明明知道公司的总经理出事了,公司散了,还看着干啥?他刚才说的“我总觉着你妈没出事儿”,只不过是一个美好愿望。肯定不是知道什么迹象。那,房主怎么不收回房产,重新出租呢?还允许房间里大排二排地那么摆着?
关雎就把他的上述想法当老侯头说了。
“哎,谁敢呐!”老侯头一咧嘴说,“一月份交的房租,才租了不到四个月!再说了,一哄哄的说人家出事了,到了没个结论。把门撬开,把人家的东西搬走,万一人家要回来呢?你不就傻眼了吗?这楼三楼有个浙江的老板在这儿办公司,租了两个房间,浙江老板去了南方,不因为啥,耽搁在南方,这边就传人家出事了,死了,把人家门撬开了,把里边的东西给扬了(扔了),那老板回来好个炸!说屋里有三十多条金项链!让这楼的老板给整没了,打官司,给人好个包(包赔)!人家没音儿(没说),没字儿(字句),房租交了,租房合同就有效,谁敢撬人家房门?里边又电脑啥的贵重物品,万一整扎约(出事)了,那不沾包(惹事)了!不仅不能动,这楼的老板还嘱咐我,要上心地给看着呢,不能有一点儿闪失。一个多月前,有一男一女来找他们的朋友,我说他们不听,我都报警了,警察来,都对他们开枪了!”
老侯头正说着,关雎的电话响了,一看,是赵丽影的电话。关雎心想,上次姐的态度,象是从今往后再不相见似的,这又给我打电话干啥?
**********
(嫱子说:“我知道赵丽影给关雎打电话干啥。”
岩子问:“干啥?”
嫱子说:“你想想,动动脑筋。”
我对嫱子这幅教训人的口气感到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