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合 何当共奏白头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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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从,不,此时应该称为君行,愕然之下,眉头微蹙,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君行,你是在怪我骗你吗?”他不会恼羞成怒吧?脸上还亮晶晶的挂着两串泪珠。

  “我……你没事?”

  “我没大事……总兵不敢真的打我,就算打也是轻轻的……”笑笑心虚了一下。

  “那么这些……?”君行点点她身上的那些“血迹”。

  “这个啊,嘿,就是一种染料,碰到水就会变浓颜色加深。”

  “就是说,你没有真的挨打了?”

  “那个……我不就是怕你担心么。”忐忑不安的瞧着他,瞧瞧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真是怕他会一怒之下又赶她。

  “你……唉……”

  笑笑垂下头去,“我是急了,你怎么也不肯见我……你若真是记不起来也好,我……就怕你都想起来了,就是自己藏着掖着,自己难过……你别恼好不好,我,我对不起你……”

  君行摇,半晌道:“我不怪你,怪只怪自己太过执着,害你受苦了。”

  这话一说,笑笑两行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一把抱住君行,真的哭了个昏天黑地起来。

  君行只揽着她,手往她背部轻拍,自己也是心中起伏,百味杂陈。

  哭了一会儿,笑笑自己收了哭声,哽咽着说:“哭了这多会儿,心里好过多了……你不肯认我,我也约莫猜到为何,你是觉得我现在已经娶了旁人,待你已不是一心一意了……”

  君行眉头又是一蹙,却不说话。

  笑笑叹道:“你不知道,我虽是娶了他们,可是我仍是把排首的位置留了给你,虽然你不见得稀罕……”

  君行身体不易察觉的颤了一下。

  “……不论你还会不会跟我在一起,这位置永远为你留着,就当作是,就当作是……”

  就当作是我在心里替你留的位置……这话她没有说下去,擦了把眼泪,振作起来道:“君行,你要信我,我这次来不是非要缠着你嫁我,我只是想告诉你,当初我答应帮太女,就是当今皇上,她承诺会应允我一件事情,这事情我便是为你求的。我打算让她除了你的贱籍,恢复你的身份。”

  “……”

  “以后你不必再为以前的事情伤心难过,你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光耀门楣。往后你不再是兰陵王府的任管家,也不是没有过去的尹从,更不是被贬入贱籍的贱民,你就是你,堂堂男儿,自立于天地之间,独领三千兵马保家卫国的任君行……你觉得可好?”

  “……”君行眼神深邃,半晌没有作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不说话我便当你同意了。”笑笑松了口气,将藏了许久的话都说了出来,心头放下千斤重的大石,虽说放手让他走觉得万分不舍,可若是他往后能过得畅快适意,那自己的小小不舍又算得了什么。

  当下红着眼眶笑道:“这样你就可以放心了,不必再躲着藏着……以后我们还是朋友,朋友之间有通财之义,遇到什么困难希望你别拒绝我的帮忙……能看到你过得好,我就最是放心了。”

  君行侧了脸去,还是没有说话。

  笑笑忍不住又道:“你还是我最关心的人,可我现在也不能丢下他们……他们都是把下半辈子全托了给我的……我……对你不起……你……往后就找个一心一意待你的人……定要比我强的……”

  君行忽叱道:“你别说了!”

  笑笑一吓,闭了嘴,隔半晌又嗫嚅道:“我也知道……这话我没有资格说……可是……可是……”

  君行浓眉紧锁:“我现在没有这些心思,你别说了……”

  “是……是……”见他脸上露出痛楚的神色,急道:“我都忘了你的伤……”伸手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都是我……”

  手被一把抓住,君行脸色发白,皱眉道:“你做什么?”

  “我后悔了……我就是再急,也不该吓你……”

  君行缓缓,叹气。

  笑笑转头看见矮几上的物品,忙道:“我来给你清理上药。”

  君行脸色有异,但终于什么都没有说,任由笑笑把他扶到榻上。

  笑笑让他趴伏着,待伸手要解衣时方才想起,面前这个人是君行啊。饶是她娶了几个夫君,孩子也生了几个,算是经验丰富了,可这时也红透了脸。但想话都已说开,这或许就是最后一次这般亲近,往后两人的距离可是咫尺千里了,一时间心中百回千转,泪意泓然,把尴尬都压了下去。

  笑笑褪了君行外衣,见到中衣都被汗水湿了,粘在身上,薄薄的布料隐见青红交接,雄无比,下手极轻的把他贴身衣物揭下,袒露出连片狰狞的伤痕。

  笑笑绞了把毛巾,拧得很干的第一遍先把原来的药膏揩去,药膏含水份多,粘在伤口虽然止血生肌,但不容易收口,再一遍略湿把皮肤润开,把脏污擦除,再来一遍略干的把多余的水分吸去,最后又借了些湿意,把自己带来的药粉均匀的弹在皮肤上面。

  听到手底下君行的呼吸变得深长,她红着眼睛问道:“很疼对不对?这该死的总兵把你打得太狠了,回头我给你出气去!”

  君行摇,脸扎在被褥里头闷声道:“她罚我并非为私。”

  “我要你答应我,以后无论为公为私,都不许让自己受这样的伤,都不准这样为难自己。”

  等药粉都融到伤口表面了,笑笑又上了一层,拿出准备好的纱布在他腰背间稍稍裹了一下,才换上干净的中衣。触手间有几回碰到他的处,君行还没什么,她自己好像触电一般,浑身都发起烫来,好歹还是装没事的弄好了,看来这几年的婚姻生活还算不是白过了。

  好容易料理好了,君行还是趴在榻上,脸半埋在被褥间,维持这动作一动不动的好久了,要不是替他包扎时肌肉会偶尔微微紧张的颤动,几乎以为他睡着了,但从耳后到颈脖处那一抹红透露出某种秘密。

  笑笑盯着他脖子瞧了一阵,心中情潮涌动,几乎忍不住想要埋头亲他一下,但终于是死死克制住。虽然自己只要撒赖,君行定然不会真的责怪下来,但刚都说以后要做好朋友了,怎可再这样占他便宜。

  心里叹着气,转身就着那盆残水净了手,平静了一下,想想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问道:“君行,你胸口那个伤疤是怎么回事?”

  等了一会儿,听他回答说:“那个疤痕从我懂事就有了,想是更小的时候受了外物之伤。”

  “君行,这道疤痕除了你我,还有谁见过?”

  “还有我娘,可自从她过世,我进了王府……从不喜让人侍候更衣,应是没有旁人知道的。”

  “那你可不可以答应我,除了你我之外,不让第三个人见到这个疤痕?”

  君行微觉诧异,终于抬起头来瞧了她一眼,目光中满是疑问。

  半晌,他不自然的转头,“你大可放心,我现在已没有许人之念……”

  笑笑一怔,知道他想歪了,脸唰的红了,忙道:“我不是不让你嫁人的小气之人,而是……唉,这事让你知道也好,免得你胡思乱想。”

  将当日在若曦跟若曦国主定的约定说了一遍。

  君行听得脸上变色,急道:“这么说,你身上中的毒可会逐年加深?若是找不到那人,岂不是永远不得平安?”

  笑笑道:“你安心啦,那毒这些年我找了不少法子拔得七七八八,没有什么大碍了,加上当年烟岚也抢着吃了一半,原本分量就不足,怎么也不会死人的啦。这些年我继续找她们要解药,也就是一个幌子,想看看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我真没想到,此事可能与你扯上关系。”

  君行道:“我娘曾为娬王手下偏将,纵横沙场多年,当年也是死于仇敌之手,战场上杀戮不断,由此种下血仇也是有的。”

  “但你觉得奇怪不奇怪,你这伤疤明明是外物所伤,又不是与生俱来,你娘上场杀敌,总不会带上你吧,你这伤疤难道是刺客留下的?人家怎么就凭此认定你是仇人呢?”

  君行道:“我娘在世时从未曾跟我提过此事,若有刺客,这伤疤靠近心脏,只要直刺便可要我小命,何必再等这许多年。”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不过我想,这个所谓的血仇会不会是个借口,其实这关系着一宗秘密。不过不管怎么说,我都觉得很危险,请你千万小心,在我查清楚之前,你先不要自己。”

  君行点头答应。

  笑笑瞧着他,直盯得他脸色微红,道:“不行,我还是不放心。我就在这里多留几天,天天替你上药,等你的伤差不多了,我再走。”

  君行道:“你现在有职责在身,怎可……”

  笑笑恐吓道:“你还为这心,要不赶快好起来,我就多在这里呆几个月。”

  君行到底是有伤在身,方才情绪又波动过大,人很快就觉得疲倦,此刻略略安心,很快就入睡了。

  笑笑坐在榻前凝视他睡颜半晌,才依依不舍的出去换衣服。

  不料李游击正候在外面,见她出来便迎上来笑道:“恭喜,恭喜,大功告成!”

  笑笑想笑,眉间却又担忧,终于还是轻叹着摇,“他终于答应让我帮他忙了,可是……不是你想那样。”

  李游击急了:“难道你想始乱终弃不成?”

  “什么始乱终弃,我跟他从来没有乱过,是他不愿跟我!”笑笑羞愤了。

  “咳,他亲口说不愿跟你吗?你长脑子没有?他肯让你给他上药,什么都让你看了摸了,现在大家都知道这事了,他以后就算是你的人了,要不许你还许给谁啊?”

  “呃……”笑笑脑袋轰的一声,恍恍惚惚的,似乎有点明白了。

  “你这人真够糊涂的,要不是我在这看着,你跟他两个岂不是能误了一辈子?”李游击嘀嘀咕咕,“真不知他看上你哪一点,难道就是看在你老实的份上?”

  老实?咳!

  笑笑红着脸道:“真是倚仗了你,大恩不言谢,那个,李游击,我算欠你一个大大的人情,日后……”

  “漂亮话不必多说,人情自然是欠着的,你是大人物,往后我有的事情要麻烦你呢。不过先说眼下的,尹将军这人真真不错,就是性格太好强,像个女儿家,你以后待他好些,也就算是对得起我一番苦心了。”

  接下来的数日,笑笑每日多半时间留在君行房中,为他侍奉汤药,除了晚上离开各自歇息,其余时间都是与他待在一起。

  众人至此都知两人关系非同一般,以往仅是耳闻,现在则是目见了。总兵大人暗暗佩服自己观察入微,判断准确,看这故人分明就比新欢更重要嘛。

  等君行终于发现不妥时,周围的人已是全以暧昧的目光看他,甚至就连平日兢兢业业的小兵们现在也敢开他的玩笑。

  虽说当日一时心软,让那人给自己上药,也算是临别之前成全彼此的一种私念,不想那人竟是顺着竿爬,每日前来,如牛皮糖一般粘得死紧,他却是硬不下心来赶她,终于半推半就的形成了今日这般局面。非他所愿,但又难辞其咎。

  到了第四日上头,他终于痛下决心撵人了。

  结果那人却眼含热泪,诚挚无比的说:“君行,我现在终于知道了你对我的心。你怕我被人取笑,一直都在替我着想。我这就立即回京让皇上践诺,脱了你的贱籍,以后我们就好好的在一起,再也不必担心别人说闲话了。”

  “……”

  结果,虽然是撵,可那人却是兴高采烈的离开的。

  临行前留下话来,让他等她,还说会尽力争取条件,他如果真喜欢当将军,要让他嫁了人也可以继续统兵。

  这话听得他啼笑皆非,可是,真的有这般理想的未来么?他内心深处隐隐的觉得,如果真的可以那样……

  唉,他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

  世事如棋局局新,有些事情不是坚持就可以实现,但也不会是放弃就可以避免。其实像现在这样,彼此知道彼此的心意,彼此知道对方过得不错,如此……便已是……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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