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不在乎的看着底下的骚乱,卡努特晒然一笑:“那些信上帝的以色列人,给埃及人奴役,虽有神的庇护却不能反抗,即便经神降了几次天灾,却仍旧要做埃及人的奴仆。即便最后你们的神杀死了埃及所有头生的,以色列人也不过得了自由,并不能向埃及人复仇。”
“怎么,”说到这个,瓦尔德马顿时找到了反击的机会:“所有埃及人头生的都死了,而追击以色列人的追兵也全部被淹死在红海里——你因为这仍不足以向埃及人报以色列的仇?”
“当然不。”卡努特满不在乎的冷笑:“若是有人羞辱了我,我非得亲手宰了他——若是他钓鱼时钓着了克拉肯,结果断送了性命,怎么能算我复仇了?”
这个回答顿时让高台下的人,包括已经皈依基督的,都哄笑起来——也许在别的地方自己的仇人因为“神灵出手”之类的理由而死能算是“已经复仇了”,但至少在北欧人看来这绝不能算是“复仇”。
等的人笑够了之后,卡努特才接着说:“还有罗马人——原本,他们不过是亚平宁半岛上的一个小城邦,可却凭自己的本事击败了许多民族,使他们的帝国得以将整个地中海作为内湖。”
“可等到他们无所事事,竟然信了基督教的蛊惑,之后就完蛋了。”说着,卡努特一摊双手,一脸的无奈。
“看看,他们的不列颠被皮克特、盎格鲁、撒克逊人、朱特人所夺取;高卢和日耳曼地区都变成了法兰克人的土地;就连他们的祖地,罗马和亚平宁半岛也丢掉了,只能在希腊一带苟延残喘。”
听到这话,瓦尔德马忍不住冷笑起来——他也没想到,卡努特的心气竟然如此之脯连东罗马帝国也看不起了:“照你这么说,你为什么不去征服那个‘苟延残喘’的帝国?”
卡努特满不在乎的耸肩:“它当然无比强大,不是我可以挑战的。就算是王上的权势也无法和他们的皇帝相比。可和它信奉基督之前的广大疆域无上威势相比,它又算什么?”
瓦尔德马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如果是个熟知历史的,就必然会指出卡努特话里的谬误——虽然眼下的东罗马帝国确实不能和之前的相提并论,但这绝不是基督教的错——在罗马人没有信奉基督教的时候,他们也曾经受到过的挫败;而罗马人信奉了基督教之后,也曾取得过许多著名的胜利。
不过,不幸的是,瓦尔德马在巴黎期间所学习的,多半是神学、修辞学和文学,对于历史的部分并不特别精通。而且,巴黎的法国人本来也对罗马的古代历史研究不深,自然也就谈不上反驳卡努特的话。
如果换了个厚颜无耻的,也可以空口白牙的杜撰诸如“罗马人是失了基督的眷顾,才落得如此下场”之类的话。但瓦尔德马却偏偏是个忠厚老实的,宁肯当众丢脸也决不愿扯谎。
但是,瓦尔德马并不是完全没有准备:“可那些在天主庇护下赢得胜利的君王呢?克洛维本将给阿勒曼尼人消灭,可他向耶稣基督祈祷求助,并转败为胜,征服了阿勒曼尼人。从此克洛维就将他和他的人民置于基督的庇护下了。”
卡努特皱了下眉,之后露出戏谑的笑容:“靠皈依天主才取胜的克洛维?这事我到不太清楚。”
听到卡努特承认自己不清楚,高台下的长老们顿时紧张起来——这一次之所以能够聚集这么多庄园主,固然有奥洛夫国王的努力,和他们暗地里的推波助澜也不无关系。
原本,长老们想着,卡努特若是胜了,那就是基督教的失败;卡努特即便是败了,对神殿也没多大影响——卡努特毕竟不是神殿长老。
可现在,看到几乎整个乌普兰的权贵都到齐了,长老们才惊觉,这场经义辩驳的影响竟远比他们预料的要大得多。
这一次,若是卡努特败了,而神殿又不能及时的取胜挽回局面,神殿的威望也是要受损的。
但让长老们为难的是,他们的专长逝老的神话、传说,以及求神问卜祭祀献礼——对于高台上卡努特和瓦尔德马之间的辩驳,他们着实懂得不多——若是卡努特败了,怕是他们上去了也无话可说。
然而,不等台上台下的基督徒庆贺他们的占优,卡努特却又开了口:“我到是听人说,有个法兰克部族首领,皈依基督之前也是条响当当的好汉子,皈依了基督之后,却为了讨好个教堂主教,坏了规矩,要无论谁分得战利品,都得把个花瓶送还给教堂主教。”
听到这话,高台下就又开始了低声议论。
“他手底下有个鼎鼎大名的好汉不忿他坏了规矩,使斧子打破了花瓶。过了几天那个首领便当众杀了那好汉,还说‘你如何待花瓶,我如何待你’——我听人说,那个首领也叫克洛维——不知和你说的那个得天主庇护的是不是一个人?”
卡努特的话说完,高台下的长老们一片欢欣鼓舞,贵族和农户们则是一片议论纷纷;卡努特对面的瓦尔德马脸色铁青,而远处凉棚里坐着的奥洛夫王更是径直将手里的银杯捏扁。
卡努特所说这事,确是有的,而且给教士记载了下来。
但实际情况,却并不象卡努特所说的那样。
原本,是教堂主教向克洛维求告,而克洛维既是教堂的保护宅自然将事情应承了下来,并给战士们说“无论谁得了花瓶,都希望还给教堂”——这本就是保护者该做的事,到了卡努特嘴里却变成了克洛维为了讨好主教而破坏法兰克人瓜分战利品规矩。
而后面克洛维杀掉那战士,为的也是报复他公然冒犯自己的威严,使自己不能兑现对主教的承诺而损失了信用,而并非为了一只花瓶。可教卡努特这么一说,到成了克洛维为了只花瓶杀了个战士。
更恶毒的是,卡努特非说克洛维皈依前是条响当当的好汉子,皈依后才做下了这事情。
虽然克洛维确实是皈依后才做下这样的事,但这只能说克洛维本就是这样的人,并不能说是皈依的错——而让卡努特这么一说,到好像克洛维皈依前是条好汉,一皈依,就变坏了似的。
不过,和这些比起来,最让奥洛夫王怒火中烧的是,当卡努特说完这些话之后,他分明看到,许多庄园主和农夫一边议论,一边就把眼神飘向他这边了,那眼神分明是在说“看呵,这也是个皈依了基督教的”。
他妈的克洛维做了什么关我屁事!就因为他是个蠢蛋,而且皈依了基督教,所以和他一样皈依了基督教的我也一定是个蠢蛋?
相比之下,“天主庇护克洛维这样的恶棍”这件事反倒没让奥洛夫王怎么在意。
而另一爆瓦尔德马却在心里泛起一股苦涩——卡努特根本不按套路来,却偏偏比他更能说服谍众!
接下来,卡努特和瓦尔德马之间又进行了几轮辩驳——而这几轮辩驳则让瓦尔德马越发生气和无可奈何。
卡努特说经书上的对神造人的记载有误,瓦尔德马解释后他又转到了树木的果实上。
卡努特说信基督的人会给打败,瓦尔德马举出克洛维信奉天主转败为胜的例子后他却又指责克洛维为人不磊落。
瓦尔德马举出许多教会里的圣人、贤人,证明天主和基督的信徒中品德高洁的大有人在,卡努特却指出其中的一些给人欺侮甚至杀害,并没有得到天主的护佑。
瓦尔德马告诉卡努特,那些欺侮、杀害教会圣贤的,后来也往往得到惩戒,又或者幡然悔悟,皈依了天主,卡努特却又说那些圣贤终归给杀害了,而杀害他们的只要皈依,往往就得以善终……
总而言之,若是按照经义辩驳的标准,凭卡努特那拙劣的表现,早已经败了无数次。可偏偏卡努特仍旧一脸的镇定自若,淡然的转换了一个又一个的话题。
而更加糟糕的是,虽然“按照经义辩驳的标准”,卡努特已经输了无数次,但在使台下的人信服这方面,卡努特和瓦尔德马之间的胜负却是完全反过来的。
在接二连三的辩驳中,虽然饱学之士都能听得出卡努特始终处于下风,大部分时候都给瓦尔德马驳倒,但不幸的是台下的就没几个人能称得上“饱学之士”的,而大部分有学问的都是神殿里出来的,自然不会揭破这一点。
而在那些没什么学问的北海好汉听来,这基督教着实不是个好教,而他们的神也确实不是什么好神。
先是克洛维那样卡努特也承认的“响当当的好汉”,信了基督教后竟要剥夺战士的战利品,又含恨报复杀人。
后是那些品德高洁的圣人,动辄给强人欺侮,并不受到基督的庇护。
最后则是那些强人给天主亲自出手教训了之后,只要皈依了天主,依旧能风生水起,并不因为他们之前迫害基督徒而受罚。
总的来说,只要你够强大,那么无论是好汉还是恶棍,都可以信基督,受天主的庇护。而你若是没有强大的武力,那么即便信了天主,也难免给强人欺凌,并不得到天主的庇护。而无论你之前做了多大的恶,只要信了天主,诚心忏悔,天主自然会宽恕你,将你之前的罪责一笔勾销。
这样一个神灵,无论本事多大,按照北海好汉们的标准来看,显然都不是什么值得信奉投靠的神。
尽管实际上显然不是这么回事,但卡努特和瓦尔德马之间不断的辩驳和转换话题,却给大多数人留下了这样的印象——这也难怪瓦尔德马几乎被气得吐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