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犯抬起脸,怔怔地看着面前端坐的人。他的思维混乱意识模糊,一时间只知道面前的人有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但要把这些东西拼凑起来得到一个全面认知,却不是他此刻能够做得到的了。
实际上他大概永远也做不到了。
强行切入一个人的大脑,读取他的意识,实际上大致等同仙侠小说中的短暂“夺舍”。
升天技术的发展证实了人类的确有“灵魂”——不是民间传说中的那种灵魂,而是一种意识。如果人们回想历史,会发现所谓的“灵魂”早就诞生了。
在最最早期一个可以自动回复陪你聊天的程序——尽管可能说不到十句就开始驴唇不对马嘴——就是今天这种“灵魂”的雏形。
所以读取一个人的记忆当中的画面这种事,在今天变成可行的了。
至少对于极少数人而言。
李真沉默无语地在囚犯面前坐了一会儿,推开椅子站起身。
面前这个人叫孟噩。特务府出身。
李真对他没什么印象。
可是在他的意识里,他体验到了一种自己从前比较熟悉的情感——简直同当年真理之门的那些人如出一辙。
那些人相信将人类全部异种化才能拯救世界。而面前这个人也坚定地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正确的。
但就因为他的所作所为以及他背后那个人的心思……盖亚提前苏醒了。至少一亿人死于非命。而剩下的人,还不知有多少真的能够有命升天。
对于李真个人而言——一天之前他刚刚同“古神”交谈过。
那个大家伙,也感到畏惧了。
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他想要解决最后一个问题。
十年之前,那一次世界峰会之后,有人布下一条线。
一枚胶囊被埋在了从前南极长城站的位置。制造这枚“胶囊”的技术来自于真理之门——在那个时候,那个组织拥有全世界最先进的生物技术。仅仅从他们甚至可以克隆出无数个用样拥有灵能的“北川晴明”便可见一斑。
帝国人全面接收了真理之门的遗产。然后用它来做一件可怕的事。
一个拥有特殊能力的能力者身处胶囊之中,他是一个“开关”。一旦在特定时间被特定的信号唤醒,他将引爆一枚核弹。他的能力可以保证那枚核弹爆炸时所释放出来的力量全部被定向送往地下,变成“一根针”。
现在就是这根针刺痛了盖亚并且唤醒它。
应决然的人找到一些蛛丝马迹,随后被李真得知。
现在应决然站在李真身后。
“是他么?”应决然低声问。
李真表情平静地摇头:“如果你是指朱照煦,不是。”
他转过身看着应决然。想了想说:“我来解决这件事。”
说完之后他转身出了门。
“到底是谁?”应决然紧随他出门。门外很开阔,地面平整。在如今这样的末世,竟然可以见得到蓝天——尽管这样看上去,只像一口井。
因为这里是一个发射场。超越了时代的科技驱散小范围的阴云,好令运载飞船可以顺利升空。
李真的脚步未停。应决然很怕他忽然又直飞上天消失不见,索性用手按住他的肩膀:“这么大的事情你不打算让我知道?那人杀了多少人?!”
李真未转身,只微微侧脸。于是应决然看到他面向着夕阳背对着自己,影子在地上拉出极长的一道。他的脸一边被镀成金色,一边掩藏在阴影里。
他紧紧咬住牙。脸颊的肌肉微微发颤。
应决然觉得心里一跳,立即将手拿开了。但下一刻他意识到李真隐藏的怒火并非针对自己,而应该是针对“那个人”。
再联系他刚才举动,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从应决然的心中生出来。
“不可能!”他大惊失色,“怎么会!?”
“想想那天他说的话。”李真说,“我是从那一天开始怀疑他的。”
他转过身拍拍应决然的肩膀:“所以,我来处理吧。”
“你要怎么做?”应决然问。
“听天由命。”李真说。
这一句应决然没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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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发射基地在徐海。在大灾变到来之前就已经发展成一个秘密聚居点。大批“有用的人”居住在这里,只为应付如今这种情况。
空天飞船的发射准备已经持续了一整天。它不但要运人。还要运物资。戴炳成站在窗前看李真与应决然在几十米远处的一间简易房前说话,然后看到李真慢慢向他这边走过来。
他就离开窗前。坐到椅子上。
几分钟之后门被推开。
戴炳成背窗坐着,整个人变成黑色的轮廓。窗外天光黯淡,夕阳将倾。李真反手关门,冷笑起来:“杀死这么多人还没有逃,安安稳稳地坐在这儿,你真把自己当枭雄了?”
“我从没想过这种事瞒得住。”戴炳成安稳地坐着。说,“现在是你的天下。你想知道什么总有办法。你把我冷藏了十年,看来你本该做得更久一些。”
“我剥夺了你的能力。以为这样子你至少……”李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但其实我应该做得更彻底一点。没有杀死你只因为她的后半句话——你会给这个世界带来灾难,但也会是希望。如今看。先知也有错的时候。”
“那么现在动手吧。”戴炳成说。
李真低头看了他一会儿,走到桌子的另一边坐下来。他说:“在此之前我想弄清楚一件事。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我知道你出身平民——还是最底层的那种平民。后来你做到上将,做到帝国首相。在此期间我们都清楚你做过什么。我感谢在从前你对我的关照,但也知道你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那么到今天你来这么一出,是为了什么?你要告诉我你是真理之门藏得最深的一枚棋子?”
戴炳成坐了一会儿,幽幽地说:“就从没把我往好了想?比如做这一切都是改造这个世界……类似这种崇高的目的?”
“比如这一次?”李真反问。
“那些话之前我已经说过。还有些话现在说也没什么意义。但是,你说你们可以预测那东西,我信不过。峰值什么时候来,这种事,他们以前预测就出过岔子。一旦晚了几个月早了几个月,你觉得局面会比如今好?”戴炳成不动声色地说,“我说过你们安逸,现在我还是这样认为。你那天说你错了——如果没有之前火山那回事,大概你也想不到。你十几岁的时候我关照过你,到如今我还是得关照你。不管你能不能理解,我没什么遗憾。”
“呵呵,你这是一股子舍生取义的劲头。那么那些人呢?死了就死了?”李真又冷笑起来。
“注定活下来的只是少数。一开始我就这么想——从十年前开始。”戴炳成平静地说,“从一开始我觉得你所谓的要拯救全人类就是妄想,哪怕几千万几百万也不现实。开玩笑,火星,人类第一次大规模移民,就是百万千万的级别?你还是太年轻。你身上所谓的道德责任理想主义,都在让你犯错。如果可以我会给你建议、劝你。但既然你耽误了我十年的时间——我就只能这么办。”
“好。这的确是你。的确是你能做得出来的事。”李真脸色阴沉地说。
“来吧。”戴炳成闭上眼睛,“我最看不得你优柔寡断的劲头。”
“你的东西,我也还给你。”李真站起身。他并没有如何动作,戴炳成的脸色就微微一变。
他体验到了熟悉的感觉。说不清自己的身体里到底多了什么东西,但他就是知道,它又回来了。
那是属于青铜之王的灵能,曾经被李真的权能所限制、剥夺了的东西。
“这感觉真不错。”戴炳成说。
李真低沉地叹息了一声。
一秒钟之后,戴炳成满足的表情停滞了脸上。他呆立片刻,沉重地扑倒在地。
李真弯腰将戴炳成的尸体抱起来,搁在房间里的行军床上。这原本是属于一个老人的身体,白发苍苍。
算得上白首相知么?李真觉得或许算。只不过他没想到戴炳成是这种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觉得戴炳成心机深沉甚至可以算得上心狠手辣。他也见过那种将大义挂在嘴边却男盗女娼之辈。
可他留下的最后一段却告诉自己他也有最崇高的追求和理想。
他的理想是正确的。但他的做法正当么?
李真也知道在如今这样的时代、同样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此刻的他已经不像当年的他一样了——他也没有资格去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摘这个老人。
门一声轻响。应决然站在门前愣了一会儿,随后也叹口气。
“接下来你去哪。”他问。
“我想等一会看看。”李真说。
“等什么?”
“等一个让我心里好受点的机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