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风雨声中风雨楼(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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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暮春三月,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这美好的季节如浮光掠影般迅速掠过,炎热的夏季随之而来,毒辣的太阳整日炙烤着大地,两个月来,没有降下一滴雨水,各地汇报旱情的奏折如雪花一般飘进了府中,君迁尘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处理政事中,幸而这场突如其来的旱灾没有持续多久,一个月后的某日,天公忽降大雨,瞬间打破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持续了三个多月的旱灾。

    豆大的雨珠如同憋闷了许久似的,争先恐后地砸落地面,整个天地,被密密麻麻的雨水笼在其中,人们看着因为干旱裂出了皱纹的地面,以及枯死的粮食叹着气,不过幸好,老天总算开眼,给了他们一条活路。

    这句话刚在不少人心中响起不久,大家便恐怖地发现,这场大雨,并不是老天憋闷许久的发泄,也不是为了拯救黎民苍生,而更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如同刚刚过去的那场大干旱一般的,毁天灭地的狂欢。

    倾盆大雨没有停下的趋势,撑天之柱好像被共工撞倒了一般,天倒下了半边,出现了一个大窟窿,而天上则是源源不断的,永不枯竭的涛涛之水,从那个大窟窿里如洪水般泻下,刚刚结束了干旱的东胥百姓,以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没料到更大的灾难却接踵而至。

    就如同君正宇几年前说的那样,风惊地理位置优越,并不受雨水影响,但阵紫河中上游,却已经有数出决堤,无数村庄被洪水淹没,无数百姓丧生于洪水之口,失去了家园的人们为了生存各地逃难,成为流民,就连风惊城外也聚集了一小部分从远处而来的人们,君迁尘派人将他们妥善安置,避免引起动乱,朝廷开仓放粮,救济受难百姓,杜衡从琅轩派人送来了打量的金银财宝,帮助东胥渡过此劫。

    值此危难之际,君正宇却提出想要去受灾之处勘察一番,被君迁尘断然拒绝,他又来求我,我知其对水事的痴迷,这几年来教导他的水部郎中逢人便竖起大拇指夸赞他,聪明伶俐,遇事懂得举一反三,简直是天生的水利人才,但所学知识不过是书本上教导人的,他还未真正见识过水的威力,但他实在年少,此时外面那么危险,我也不敢贸然答应。

    他又来府中求了我数次,我只好跟君迁尘提了提,君迁尘叹了口气:“也罢,不经风雨,如何成长为参天大树。”便派了一行亲卫,陪伴君正宇走上这一遭,怡妃眼睛都哭肿了,也没有留下这个十三岁的少年。

    我更加明白,当初君迁尘给他的八字评价是多么贴合了。

    秉性淳朴,意志坚定,连他母妃的眼泪也没法打动他早已决定的事,他愿用自己脆弱的生命去追寻那个宏大的理想,我感到十分钦佩。

    因为东胥的天灾连续不断,九渊所谋之事自然只能放到一边,于是他就在府上住下了,每日陪着元宝玩耍,教他启蒙认字,元宝聪明极了,学得很快,九渊爱若珍宝,不过每隔几日他便会出府一趟,我知他是在通过线人得知夷玉此时的消息,因为他做得坦荡,并不避讳我们,所以我也十分安心。

    这次水灾持续的时间比旱灾稍短,就在十月的第一天,这场铺天盖地,席卷整个东胥的大雨,总算是下累了,淅淅沥沥,欲走还留,不过也没有缠绵几天,便悄然停下,天气依旧灰蒙蒙的,像是随时准备再下一场大雨似的,大家在心惊胆战的同时,开始忍不住畅想未来的生活。

    受过灾难之后的人们总是特别容易团结,因为大家都有一种共同经过磨难,惺惺相惜之感,为了避免产生瘟疫,宗老头开了几副防治的药方,君迁尘便将此药方摘抄了无数份,发往各个郡县,派特使敦促郡守县令买药治人,正因为如此,水灾过后,反而是最容易滋生的瘟疫,并没有在东胥传播开来。

    君迁尘迅速制定了一系列举措,帮助流民就地安家,又免去了农民三年赋税,暗地派了许多有武功的司星阁人四处探访,若发现有人贪污赈灾粮食银饷,就地处置,毫不手软,这样很是杀了几个贪官,兴许是起到了杀鸡儆猴之效,渐渐的,这种现象也越来越少了,经此一事,大家便开始了解了这位新太子的手段。

    百姓们自然感恩戴德,贪官污吏们小心翼翼,又恨又怕,都不知那位远在千里之外的太子,是如何得知他们私下操作的那些事的,有些不信邪的还是大着胆子偷偷摸摸贪污着饷银,然后没过多久,果然就人头落地了,如此循环往复,小到一个县令,也不敢再做什么违法乱纪之事,只求保住头上那顶乌纱帽,对百姓们也自然好了起来,清流们都对着风惊方向高呼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原本在天灾最初,流传的那些“老天降下此等灾难,是为了警示新太子”的流言也不攻自破,君迁尘的贤名在民间传颂,他的威名则在百官中不胫而走,大家都在心里默默感慨,这位病弱的太子看来并不如传言中那般,徒有美貌而已,受了恩的百姓们都觉得,君迁尘十分仁慈贤明,受了难的贪官们觉得,君迁尘十分心狠手辣,因此这次灾难过后,出人意料地肃清了吏治,反倒真正留下了一批为老百姓做实事的官吏。

    君正宇在雨停后不久赶了回来,风尘仆仆,原本细皮嫩肉的肌肤变得粗糙不堪,一双手布满了新茧,但他的双眼明亮,整个人站得笔直,看着壮实了不少,若说之前的他是一个清俊却略显幼稚的少年,那么如今,他成了一个从容而沉稳的好男儿。

    他一入府,拜见了我之后,便立刻赶到了书房,同君迁尘嘀嘀咕咕了一整日,直到点上了蜡烛才出来,他脸上挂满了疲惫,便被我赶着下去洗澡吃饭休息了,我推开书房的门,便看到君迁尘正低头十分认真地看着书桌上摆放的一张图纸。

    他的脸在烛光的映衬下明明灭灭,光洁的额头,挺拔的鼻梁,微微抿起的嘴唇,还有那眼底掩盖不住的两团乌青,我心里一阵心疼,他半年来从未有一天安然睡过,即便再多谋略,再满腹经纶,但人的力量永远无法与天抗衡,当老天发怒时,你只能被迫承受,别无他法。

    我柔声问道:“你在看什么?”

    他抬起头,朝我招了招手,我便顺从地走到他身边,他十分自然地搂住了我的腰,我顺势坐到了他腿上,他指了指桌上的那张图,嘴角难得的勾起了一抹笑意:“这是五弟带回来的。”

    我低头看去,那张图十分繁多复杂,一眼望过去,只知沟沟壑壑,纵横无数,如同一张大网,密密麻麻,看得我头昏脑涨,那些线条旁边,还都写了蝇头小字,在我眼中,如同天书一般。

    “这是……”

    “五弟这几个月的成果,”君迁尘眼里一阵欣慰,“他这几个月沿着阵紫河走了一遭,途中凶险自不必提,好几次险象环生,几乎丧命,好在他不仅坚持了下来,还画了这张水事图。”

    我对这方面几乎一窍不通,见君迁尘这么高兴,好奇问道:“这……很宝贵?”

    “自然,”他点点头,“朝廷之前并不重视水事,虽曾制过地图,但没有如此细致,你看,”他手中指了一处极短的线条,“这种分支小河,在之前水部的地图中,便没有标注出来,他们认为这对阵紫河的决堤起不到什么作用。”

    我睁大了眼睛,十分虚心受教,君迁尘心情大好,耐心解释道:“可是五弟经过此次实地勘察,却并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在此处可建立一个水坝,用于泄洪。”

    我看着他的表情,斟酌着问道:“你同意他的?”

    君迁尘笑着摇摇头,我愣了愣,“你刚才不是在夸赞他吗?”

    “当然,但他年纪尚幼,此次勘察时间很短,路途又凶险,自然有许多未考虑周到之处,我不会采纳他此次的意见。”

    我撇撇嘴,“那他会很伤心的。”

    “他是心志坚定之人,即便眼下伤心,但过后自然能明白我的用意,此事关乎民生社稷,若真正建成,能造福多少百姓,惠泽几代子民,不可一蹴而就,一定要万般小心,经过反复思量,反复实践,才能成事。”

    我赞同地点点头,“你想得不错,所以,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似乎没想到我话题转变得如此生硬,先是愣了愣,然后笑着用鼻尖蹭了蹭我的脸:“好啊,你陪我吃。”

    我高兴地点点头,立刻站起身奔出去为他张罗吃食,是夜,我看着躺在我身边,终于舒展开眉头的他,默默决定,这些日子,他实在辛苦极了,我一定要好好给他补一补身子,督促他多休息多锻炼,万不可为了国事忽略了自己的身体。

    可没想到,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一个突如其来的人便将所有的计划打乱得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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