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给你。”我将已经干得没有一丝水分,如同石头一般坚硬的烙饼掰下一半递给了九渊,他接过,朝我笑了笑,但却并没有迹象想送进嘴里,我看着他清瘦的侧脸,心中叹了口气。
“我们离他们越来越近,相信很快就能追上了。”
我并不是为了安慰他刻意这么说的,事实上,我们确实离赤炀派出的云霄使越来越近了,他们虽势如破竹,一往无前,但深入腹地后依旧遇到了夷玉人民顽强的抵抗,那些零星的,毫无战斗力的抵抗对于杀红了眼的赤炀大军来说,不值一提,但很大程度上减缓了他们的速度,而我们则依旧马不停蹄,日夜兼程,终于,我们甚至能在路上看到他们疾行而过的马蹄脚印,这意味着,我们离开他们越来越近了。
离得越近,越紧张,一场不可避免的恶战随着两支队伍中间路程的不断缩短,而即将发生,战士们大多瘦了一圈,但背脊笔直,眼神清亮,他们是天生的战士,是君迁尘悄悄训练的一批虎狼之师,他们有铁血铸就的盔甲,以及钢铁炼造的忠诚,连日的赶路并没有折弯他们的脊梁,我心中除了敬佩,还是敬佩,他们才是真正的军人!
“赶路吧。”九渊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淡然道。
我看向他手中完好无缺的烙饼,皱了皱眉头:“你先吃完。”
见他想说话,我急忙制止道:“你别说你不饿之类的鬼话,若你不吃东西,还没追赶到那些人,你便倒下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外表丑陋,味道可怕的烙饼放入嘴中,面无表情地咀嚼完,我这才满意地点头,朝一旁的辛盛下令道:“出发!”
辛盛立刻吩咐了下去,五万大军开始动了起来,九渊说,此地离瑶礼不过十日路程了,我们在追赶赤炀大军的过程中度过了除夕之夜,新年第一天,大家是在马背上度过的,可没有人抱怨,因为眼前的夷玉,已经成了人间炼狱,没有人觉得在此时此刻,我们还有这样的权力,去庆祝新年的到来。
(夷玉瑶礼)
白云华这些日子过得十分平静,每日早起同苏以寒一起吃早餐,然后两人聊聊天,亦或是出去散散步,如同真正的民间小夫妻一般,他感觉自己很满足。
孟先生已经无暇顾及他在做什么了,战事他也懒得关心,反正他也不懂,宫里头人心惶惶,他也就懒得再没事叫那些太监宫女服侍,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倒让他体会到了以往没感受过的乐趣。
这日他和苏以寒刚吃完中饭,孟先生便皱着眉头从外面进来了,他还没开口,孟先生却率先说道:“皇上,外面守着的太监呢?”
他笑了笑:“他们守在外头碍事,朕便让他们退下了。”
谁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国难当前,互相清净吧。
孟先生没有追究,原想说什么,却看了一眼苏以寒,他看得分明,却不像往常一般邀孟先生换个地方,反倒说道:“无妨,现在还有什么事需要保守秘密呢?”
孟先生叹了口气,躬身道:“皇上,前方战报,赤炀大军离瑶礼……不过三日路程了。”
他心中一震,却突然又看开了,“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他突然注意到,几日未见,孟先生发已雪白,宽袍里包裹的身躯看着清减了许多,这个他几年前在东胥五阳城里偶遇的先生,这个在他登基后勤勤恳恳辅佐他的先生,为了夷玉,操碎了心。
他站起身,走向那个手持羽扇的肱骨之臣,他对他一如既往的恭谨,即便此刻,国难当头,大军将至,也并无半丝退意,他走到孟如是身边,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皇上,不可……”孟如是连番后退,惊呼道。
他执意拜完,才起身道:“我敬重先生为人,可惜……先生辅佐错了人。”
“不,皇上是仁君,治国之君,只是……”
“只是生不逢时。”他笑了笑,“若天下太平,我亦能当个守成君主,若起战事,我却无力保家卫国,这就是当初父皇为何不放心将皇位交予我的原因。”
“皇上……”孟如是深深低下了头。
“孟先生,”他低头笑了笑,“你本不是夷玉人,为夷玉做得已经够多的了,趁赤炀大军未至,你……快走吧。”
“皇上?!”孟如是瞪大了眼,似从未料到他会这么说。
“大哥走时,曾说你虽是别人派来的,但却是好人,”他福至心灵,思绪突然一闪回到了三年多前那个五阳城的客栈中,接着当初发生的一切如电闪雷鸣一般,在脑海中一一闪过,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你真正的主人……是不是司空公子!”
孟如是没说话,但那神情分明是默认的,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脑海中渐渐形成,他迫不及待地又问道:“司空公子……是不是就是……”他有些艰难地说出了那三个字。
孟如是叹了口气,终是点了点头,他突然觉得眼前都开阔了起来,想到的第一件事竟是……真好啊,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该感谢那个人吧,虽说不懂他为何如此安排,但他算是了却了他的一桩心事,他真想知道,子颜现在过得好不好,若他,就是他……那应该是很幸福才是。
孟如是拒绝了他的提议,并且认为,琨王必定在借兵回来救援的路上,他们只需撑到那时候便可,若真来不及,他也已经安排好人手护送白云华出城了,交代完一切,他才告退而去。
苏以寒静静听完这一切,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抬头问道:“皇上,我今日做了一道新的甜点,你还吃不吃得下?”
他点点头,心里却想着,当了亡国之君,不知道到了那一边,父皇会不会原谅他,但若真能有那么一天,他和苏以寒能够走到皇宫外面,呼吸新鲜的,自由的空气,即使是做一对平平常常的小夫妻,即使只有那么一天时间,他也是愿意的。
可即便是这么小的心愿,老天好像也不想让他满足,玩笑总是突然而至,挡住他的道路,然后再闪到一边,开始嘲笑他。
那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白亮亮的闪电照亮了半边天空,雨水倾盆而下,雷声滚滚,仿佛是无数夷玉人死去的不甘亡魂在呐喊。
据战报,赤炀大军已经驻扎在了十里之外,宫里已经乱成了一片,只有他居住的地方还算安静,他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矛盾心理躺到了龙榻上,既焦躁又平静。
苏以寒一边拍打着被子一边问道:“你刚才在写什么?”
他翻了个身,没有理会,最后听着苏以寒絮絮叨叨的声音,和着轰隆隆的雷鸣声,慢慢睡着了。
一觉醒来,房间里昏暗得厉害,他口有些渴,叫了苏以寒一声,却没有回应,他想,她也许是睡熟了。
他从床上爬起来,赤着脚走到桌边,喝下了满满三大杯水,这才缩着脖子钻回了被窝,瑶礼虽四季如春,但此时的夜晚还是十分寒冷的,外头的雨声好像小了些,他睁着眼瞪向一片虚无,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房间里太安静了些,只能听见外头的雨声和自己的呼吸声……
苏以寒呢!他伸出手往旁边一摸,哪里有苏以寒啊!他突然紧张了起来,心纠成了一团,一边爬起来一边高声大喊,“来人啊!”
可不知是他的声音太小,还是外头的雨声太大,喊了半天,却没有一个人进来,他十分不熟练地穿好衣服,顾不得衣着凌乱,跌跌撞撞便朝外面走去。
整个宫殿寂静得骇人,入眼处不见一个人影,雨水滴落在廊下,滴滴答答的,平添了一份空灵之感,暗处仿佛藏了鬼魅一般,黑漆漆的,他咽了咽口水,随手拿起廊下放着的一盏宫灯,沿着回廊朝殿中其他房间走去,偶尔还低声轻喊苏以寒的名字,他不敢喊得太大声,生怕惊动了已经入眠的妖魅。
他穿得很少,夜晚的风夹杂着雨朝他席卷而来,他裹紧了衣服,朝冰冷的手上哈了口气,心中感到既害怕孤独,他鼓起勇气朝更黑更深的地方走去,心中还想着,苏以寒这是跑到哪里去了,等会儿找到她,一定要好好说说她才行……
他又轻声喊了一句:“以寒……”
前方不远处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什么东西倒在地上的尖锐碰撞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他吓了一跳,脚上却半点没停,不慢反快,他这时比任何时刻都想要见到苏以寒,他这才知道,原来陪伴,是多么重要。
绕过回廊,前面的一间房子里仿佛有光,这里好像是……他偏头想了想,好像是太监们住的地方,他皱了皱眉头,苏以寒晚上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无法克制住自己胡思乱想,等会儿见到她,干脆告诉她好了,他睡前写的是一份诏书,封后诏书,封她为夷玉的纯贞皇后,就算他们死了,也能够同穴相守万年,有了彼此的陪伴,那样才能不寂寞吧。
想到这儿,他嘴角不禁挂上了一抹笑意,终于走到了那个亮着灯的房间门口,温暖的光线从缝隙里洒了出来,他松了口气,推开了门说道:“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