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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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已是九月深秋。

  初阳中毒的事进展很不顺利,尽管排查的十分仔细,且有针对性的严查了几位郡王及相干人等,却始终没得有用结果。林青筠本就是双胎,怀的辛苦,又受了这事儿的影响,以至于肚子在一天天变大,母体却越发瘦了。徒晏虽然着急中毒案的进展,却更担心她的身子,近来都没出门,只在家守着。

  皇帝因着进展不利十分震怒,一再命严查。

  终于在重阳节后的一天,暗卫在排查宫中人的时候查到了蔡嬷嬷身上。太后宫里有个老嬷嬷想起来的一件儿小事,提及蔡嬷嬷当年救过崔嬷嬷一命。崔嬷嬷早年在太上皇的一位妃嫔处做宫女,不知犯了什么事,被罚跪在大雪地里,结果高烧不退,人都烧糊涂了,是蔡嬷嬷帮忙找太医开药,这才捡回一条命。蔡嬷嬷在宫中人缘儿颇好,时常助人,这类事不少,暗卫一开始并未特别在意,只是例行调查。当发现蔡嬷嬷的出宫记录,立时警觉,蔡嬷嬷出宫并不频繁,但和其他人比也不少,特别是中毒案前和崔嬷嬷失踪当天,蔡嬷嬷都出了宫。

  一方面顺着这条线往宫外查,另有人在宫内盯着蔡嬷嬷举动,一时没敢打草惊蛇。

  一旦确定了人,查起来十分容易,宫中进出都有明确记录,特别是崔嬷嬷出事那天,蔡嬷嬷在宫外过了一夜才回来。寻访查证后,得到蔡嬷嬷曾出过城,雇了一辆车,车上还另外带了一个人,说是生病的老姐妹,偏生车没让送到家,而是在一片树林子旁边下车,只说家里有人来接,将车夫打发走了。

  禀报了皇帝,当即就得了旨意。

  侍卫统领得旨,掩下心中惊疑,领人便将荣妃的瑶华宫围了起来。荣妃正品着新进的茶,见脸色惨白的宫女进来禀报,心下一个咯噔,却强撑着出了殿门,但见来的人乃是侍卫统领。

  “荣妃娘娘,臣奉旨前来办差,惊扰了娘娘,望娘娘恕罪。”嘴上说的客气,举动却毫无敬意,一挥手道:“将蔡嬷嬷带出来!”

  荣妃本就心中有鬼,又听是捉拿蔡嬷嬷,身子不由得一晃,险些晕过去。别说蔡嬷嬷牵涉的乃是掉脑袋的大事,便是眼下侍卫围宫已是不详。能令皇帝下这等旨意,完全不顾及她的颜面及宫外肃郡王,已说明皇帝在心中已做了定罪,她是逃不掉了!

  侍卫们刚问出蔡嬷嬷所在,不及去捉拿,蔡嬷嬷已稳步走了出来,环视眼下情况,焉能不知怎么回事。却见蔡嬷嬷不等侍卫上前来拿人,朝荣妃喊道:“娘娘,老奴不能再伺候你了,老奴先走一步。”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蔡嬷嬷一头撞向殿廊的红柱子,瞬间鲜血喷出,人也倒下没了气息。

  宫女太监们个个吓得面色惨白、身如筛糠,几个胆子小的更是晕了过去。

  荣妃恨的咬牙切齿,脸色更灰,同时心中一片绝望。

  想不到蔡嬷嬷竟会这么狠,竟直接来个死无对证。蔡嬷嬷死了一了百了,却坑得荣妃这个主子娘娘有口难辩,谋害皇太孙的黑锅是背定了,哪怕她现在说蔡嬷嬷是另有其主也没会信。的确,谁会信呢蔡嬷嬷可是从潜邸便跟着她,风风雨雨四十年,乃是心腹中的心腹,特别死前那番表忠心的话,看似维护着主子,实则等于指证。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宫女突然发现荣妃不对劲。

  荣妃此时已瘫软在地上,原本惨白的脸色忽而泛起潮红,双手抓着衣领,双眼圆瞪,张大了嘴,满脸痛苦,不到几息的功夫人就彻底没了气。宫女们吓得连滚带爬的躲开,惊恐叫道:“娘娘、娘娘薨了。”

  侍卫统领脸色也变了,再顾不得尊卑避讳,连忙上前查看,果然没了气息。

  皇帝听了统领回禀,面色阴沉,随之下旨——

  “瑶华宫主位荣氏谋害皇太孙,废妃位,贬为庶人。”

  又传旨定郡王府:“定郡王治家不严,罚俸三年,暂停一切事务,归家自省。”

  与此同时皇后降下懿旨,训诫定郡王妃:“御下不严,罚俸三年。即日起每日入宫中聆听训诫,重修已身。”

  因着关系到皇太孙中毒案,这几道旨意皆不曾隐秘,几乎京中人尽皆知,可谓举朝震惊。一般而言,但凡不是谋反,后宫妃嫔出了再大差错也不会将消息闹到宫外,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这也是当初贾元春亡故外界不知内情的缘由之一。此回皇帝一是震怒荣妃有如此狠毒之心,二是为震慑,再一个,考虑到初阳年幼,而年长的几个皇子上下蹦跶,皇帝借此机会打压。

  大皇子定郡王遭了申斥,丢了差事;二皇子成郡王早丢了爵位,现今还在闭门思过;三皇子肃郡王是荣妃亲子,荣妃落得个谋害皇太孙的罪名儿,又被废为庶人,肃郡王岂能没影响再往下,八皇子襄郡王一向低调,且与纯亲王府亲近;九皇子庆郡王刚刚开府,不论本人或母妃外家皆十分有限,因此哪怕是个平常人也能看清局势,如今是纯亲王府一家独大。

  林青筠没想到荣妃心思如此深沉歹毒,却仍有许多疑虑,首先一个便事觉得荣妃的死有些蹊跷。那样一个城府极深的宫妃,会在皇帝尚未明确降罪的情况下就服毒自尽

  她将疑惑说给徒晏听。

  相较于她,徒晏对荣妃了解更多,说道:“荣妃的确死的蹊跷,当时皇帝震怒在心不曾细想,但事后亦觉不对。再一个,毒、药的来源,若毒、药当真是荣妃所持有,那么她便与义忠亲王一当有所牵扯,这就不仅仅是谋害亲王妃,而是谋逆之人,性质截然不同。”

  圣旨中虽说荣妃是谋害皇太孙,实则不正确,荣妃想要毒害的是林青筠这个亲王妃,且当时初阳尚且不是皇太孙。皇帝此举一是再度抬高纯亲王府,二是震慑打压,压下其他年长的皇子,给初阳留出成长的时间。

  皇帝同样想知道毒、药来源,想知道荣妃是否与义忠亲王一系有牵扯,但现今人已死,难再追查。皇帝秉着宁肯杀错不可放过,将荣妃娘家一并发落。荣家在朝为官者一概罢黜,家产抄没,奴仆尽皆当街发卖,除幼童外,一概族中男女流放三千里。荣妃本就有毒害皇太孙之事,皇帝此举亦不为过。

  “总觉得……”林青筠说不上来,心里总觉得哪里奇怪。

  百灵忽而走了来:“王妃,镇国将军府的贾姨娘打发人来请安,是侍书,只是瞧着倒是装扮过避人耳目才来的。”

  林青筠心中一动,与徒

  晏对视一眼,道:“将人请到厅里,闲杂人都别让靠近。”待百灵离开,她与徒晏说道:“自从她去了那府里,私底下我们就没怎么联系,上回她派侍书过来还是因着甄氏的事儿。”

  徒晏也没小瞧那贾三姑娘,一时也猜不透对方来意,便道:“既是人来了,去看看。”

  徒晏扶着她去了紫藤院前面的小厅,并没进去,只站在外头的窗下。这里平时当值的小丫鬟婆子们都被百灵寻个由头打发走了,厅内只有百灵画眉,以及明显做寻常丫鬟打扮的侍书,立春立夏几个跟在林青筠身后,待入了厅,上了茶,便极有眼色的退到厅外去了。如今虽说林青筠开始倚重立春四个,到底不如百灵画眉乃是陪嫁来的心腹,立春几个聪慧,自然心中有数,从不与百灵画眉争强。

  侍书恭敬行礼,给林青筠请安。

  林青筠向来不喜欢兜圈子,便开门见山的直接问:“三姑娘打发你来有什么事”

  古人讲究出嫁从夫,姑娘家一旦出嫁就得改了称呼,不能再称姑娘,该称探春贾姨娘才对。只是两人当初一场姐妹,外人在的场合便罢了,私下里提及时,林青筠仍习惯旧称呼,并非一时嘴上改不过来,而是觉得唤贾姨娘很是别扭。算来他嫁了七皇子,探春进了二皇子府,但她是嫡妻正妃,探春只是姨娘,往日里常来往的姐妹如今这样身份,不知多尴尬。

  侍书瞥了眼一旁的百灵画眉,知道二人都是她的心腹,便没顾虑,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王妃容禀,我家姨娘命我送来一封信,只说要亲手交给王妃。”

  百灵上前接了,呈给林青筠。

  林青筠没耽搁,当即打开看了,一读此信,脸色瞬变,嚯的站起身,将百灵画眉两个吓了一跳。两人赶紧将人扶住,百灵更是忙劝道:“王妃怎么了王妃怀着身子呢,千万不可动气。”

  外面的徒晏听到动静顾不得旁的,赶紧走进来攥住她的手:“唯卿,别慌,当心身子。樊术说了,你不能受刺激。”

  尽管林青筠身体底子好,到底月份尚浅时受了刺激,好险胎没掉,如今又时常忧心多虑,若非养得精心,又仗着底子好,真不知怎么样呢。徒晏最近来在家陪她,为宽她的心,引导着她读书论画,讲着外头趣闻,才刚有些起色,哪知今儿一封信看得又情绪失控。

  “我没事。”林青筠也不敢大意,方才是乍然见到信中消息情绪激荡,回过神来连忙调整呼吸稳住情绪,先对侍书说道:“回去多谢你家姨娘,若此事属实,我必有重谢!”

  侍书一直没敢抬头,也没敢说话,此时听了这些,忙失了一礼退下了。

  “唯卿”徒晏猜着怕真是与初阳中毒有关,否则她不至于这样。

  “我们去屋子里说。”

  两人回到紫藤院的上房,将画眉等丫鬟一并打发出去,这才将信拿给徒晏看。这信乃是探春亲笔所写,若在以往自然不好给徒晏看,但这个时候也没心思计较这些。

  徒晏看了信同样面色一变,难掩惊讶道:“竟是她”又沉默许久,才冷笑道:“甄氏果然好沉的心计。”

  两人方才还在说荣妃之死蹊跷,谁知探春一封信过来道尽隐情。

  自从探春得知甄氏给自己下药,使得自己不能得孕,震惊伤心之余,除了暗地里请医吃药慢慢儿养着,也没忘了利用高氏留下的人脉盯着甄氏。探春何等聪敏人物,哪里觉察不出甄氏举止的怪异之处,探春一直觉得甄氏另有隐秘,只先前二人有所交易,且她地位卑微又无人手可用,可没去探究,现今得知不孕内情,岂肯白白吃这个亏。

  只是没想到,悄悄观察了一年之久,竟发现了如此大的秘密。

  甄氏每年初一、十五都要去进香,侍书无心的一句感慨使她疑惑,甄氏进香所用的香烛等物竟都是由大丫鬟秋实亲自去买的。这本就奇怪,不过是香烛罢了,哪怕要再好的香烛,只需打发个婆子小丫鬟就买来了,别说甄氏如今掌着内务,即便从前名不副实的时候也十分容易。既如此,何须支使秋实亲自去再一个,那家香火铺子虽是家几十年的老铺子,可铺子不大,生意平淡,地段也不大好,离二皇子府也远,怎么秋实回回都去那家买东西也没听说府里哪个与那铺子有什么亲戚关系。

  探春疑心顿生,足足盯着那铺子一年多,却是直到纯亲王府出事,结合前后蛛丝马迹,才终于明白这家香火铺子的秘密。

  这间铺子乃是甄氏用来接收消息的地方,崔嬷嬷曾去过,蔡嬷嬷也去过,特别是崔嬷嬷失踪当天,与蔡嬷嬷先后进了这家铺子,可最后出来的只有蔡嬷嬷。当然,探春不认识崔嬷嬷蔡嬷嬷,高氏留下的人里却有人知道崔嬷嬷,至于蔡嬷嬷是打探后对比出来的。

  当发现这一点,探春立刻开始谋算。

  若将此事告知二皇子,得不偿失。据她观察看来,二殿下此人十分凉薄,经历高氏之事,十分不喜女人过于精明聪慧。如果告诉二殿下,甄氏的结局定然和高氏一样,但她自己也会遭到厌弃。若是隐藏不说,也不可取。皇太孙中毒,不论皇帝皇后亦或者纯亲王府都不会放弃追查,未必没人疑心荣妃之死,待到东窗事发,甄氏会带累一府的人万劫不复。

  探春想到了林青筠,两人曾有一场姐妹之情,若私下里解决,或可以此得到“重谢”。

  探春没有藏掖,将自己与甄氏的恩怨表明,怎样查出香火铺子与甄氏都一一写清,除此外,并无以此做出要求。然而不论写信的探春,亦或者收到信的林青筠,彼此都是聪敏人,这种不写要求,甚似写了要求,无缘无故谁会为此这般费心之前的姐妹之情早淡了。

  林青筠与徒晏见了这封信如何会不吃惊,谁能想到甄氏如此有心计城府,又有如此人脉。特别是林青筠,她之前真的以为那笔黄金便是甄氏唯一的后手,却原来并不是,怪不得抛出来不见多心疼。

  继而,盘旋于心的便是满腔的愤怒与恨意。

  甄氏打的一手好算盘,妄图一箭三雕。

  借由荣妃下毒,除掉林青筠,搅乱纯亲王府。若追查起来,首先遭殃的便是定郡王府,再深查,乃是荣妃,荣妃便代表着肃郡王府。三家王府出事,从而使得二殿下又重新进入皇帝眼中,所有皇子处于相差无几的位置,二殿下的继位几率大为提升。毕竟轩哥儿病情好转,养伤几年许就痊愈,而甄氏未必

  没有后手,到时候将二殿下的爵位恢复,世子之位会再度落入轩哥儿头上。

  “原来这蔡嬷嬷是甄氏的人,看来,是甄贵太妃留下的人脉。”徒晏看了信,立时才猜出关节。

  林青筠也明白。

  甄贵太妃可是太上皇的宠妃,直至亡故时都还受宠,将太后压的黯然无光。甄贵太妃在后宫几十年,自然经营了一笔人脉,甄家是她的娘家,也是支撑,甄顺嫔又是她娘家侄女儿,若甄贵太妃觉察到什么不对,将手里的人留给甄顺嫔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当初她便觉得甄贵太妃的亡故透着蹊跷,既然如今的甄氏得了人脉,说明甄贵太妃定是察觉了,却自知躲不过。甄顺嫔的亡故,亦是自身所不能抵挡,除了后宫算计,皇帝也不希望她继续活着。

  “佑安,这件事如何处理”林青筠因着甄氏身份,难免有些迁怒那府的人,但即使愤恨,仍是强忍着,到底不是最初事发的时候了。

  “这件事已将定郡王府与肃郡王府牵扯了进来,不宜再扩大,私下里禀告皇上吧。”徒晏与她一样,若是这消息是初阳刚刚出事那段时间便得知的,盛怒之下,哪里顾得上那府里其他人的无辜,定然是要张扬出来给初阳报仇。如今三四个月过去,皇帝又刚刚将结果落定,再去翻案着实不合时宜。

  林青筠也没别的话,只一句:“旁的我不管,但我要甄氏付出代价。”

  “当然,甄氏要为此偿命,要为此失去她汲汲营营想要得到的东西。”徒晏将探春的信烧了。

  虽然探春查出了真实内情,却不能拿给皇帝看,否则探春头一个落不得好。徒晏倒不是关心探春处境,不过看在林青筠的面上罢了。既然知道了那家香火铺子,只要再重新查一遍,拿到人证物证一点儿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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