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予只觉得身上一轻，人就回到了地面上。他还没看清搭救的人，被王晴一扯，跟着行礼。
“属下参见螭吻殿下、狻猊殿下！”王晴恭恭敬敬地掩饰起战战兢兢的心情。
风予学着上司低目垂首，就算不用看，风中的能量也能在他的感应里清晰勾画出面前二人的模样。
一个宛如一汪春水般，眉目温润柔和，俊秀无双；另一位面相清冷，俊美的脸庞仿佛笼罩在亘古不变的漠然中。这两个一热一冷、性情看似截然不同的年轻男子，风予却从他们的眼底读到了如出一辙的疏离。
他们，就是四界的统治宅凌驾众生的龙神。
“这是你的新跟班？”螭吻的目光随意地落在风予身上，一眼就看穿了他的风狸本体，“你又从哪里拐了这么个小娃娃来？”一头才成神的风狸，对已经万余岁的龙神来说还只是少年儿童。
“他叫风予，刚从妖魔界上来不久。”王晴恭顺地回答。
狻猊淡淡地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螭吻对风予不亢不卑的姿态心生一丝赞赏，但也没有多加留意，他更好奇饕餮刚才的狼狈相。
“哪路不开眼的妖魔鬼怪胆敢欺负吾家御厨大人？饕餮，你没告诉人家你是我们罩的么？”螭吻的语气义愤填猬只可惜脸上那种在被害人眼里极度刺目的笑容，完全破坏了可信度。
王晴头低得更沉，腹诽这位殿下一定是人间的狗血电视剧看多了，出现智商退化趋势，不过面上还得保持着老实巴交的忠厚样：“是一个叫耿涟的虎蛟，他为了私利在人间偷设了冥元阵……”
狻猊听完王晴的叙述，对着地面弹了弹修长的手指。风予敏锐地感应到岩层中忽然多了一层独立的力量结构，他猜测可能是一种隔离探测的禁制。
螭吻表情古怪地望向弟弟。“耿涟？是耕涟吧。”他似乎想到了有趣的事，笑得暧昧地对狻猊道：“不是当初和你家九婴传‘绯闻’的那个？原来一直躲在人间啊。”
狻猊不为所动地看着他挤眉弄眼，冷淡地说：“跟我有关系么？”
螭吻瞪他，泄气地指责道：“小狻，你真没有娱乐精神。”找不到八卦对象的龙神只得偃旗息鼓，转过头换上一副正经的表情吩咐王晴：“你说的虎蛟本名耕涟，是蛟族虎蛟一支所剩无几的后裔，能力卓越精通阵法，被视作未来长老候选。他和蛟王九婴曾经并肩作战，交情匪浅。不过在你回天界之前就出走不知去向了，所以你也不认识他。”
“您是说……要向蛟王殿下知会一声？”
“他既然把自己炼成了阵眼，要破阵必然攸关他的性命。看在如今虎蛟快绝尽的份上，如果九婴能劝动他罢手，至少好过把他当场斩杀。”螭吻淡然道，难得塑起的一丝威正气度却又立刻被下一句话抹去，“人间不都提倡保护稀有动物吗？我们天界的觉悟总不能弱于人类。”
王晴开始怀疑在龙神眼里她这个独一无二的饕餮是不是也是“天界保护动物”。不过按照这个逻辑，最稀有的不就是诸位龙神自己么？
想到这里，她不由微微抽了抽嘴角，谦卑地应道：“是，属下明白了。”
“对了，御厨大人想不想看看你刚才的‘艳照’？”螭吻不怀好意地晃了晃手中的相机——这倒是凡界的名牌原装货，带有即时照片打印功能的单反数码相机，时下男女老少神仙鬼怪都喜欢买一款过把假装专业摄影师的瘾。
不过刺激到王晴的却是一遍遍被提醒的“御厨”一词。她敢拿灵体担保，这位无良龙神绝对适意的！根本存心撩拨她的忍耐限度为乐！
“不用了，殿下，多谢您的好意。”如果不是努力把头快垂到胸口了，一定会让螭吻看到自己咬牙切齿凶神恶煞的真面目。
可惜这位龙神的询问本身并没有征询意见的意思，自顾自地作着相机，按下打印的按钮。随着一阵“滋滋”声，相机底槽吐出了一张五寸彩照。
螭吻满意地端详照片，一个劲儿地称赞着：“啧啧，看看这个姿势，换作是人类非折不可。饕餮，瞧不出你很有潜力嘛！”
王晴不会傻到问他是什么方面的潜力，眼观鼻、臂心，目不斜视地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螭吻则是乐在其中。哪怕在场三人——当事人装木头，当事人的属下自认没资格发表意见，狻猊懒得理他——他仍能一个人兴奋地说上半天。
好不容易等他的兴致完了，王晴脸色铁青地眼看着他给照片加持了一个微型版的恒定封印和一个强力防御结界。
“人间的东西毕竟脆弱。你瞧，这样照片就不会弄坏了。”螭吻十分好心地传授她保存照片的窍门。
看来这位上坎王殿下非常喜欢欺负监察司长——默不作声旁观了半天的风予，冷静地在心里得出结论。
也许是察觉到王晴的理智之弦绷得快断了，又或者纯粹只是不耐烦，狻猊终于出声道：“行了，该办正事了。”
螭吻撇撇嘴，抬手以一个充满韵律的弧度优雅地一挥，水蓝的光芒瞬息闪过。
风予垂下眼睑，他的意识出现在超级社区上方，临空俯瞰。那层肉眼不可见的蓝色流光，像一道清泉徐徐注入社区的每一处角落，几个眨眼，就填满了任何一丝能量之间的空隙。然后蓝光停止流转，颜色渐深，犹如水凝结成冰般刹那定格。按照风雨的理解，龙神用坎之力暂时隔断了冥元阵每一单元的相互联系和作用。
风予收回注意力，正听到狻猊说：“冥元阵暂时无法启动了。饕餮，你最好尽快回七重天一趟，赶在耕涟发现前带九婴过来。”
王晴刚要答应，螭吻却不满地提出异议：“这么麻烦做什么？直接发讯叫他来不就得了？”
“他是蛟族之王，出入天界更该按章办事，以身作则。”狻猊面无表情地说：“况且虎蛟之事，他势必需要过问一下族中长老的意见。”
“可是我还要找饕餮去试装。”螭吻坚持道。
王晴简直惊恐万状。
那些活得太长的生命，时不时地总会给自己找点事做避免太过无聊。譬如这位螭吻殿下，如今他的另一个化名在天凡两界，都代表着顶级时装设计师。他的作品在人间还好，设计得再稀奇古怪，好歹没脱离衣服的范畴。可是在天界，那些所谓的时装前面还要加上“神器”两字。简单地说，那一件件变化万千还会闪闪发亮的衣服，其实都是杀伤力强大的武器。在未成品阶段，任何试穿行为，都要做好被炸得“皮焦肉嫩”的心理准备——这是王晴曾经有幸被拉去试穿后的经验之谈。
“两位殿下的事都不能耽搁，不如让风予为螭吻殿下试装吧。”情急之中，监察司长大人立刻把小跟班卖了。
螭吻打量了风予片刻，在公事和私事中衡量了半天，勉为其难地妥协。
“好吧。”
王晴如蒙大赦般告了个礼，忽地闪身不见了踪影。螭吻好笑地望着她消失，随即带上风予，与狻猊一同回到了天界八重天。
——似乎，从头到尾三位大人物都忘记了询问这名预备职员本身的意见。
“小狻，你觉得这件怎么样？”
“还行。”
玄黄城上坎宫内，高达数十米的水镜前，螭吻扯起风予一只衣袖转头认真问弟弟的评价。狻猊却靠在椅背上翻着书，偶尔抬下眼皮随口敷衍两句，脸上永远是那副七情不动的冷漠。
水幕中清晰地反射出少年略显单薄的身影。那件上半身古典、下半身现代，后摆后现代的时装，穿在他身上意外的合适。背景里地板的海蓝色以及一根根圆柱上荡漾的水色波纹，衬得这件霜白底、银丝花纹的衣服愈发显眼，给相貌不算出众的风予净添了一种难言的气质。
“你说用你的力量在后摆绘上火莲，会出现什么效果？”
螭吻还在喋喋不休地念叨着设计修改，等待狻猊十句回两句的反馈。
风予透过水镜望着旁若无人的两位龙神，望着自己，平淡的眼底掠过一抹薄薄的怀念。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